第壹百壹十五章 再壹次的臨危受命
朱門風流 by 府天
2018-8-17 17:40
先頭王夫人派人來請,張倬正好外出和前些天認識的幾個舉子研究破題,等回到家得知兩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懊惱不已的他忙趕到英國公府,卻見那大廳中已經點起了明亮的燈火,裏頭滿滿當當都是人。隨手招來壹個小廝問了,他方才知道這些人中有些是如他這般的堂親,有些是表親,有些是張家的姻親,更有些則是純粹消息靈通而已。
“叔老爺,太太吩咐過,若是您來了就直接到花廳去,二老爺二夫人三老爺三夫人都在那兒。”
張倬點了點頭,旋即也不再看廳堂中那些吵吵嚷嚷的親戚,連忙穿過垂花門便往花廳趕。待進了那扇半大門,才繞過影壁,看見那三間花廳,他便聽到了兩個洪亮的聲音。
“大嫂,這個時候怨二嫂也沒用,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再說,大哥病倒的消息娘娘也遲早會知道,到時候也會發作出來。如今咱們要的是商量出壹個法子,大哥那兒總得有人過去照料,這宮中的娘娘也得有人管著。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會兒妳得拿主意!”
“大嫂,大哥既然病了,我立刻和妳壹起趕過去就是了,這娘娘的事情留著我家夫人和三弟三弟妹,他們不至於連這點事情都辦不下來。事不宜遲,我們打點好後天就動身如何?”
這分明是張輗和張軏了。張倬聽到這兄弟二人口口聲聲說得好聽,但話語中卻絲毫掩飾不住心中的企圖,不禁心頭厭惡。花廳門口掛著湘妃竹簾,影影綽綽地看不清裏頭的人,瞧見壹個年輕的小廝迎了過來,他便問道:“越兒可在裏頭?”
那小廝聽到了裏頭的爭論,面上很有些惱色,此時張倬壹問他就不加思索地答道:“叔老爺來得正好,夫人正孤掌難鳴呢!二老爺和三老爺眼看咱家現在只有夫人,搶白了好些難聽的話,虧得越少爺在裏頭,否則夫人只怕得被他們輪番陣仗給壓倒了。”
壹個小廝都能說出這話,張倬自然知道這裏頭已經鬧得不可開交。想到自己不過是壹個舉人,張輗是神策衛指揮使,張軏則是錦衣衛指揮僉事,若是尋常時候他壹個也應付不下來,他不禁深深吸了壹口氣,旋即便上前揭簾跨進了門檻。
正如張倬所料,這邊剛剛上演了壹場口舌的戰爭。張輗和張軏死抓著兄弟之情做文章,再加上瞅準了王夫人無子,自是有恃無恐。鄧夫人和吳夫人都是無用婦人,坐在那裏和啞巴似的,既不敢觸怒丈夫,也不敢惹惱王夫人這位頗精明的長嫂。
而張越是晚輩,大多數時候只能侍立在王夫人身側稍稍提醒兩句,而王夫人雖說善言精明,可本就在身心俱疲的時刻,哪裏經得起這般狂轟濫炸。因此,她瞧見張倬進來,頓時和落水的人抓著最後壹根救命稻草似的。
“倬弟回來了。”
張倬先上前見過王夫人,又和張輗夫婦和張軏夫婦壹壹見禮。他本能地略過了堂兄堂弟眼中的輕蔑之色,落座之後便安慰道:“我今兒個有事回來得晚了,輔大哥和張娘娘的事情我剛剛聽說。嫂子,這兩邊都是病人,都離不開人,依我之見,不若讓輗二哥去北京探望輔大哥,嫂子和軏三弟留在京師照看張娘娘。”
這樣壹個建議別說張越和王夫人沒料到,就連張輗張軏也同樣沒料到。眾人沈默了壹會,張輗頓時猛地壹拍巴掌,大聲說道:“我就這麽說麽!大夥兒各自照顧壹頭,這樣怎麽也不至於顧此失彼!這麽著,我回去打點壹下,後天便帶著斌兒趕往北京!”
仿佛是生怕別人反對,張輗朝鄧夫人壹瞪眼睛,隨即夫婦倆便匆匆告辭。他們這壹走,張軏也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張倬看了壹會,這才慢悠悠地道:“看不出來倬哥妳忽然和二哥走得那麽近,這主意出得還真是及時!聽說妳要考明年的會試,我還真得祝願妳金榜題名,吉星高照!”
張軏尤其在吉星高照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旋即冷哼壹聲向王夫人略躬了躬身,旋即頭也不回地出了花廳。吳夫人猝不及防,慌忙站起身來向王夫人告辭,然後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不消壹會兒,剛剛還充滿劍拔弩張氛圍的花廳便安靜了下來。
王夫人怔怔坐了壹會兒便嘆氣道:“倬弟,妳就是想用緩兵之計,也不該說這種話的。他們兩個就等著我松口,這會兒老二走得得意,過兩日哪裏攔得住他!”
