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是狗韃子？

　　只要仔細看過地圖的人，都會知道大明的新京師處於怎樣壹個要緊的位置。大明邊陲要地稱重鎮者共有九處，遼東、薊州、宣府、大同、榆林、寧夏、甘肅、太原、固原，其中幾乎處處都是防範蒙古，而北京城距離蒙古最近的地方只有壹百多裏。盡管有明初就修建的大邊次邊數道長城圍護，但大明的心臟仍然是處在壹個極其靠近前線的戰略位置。
　　而張越更是親口聽永樂皇帝朱棣提過遷都北京的壹大用意，那就是為了防止子孫後代在南邊的日子太過安逸，而將領無能無法抗衡蒙元，難免出現宋朝那時候壹再南逃的景象，所以才要天子守國門。對於這種解釋，張越盡管覺著防得了壹時防不了壹世，但亦不得不佩服朱棣的氣魄。畢竟，警鐘長鳴總比溫水煮青蛙的安逸富庶強。
　　宣府距離京師只有三百五十裏，若是馬不停蹄，壹日就能到，但這壹次張越押送的乃是火器火藥以及大批其他軍器輜重，又不能走水路，都是征用驢騾由民夫用大車運送，迤邐壹兩裏，因此這路上行程自然是難能快起來。出了居庸關，壹路上除了些小村莊之外，但凡大些的地方不是衛所就是千戶所，全都是軍管，官道兩旁還能看到那些收割完的軍屯地。
　　陸豐雖說是苦出身，但這些年壹直都過著享福日子，這樣慢吞吞地在路上晃悠，壹旦錯過村鎮還要在野外紮營，而帶出京師那些精致點心畢竟不能當飯吃，因此即便他不用和那些兵卒以及民夫在壹個大鍋裏頭吃飯，可這壹路實在太慢，七八天下來，他就不耐煩了。
　　這天晚上又是在野外紮營，周百齡安排好壹應防戍之後，這才緩步往自己軍帳的方向走去。快到地頭時，看見自己的親兵都圍著篝火坐在帳前十幾步遠的地方，壹個手腳麻利的親兵正在燒烤白天打到的幾只野味，他就隨口吩咐道：“炮制好了送壹些去給陸公公和張大人於大人。這壹路上吃幹糧，恐怕他們未必吃得消。多擱些青鹽和佐料，別舍不得！”
　　“大人，陸公公早打發人來說不許過去驚擾，這會兒恐怕是早就在馬車裏頭睡下了！至於小張大人和於大人都在您的帳子裏，小張大人早就吩咐過到時候分潤壹只了。這烤山雞小的拿手得很，佐料什麽您就別操心了，回頭立刻送進帳子裏去！”
　　“油嘴滑舌，我說壹句就招惹妳這麽壹堆！”
　　周百齡笑罵了壹句就快走幾步進了帳子。看到張越和於謙正在那兒對著地圖計算時間，他便上前笑道：“小張大人和於大人別擔心日子，這京師到宣府這麽壹段路途我走過不知道多少回了。再說咱們走的都是驛道，如今天氣又幹燥，絕對誤不了事。明晚就能進保安州，接下來頂多再走兩三日，就能到宣府，離皇上定下的期限還能有兩日空余。”
　　張越這些天閑來無事就在車上看看書，晚飯之後也常來找周百齡說話，這會兒就轉身笑道：“有妳打保票，我們就放心多了。畢竟，這軍器火藥運到宣府就要沿途存儲，乃是最最要緊的東西，出不得壹點紕漏。對了，我剛剛和廷益兄說起，聽說宣府壹帶蒙元諜探很多，不知道是真是假？”
　　“這是壹點不假，否則每逢糧餉軍器運送，也不至於老是要京營精兵隨行。”
　　周百齡擡手請張越和於謙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這才解下腰中水袋壹仰脖子痛喝了壹氣，然後壹抹嘴解釋道：“宣府大同等地乃是早就定下的規矩，不設文官，只用軍法，所以這裏幾乎都是軍戶。衛所千戶所大多是集中設置，那些村鎮中住的其實都是軍戶，所以若是有諜探進來，往往避開那些地方四處轉悠，若是撞上落單的軍士，或者是某些沒帶多少護衛的路過官員，在刺探情報之外，也會殺人行刺。”
　　於謙生於江南，這還是第壹次踏足宣府鎮，聞聽此言頓時問道：“蒙元竟如此猖狂？怎麽在朝中很少聽說此事。”
　　“報上去的只是壹丁點而已，若是差不多的，總兵府往往就瞞報了。”周百齡並沒有笑話於謙書生意氣，無所謂地壹攤手道，“雖說韃靼和瓦剌都已經歸順了我朝，但這些年哪壹年沒有小股擾邊，這些諜探只算是小事。只不過咱們如今的位置北有長安所，西有延慶州，咱們這兒又都是至少經歷過壹次北征的精兵，不會有人打咱們的主意。”
　　“蒙元耐寒，雖大風雪亦能突擊，更何況眼下這天氣？他們如今要為冬日備糧，難免要南下劫掠，再加上我們運送的東西都是大軍的必需品，更是不能掉以輕心。”
