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世家名門

　　楊稷是楊士奇的長子，也是楊士奇唯壹的兒子。自從楊士奇被征召入京為官之後，最初是假期太少，之後是皇帝離不開，二十多年中就沒有回過家鄉，夫妻倆自然就只有這麽壹根早年所生的獨苗。此時此刻，楊稷滿臉不耐，要不是下了船的母親已是皺起了眉頭，他幾乎就想捋袖子對那幾個死不松口的車夫動手了。
　　“請問可是楊伯母和楊世兄？”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下頭傳來了壹個聲音。看清是壹個身穿青布袍子的年輕人，又聽那說話的口氣，他立刻收起了剛剛那幅嘴臉，疾步上前笑容可掬地說：“家父楊士奇，我便是楊稷，這是家母。妳是父親派來接咱們的麽？我就說母親難得上京壹次，咱們又是不識路途的，父親怎麽可能不派人來接。敢問這位世兄名諱，怎生識得咱們？”
　　張越剛剛還想著楊士奇那般儒雅風範的長者竟然有這樣的兒子，此時見對方態度驟然大變，他倒是吃了壹驚。上前先施禮見過那老婦，他又對楊稷拱了拱手。
　　“在下張越，今天倒不是特意來接，其實也是恰好船到通州。剛剛聽見世兄提到泰和二字，所以就起意過來瞧瞧。世兄又提到左春坊大學士，我就想著伯母和世兄自然是東裏先生的家人無疑。怎麽，是府上尚未有人來接？妳們這壹路坐船旅途勞頓，碼頭上人又太多了，不如我讓人去雇馬車，讓諸位先行入京。”
　　楊夫人雖說已經是白發蒼蒼，平生少有離開家鄉的時候，但終究是讀書知禮的人家出身，見張越執禮恭敬言談清雅，又是壹表人才，頓時大生好感。人家既然報了名姓，又是壹口壹個伯母，還預備幫忙打點，她連忙搖了搖頭道：“張賢侄不必如此客氣……”
　　她這話還沒說完，站在旁邊冥思苦想的楊稷忽然猛地壹拍巴掌，隨即便滿臉堆笑地湊了上來：“原來張世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張大人！母親，這位是張元節張世兄，父親曾經在信上提到過的，是和父親交情最好不過的杜大人的學生。既然是張世兄的好意，咱們就不要回絕了，等回到家您好好謝謝他不就成了？”
　　原本還在打量張越的楊夫人這才恍然大悟，但卻越發詫異了起來。由於丈夫在朝廷為官，她在江西泰和也常常讓家人上衙門抄官報，那些要緊的大事從來都不曾拉下壹件，自然聽說過張越這個名字。剛剛聽到乍然沒反應過來，卻是因為面前的人和她想象中的相去太遠。楞了片刻，她就含笑點了點頭，又很是感謝了壹番。
　　張越安排妥當之後，便回頭去和張超張起通了個氣。得知那是楊士奇的家眷，兄弟倆便都前去相見了。這壹耽誤，眾人啟程的時候就晚了好壹會兒。由於碼頭上那些車馬行的馬車也不知道給多少人坐過，張越便讓高泉騰出了壹輛車來給楊夫人及侍女乘坐，用雇來的馬車裝了行李。而楊稷卻不肯去坐馬車，硬是要騎馬和張越同行。
　　然而，就是這麽個舉動，卻是讓張越不勝其煩。要不是如今風大，楊稷沒法子壹路羅嗦嘮叨過去，他幾乎就要落荒而逃了。他哪裏能想到，楊士奇的兒子竟然是這副德性！
　　進了京城宣武門，張越便讓張超張起先回家，自己則帶人護送楊夫人和楊稷去楊府。由於他來過好幾次，送來的又是楊家母子，門房自是慌忙往裏通報。不多時，管家楊忠就趕緊迎了出來。他是楊士奇從泰和帶出來的老仆，上前給主母和少爺磕過頭便連連請罪，然後又上來向張越千恩萬謝。他這回不合算錯了日子，可主母身體不好，萬壹有閃失就麻煩了。
　　既然已經好人做到底了，張越也就以有孝在身為由婉言謝絕了楊夫人入府坐壹坐的邀請，很快就告辭離去。他前腳剛走，楊稷便上前攙扶了楊夫人往屋裏走，卻是笑意盈盈地說：“母親，鄉間把人家傳說得兇神惡煞，可您剛剛也瞧見了，那張越分明是壹個再和善不過的人。杜大人倒是運氣好，挑中了這麽個女婿，要說張家那可是頂尖的門戶……”
　　“若是單憑軍功勛貴，那還算不得頂尖，前頭出了壹位解元，後頭出了張越那麽壹位進士，這才是真正的光耀門楣！”楊夫人出身士族，更看重的是讀書科舉，此時逮著機會便教訓起了兒子，“妳在讀書上頭天分普通也就罷了，這兒子卻壹定得教導好，這是楊氏日後的希望。楊氏在泰安也是世家名門，但卻是靠妳爹才振興起來的，妳別辜負了他的期望。”
　　這種老生常談的嘮叨楊稷壹年到頭也不知道得聽多少回，連耳朵都幾乎起了老繭，自然知道這會兒只要唯唯諾諾點頭答應就好。等到安置了母親，他在這座簡簡單單的宅第中轉了壹大圈，最後便沒好氣地撇了撇嘴。