張倬無可奈何地嘆了壹口氣,旋即正色道:“事已至此,嫂子,請恕我直言,輔大哥如今在北京重病的消息既然都已經捂不住了,這個時候又怎能攔住他們?不管他們私心如何,但長兄如父,他們趕著去照應天經地義,又怎能攔著?娘娘如今既然病重,我知道嫂子壹向待娘娘好,自然是決計離不開的,可您倘若擔心輔大哥病情,自然少不得他們去。”
王夫人仍在嘆氣,張越卻眼睛壹亮恍然大悟——這張輗張軏都是自私的人,平日裏或許會有所串聯,但關鍵時刻那眼睛還不是都盯著英國公爵位?張輗既然去了,留下來的張軏心中自然會不忿,如此也許還能稍稍有些轉圜的余地。可很快他就想到了壹個最嚴重的問題,若是英國公張輔真的不像史書所載那麽高壽,此次若有個萬壹,那該怎麽辦?
就在這當口,張倬忽然沈聲道出了壹番話:“所以,嫂子既然走不開,我就算想去輗二哥也未必答應,所以我打算讓越兒跟著去壹趟北京。他畢竟是晚輩,若是有嫂子壹句話,輗二哥也不能攔著,也不會在意他。他雖年輕,畢竟不比尋常孩子,若有事還能設法。”
聞聽此言,王夫人自是楞了,張越也沒料到父親竟是如此主意,壹時間也呆在了那兒。好半晌,王夫人方才面色猶豫地問道:“越哥兒雖能幹,可畢竟年紀還小,老二畢竟還是他二堂伯,若處處壓制,他也無計可施。況且,他今年八月還要考鄉試……”
“鄉試錯過了今次還有下壹次,但輔大哥的事情若是錯過今次,也許大家後悔也來不及!”張倬斬釘截鐵地打斷了王夫人的話,又沖著張越壹字壹句地問道,“越兒,妳自打到京城之後,妳大堂伯待妳如何妳應當心中清楚。如今妳自己說,這壹趟北京妳去是不去!”
“我當然去。”
張越幾乎不假思索地迸出了這麽壹句話。不管怎麽說,他到京師這麽大半年,都受了張輔和王夫人頗多恩惠,兩人確確實實把他當作家裏人看待,而且還不遺余力解決了大伯父張信的事,這就是恩;他和張斌張瑾有過沖突,二堂伯張輗也算計過他,這便是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此番他無論如何都是該去的。至於什麽鄉試,反正他還年輕,三年時光自然等得!
張倬心中欣慰,見王夫人面色怔忡,他便推後壹步深深行了大揖:“嫂子放心,我想輔大哥為人壹向方正,侍上待下都是最好的,這老天爺也該當保佑他的!”
有了張倬的勸說和張越的表態,王夫人當下也下定了決心,隨即吩咐家中人打點行裝,又命管家挑選妥當人隨行。而張越沒什麽其他要求,頭壹個就點了彭十三的將。因著彭十三本就是張輔的心腹家將之壹,這要求自然輕輕巧巧就被答應了。
這壹夜,各房裏都是徹夜燈火通明,尤其是芳珩院的門檻幾乎都被人踏破了。那些剛剛得到訊息的姬妾個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巴巴地趕去見王夫人卻無壹不是被訓斥了壹通。於是,打聽到張越要去北京,壹個個年齡不壹體態各異秉性不同的女人紛紛派了心腹丫頭過來。有的送來了珍貴的首飾,有的則是送來了名貴的綢緞毛皮,有的則是直接送了金銀。所有人的心意都只有壹個,那就是不惜壹切代價都要讓英國公張輔平平安安。
張越自然明白她們的心意。倘若張輔有親生兒子,那麽若有個萬壹,她們這些庶母興許還能好好安度晚年。可如今既然沒有,翌日新主人進門,王夫人好歹還是太夫人,她們或許要被迫殉葬,或許幹脆就得壹輩子受苦。別說是拿出必生積攢的體己,就是砸鍋賣鐵,她們也都會把希望寄托在這壹趟北京之行上。
這若是往日,愛熱鬧圖新鮮的秋痕看著這麽多好東西送過來,必定要好好翻檢議論壹番,這會兒卻壓根沒空去看那些琳瑯滿目的金銀珠寶,只覺辛酸得緊。生性樂天知命的她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說敏感的琥珀了。
壹件件收拾著衣服和必備丸藥之類的東西,琥珀竭力不往那些亮閃閃的金銀上頭瞟,但那些東西時時刻刻都刺痛了她的眼睛。身在豪門,她真的有未來麽?
張越則是親自收拾必須帶在身邊的某些書籍——四書五經之類的他如今幾乎倒背如流,倒是不用帶著,此時也就是捎帶幾本唐宋八大家的文集罷了。還有壹樣東西他也絕不會忘記,那就是杜楨當初留給他的寶劍。
此時此刻,他隱約明白張倬自己不設法前去而是叫上他去的某個緣由——雖說誰去北京都是人生地不熟,但他認識杜楨,認識楊榮,而且還好歹見過皇帝和皇太孫。在如今事情遠未分明的當口,什麽因素都是應該好好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