　　見張越說起這個，周百齡便笑著點了點頭：“小張大人放心好了，這個我理會得。我這次帶了壹百五十名銃手，壹百五十名刀牌手，此外就是二百名騎兵，都是壹等壹的精銳，剛剛已經布置好了巡夜和守夜的。民夫那兒我也親自去巡視過，這次還好，沒有逃跑的。”
　　“大人，山雞已經烤好了！”
　　“進來！”
　　此時，帳外傳來了壹個親兵的聲音，得到允準後便掀起簾子入內，手中拿著兩只烤得焦黃直滴油的山雞。他熟練地將另壹只手的油紙鋪在了小木桌上，然後就把山雞擱在了油紙上。周百齡擺擺手示意其退下，又對張越和於謙笑道：“這壹趟出門是往軍前，想講究也講究不起來，總不成出門還帶著鍋碗瓢盆那些吃飯家夥。想必妳們吃幹糧已經吃得嘴裏淡出了鳥來，索性嘗嘗咱們軍中漢子的手藝！”
　　於謙還在四處找筷子，張越卻已經跟著周百齡，二話不說撕下了壹只山雞的大腿來。平日在家的時候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會兒他也不怕燙，壹口咬下去，只覺那鮮香肥嫩多脂的雞肉入口便化作了壹團火，好容易咽下去的時候卻發現嘴巴已經麻了。
　　“這裏頭擱了花椒！”
　　“哈哈，小張大人原來妳吃過花椒？”周百齡這會兒吃得滿嘴流油，又含含糊糊地說，“我的親兵裏頭有壹個是從四川遷過來的，所以就引得大夥兒都愛上了這玩意。秋冬天吃這個可以祛寒，所以每次進城我就讓他們多買壹些備著，如今就用上了，否則淡而無味。”
　　盡管張越吃得暢快，但於謙實在沒法子這樣吃飯，於是等到周百齡找了筷子來，他方才挾了壹只雞翅膀，結果被辣得滿頭冒汗，舌頭幾乎動彈不得，於是再也不敢輕易嘗試這古怪的口味，只好眼睜睜看著對面兩個大肚漢大快朵頤吃了個痛快，自己無可奈何地啃起了幹糧。填飽了肚子，張越就打算告辭，誰知還沒站起身，那簾子忽然被壹個親兵撞了開來。
　　“大人，哨探抓到壹個韃子！”
　　抓到壹個韃子！
　　這個消息讓軍帳內原本很是輕松的氣氛壹下子變得緊張了起來，三個人幾乎同時霍地站起身。周百齡更是疾步走上前，低聲詢問了壹番方才擺了擺手讓其出去，旋即回轉身解釋道：“我讓他們把人帶進來，審問之後再作理論。”
　　張越自忖不及周百齡久經戰陣，因此自然沒有異議，而於謙也明白分寸，當下就點了點頭，而兩人誰也沒想起那邊還有壹個隨軍的中官。不多時，幾個親兵就押著壹個蓬頭垢面的漢子進來，粗暴地把他摁著跪在地上，又抓著頭發迫使他仰起了臉。
　　周百齡看也不看那個漢子，直截了當地問道：“怎麽抓到的人？妳們怎麽知道是韃子？”
　　“大人，咱們三個壹組出去巡視周邊的情形，結果就發現他鬼鬼祟祟在周圍張望，問他話他張口就是壹連串聽不懂的韃子話，所以咱們就把人帶了回來。他力氣大得很，咱們三個人壹齊上，這才好容易拿住了他。”
　　“要不是我沒吃飽飯，妳們誰能拿得住我！”
　　壹旁的張越正端詳著這個所謂的韃子大漢，見他忽然口吐漢話，不禁皺了皺眉頭。這漢話雖說還流利，口音卻僵硬得很，仿佛是很少說似的。還不等他開口發問，周百齡就喝退了那幾個架著這漢子胳膊的親兵，口氣隨即緩和了下來。
　　“妳是韃子還是漢人？”
　　“我才不是狗韃子！”那漢子壹被人放松挾制就掙紮著想要起身，奈何剛剛壹頓打挨得不輕，他好容易才支撐著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說道，“我是漢人，用了三個月才從忽蘭忽失溫跑回來的！”
　　雖說張越知道無論瓦剌還是韃靼，每年都會騷擾邊境，擄走不少百姓，也知道每年都有不少青壯從蒙元逃回來，但真正看到卻還是第壹次。打量著這個健碩漢子破爛不堪的棉襖和那雙不合適的鞋子，他心中漸漸打消了對方是諜探的懷疑，但卻沒有貿貿然開口。
　　“既然是漢人，為什麽沒有投奔邊境那些衛所？”
　　那健碩漢子被周百齡這硬梆梆的口氣激得壹楞，但隨即就眼睛紅了：“我們壹共逃出來好幾個人，有人硬是要去邊境投靠，結果如今那腦袋還掛在城門上！要打仗了，四處都是蒙元奸細，他們說寧可錯殺壹千，不可放過壹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