　　南京那座宅子好歹還有個梅園，這裏倒好，地方竟是比原先小上壹大圈，真不知道父親這官是怎麽當的。這說出去也是大官，住的地方卻這麽簡陋！父親跟著當今皇帝都已經二十多年了，至今還是個五品，俸祿少得連過日子都緊，難道父親就不覺得丟臉？
　　話說回來，今天既然結識了張越，有空不如到那裏拜訪壹次，也看看頂尖的門戶過的是怎樣豪奢富貴的日子。單單知道詩書禮儀，沒有榮華富貴，那算什麽世家，什麽名門？
　　這邊廂楊稷羨慕豪門世家的凜然貴氣，那邊廂張越壹路疾馳到家時，面對管家高泉捧出來的壹疊請柬和各色帖子，卻是頭痛不已。盡管如今張家居喪，但京中勛貴人家的人情往來卻不能短缺，壹家家壹戶戶加在壹塊赫然是壹個了不得的數字。約摸估算了壹下，他便對高泉吩咐道：“按照從前的例就好，銀錢還是從賬房支取，以後每月的賬都報送大奶奶過目。”
　　高泉連忙應了，隨即又低聲說道：“四月十七就是皇上的萬壽節，前年是因為三大殿災而罷了朝賀，去年又是北征在外，前些年剛剛遷都北京顧不上，這壹次卻是要大賀的。這壹註賀禮太薄了不恭敬，太厚了皇上必定會說豪奢，三少爺可有什麽主意麽？”
　　盡管路上還提過皇帝的萬壽節，但此時聽高泉滿臉為難地提起壽禮，張越只覺得腦袋更大了。這年頭還沒有後世的奢靡之風，文官進壽禮多半都是字畫，勛貴則是往往用公田出產或是各式各樣的特色小玩意進呈，若是誰冒冒失失鑄壹尊金佛或是諸如此類的物件，恐怕反而會招來皇帝的怒火。問題是，張家的家底擺在那兒，他的字畫功夫又都是尋常，這究竟送什麽就得費壹番躊躇了。到他這個份上，出彩不出彩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出錯。
　　“此事容我想想，妳也不妨在市面上多多留心。”
　　張越既然說不用著急，高泉自然也就放了心，於是躬了躬身就退下了。他壹個人管著林林總總那麽多下人，壹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自然是不得閑。而回到自己屋子裏的張越沐浴換了衣服之後，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偷閑片刻，門外就傳來了壹陣喧鬧的聲音。
　　“什麽事這麽吵吵嚷嚷的！”
　　聽到這壹聲，外頭便安靜了些，不壹會兒，身穿青色紗衫子的水晶便挑了簾子進門，屈膝行禮之後便雙手呈上了帖子：“是輗二老爺那邊打發人來送信，說是為了珂小姐的婚事，請少爺少奶奶哪天有空過去商議商議。”
　　張珂的婚事？時隔兩年有余，張越幾乎已經把這壹茬給完全忘記了，乍然聽人提起不禁吃了壹驚。接過帖子隨手壹翻，他就頷首吩咐水晶退下，皺著眉頭想了好壹會兒，瞧見杜綰從裏屋出來，他就把這帖子撂了給她。
　　“妳看看，輗二叔現在倒是知道來找咱們拿主意了，珂妹妹被他害苦了！”
　　當初孟府園子中的詩會杜綰也曾經在場，雖只是和張珂見過這麽壹次，但那個爭強好勝的小姑娘還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回的賭鬥固然是帶了幾分置氣，可那時候張珂還小，大約只是被人唆使了而已。倘若真的讓其嫁給了禁錮西內的李茂芳，那麽姑娘家的未來人生就真的是全完了。壹目十行掃了掃那帖子，她便在張越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如今孝服已滿，若是永平公主壹力要完婚，恐怕輗二叔沒有辦法拒絕。就是皇上……富陽侯畢竟是皇上的外孫，永平公主只要求皇上為富陽侯留後，在有了婚書的情形下，恐怕皇上不會不答應。可是，張珂不明不白失去了母親，已經很可憐了，若是還要嫁那種人……”
　　“妳說得沒錯，珂妹妹年前才剛剛二十五個月孝滿除服，眼下永平公主既然提出要立刻成婚，恐怕是什麽都想好了！都是輗二叔之前太糊塗，挑了這麽個好人家，眼下竟是明知道是火坑，他就是不想往裏跳都不成。這種時候才找咱們有什麽用……可惡！”
　　惱火地罵了壹聲，張越冷不丁想起了張珂那時候做的詩。小丫頭的刁難他早就忘了，紫貂皮大氅的公案也畢竟過去了，就算張輗可惡，畢竟和張珂無關。而且，他和永平公主已經是結下大仇了，張珂嫁過去必定沒有好果子吃。
　　可是，他能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