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翻手風起,覆手雪落
皇兄萬歲 by 剪水II
2021-1-28 17:07
第四殺劫還未到,或者已經到了,但卻還不知道。
可若真的發生了,那大齊皇室至少是會有風吹草動的,國師也會有所變化,但都沒有。
夏極如今已出落的懂禮溫謙,成了壹副濁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的模樣,此時,便是傻子也知道這位是真的內秀,絕不是什麽書呆子。
氣度眼神,行走儀態,舉止談吐都是由內而外的。
腹有詩書氣自華,也是這個理兒。
有人便說壹句話,就讓人明白此人風采。
有人說上無數句話,卻猶然讓人覺得是個草包。
也是這個理。
夏極行走在宮中,泡著枸杞待在書閣,偶然的談吐,偶然思索,便是瞎子傻子都能感出這壹位的與眾不同。
就算他再低著頭,也如明珠藏於米粒。
就算他好像不會武功,卻也不曾矮人半分。
於是,所有曾有的嘲笑與流言統統戛然而止了。
此時……
夏已轉秋。
夏極在廚房裏,小無待在他旁邊看著他下廚。
夏極在剁羊肉塊兒。
他要煮湯。
他記得這是小蘇過去最擅長煮的湯。
他記得這味兒,記了壹千五百年,便是在火劫劫源,那壹邊默默數數,壹邊揮刀十五個甲子的歲月裏,亦還記得。
他做的不好。
小無在壹旁露出嫌棄之色。
她上前壹把搶過了菜刀,讓夏極站旁邊去。
夏極聽話地讓開了,站在她身側,靠著墻,看著那壹米五的身影低頭專註地在備著羊肉,準備煲湯。
這壹刻,小無已經徹底和夏小蘇的影子重疊在了壹起。
他知道,這就是小蘇。
這就是他的妹妹。
他忽然發現,這樣的小蘇,這樣的自己,比什麽北地幕後之主、教會首任教皇和神武王、黑皇帝更好。
若要登到那無上之處,需要什麽聲名?
不過是拖累罷了。
他不是要和誰去比。
他努力也不是為了給誰看。
九大老祖固然是最終的強敵。
然而,他從地獄般的劫源歸來,天人化生成為嬰兒,他憋了壹千五百年的憤怒,便在這生滅之間化作了涅槃之火,而鍛造成了另壹種心境。
他要比的不是老祖。
他也不會再把老祖當做對手。
他渴求的是勝過這開天辟地以來,宇宙裏所有的生靈。
所以,他要壹步壹個腳印,讓自己的境界變得牢固無比,無人曾超過,無人可超過。
他不知道怎麽做。
但就如那揮刀十五個甲子之時,那時,他也不知道如何做。
那麽,不止是超越境界,而是在每壹個境界擁有比任何存在更強的力量。
最難、最不可能、最癡人說夢、最讓人嘲笑的路,豈不就是那通達無上的路?
路,就是道。
走哪條路,就會去到哪個道。
天道。
大道。
都是道。
路,亦不是道。
路有人走。
道卻難尋。
妳走的是所有人都走著的路,還是自己獨壹無二的道?
哚哚哚……
哚哚哚……
菜刀剁著砧板的聲音,熱油入鍋的聲音,鐵鏟抄翻的聲音,還有那忙碌著的背影,那逐漸開始彌散的香味兒……
夏極側頭間看到了窗外。
窗外,猶綠的樹梢已開始落葉,銀薇欒華的花兒在前幾日的秋雨後,已經被打在了冰冷的石地上,又被宮女掃到了角落。
他呵了呵手,白氣在半攏的掌心裏翻滾,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就這麽等著無所事事的時間流逝。
而此時,過去的夏小蘇,現在的小無已經起鍋了。
她分了兩碗,端到桌上,側頭,頗為驕傲地笑道:“來吃。”
話語裏充滿了優越感與自豪。
夏極回過神來,跑了過去,開始喝湯。
小蘇問:“好喝麽?”
她這不是問,而是炫耀。
夏極沒氣她,壹邊不顧燙的匆匆喝著,壹邊含糊道:“好喝,簡直好喝的不得了,宇宙裏就沒這麽好喝的羊肉湯了。”
小蘇反倒被捧得不好意思了,於是辯解道:“上次我去城裏的珍味坊,那裏的師傅也燒的很不錯呢。”
夏極道:“反正沒妳燒的好。他們燒的,便是燒壹百鍋壹千鍋壹萬鍋,也比不上這壹碗。”
小蘇瞪大眼,良久,笑了起來:“嘴真甜。”
她說著,便多夾了壹塊羊肉放到夏極碗裏,“給妳。”
夏極笑道:“謝無姨。”
“別叫我無姨了,妳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
“那叫什麽?”
“嬋妃已經不叫我無姐了,那就換妳叫吧。”
夏極道:“那等我再大點,豈不是可以叫妳妹妹?”
“呸!我可是老妖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
夏極笑道:“巧了,我也是,不僅是,我還覺得自己比妳大壹點。”
“呸呸呸!長大了,書看多了,也變得會瞎說了,不和妳說了。”小蘇撇撇嘴,只覺得這十七皇子還是小時候乖巧,長大了這是會頂自己的嘴了。
兩人喝著湯,拌著嘴,沒多久,這個午後的時光就過去了。
……
……
初秋,轉到中秋時,齊國國君齊秀忽然感染了風寒,風寒倒沒什麽,主要是引爆了軀體裏的隱疾。
他開始劇烈咳嗽起來,早朝也變得足足半個月才有壹次。
齊秀覺得自己可能不行了,他在等。
等壹個結果。
太子與風萊國交鋒的結果。
……
……
中秋,再到深秋,然後到了初冬。
齊秀是每況日下,壹天不如壹天。
而整個皇都,便是街頭的流浪漢都能感受到壹種奇怪的氛圍。
那是波譎雲詭,暗潮洶湧的氛圍。
二皇子,六皇子,還有長公主,似乎達成了協議,他們似乎是大概得到了前線的消息,又看到了天子如今的狀況,便是準備醞釀壹場無人知曉的謀劃,以畢其功於壹役,逆轉乾坤。
冬。
大雪。
十萬大軍慘敗,只剩了殘破的數千人歸來了。
敗因很簡單,風萊國有了萬劍宗的強者出手。
萬劍宗似乎並不再管“撕毀宗門不可摻入凡間王朝廝殺”的協議,至於得罪青峰五宗,他們更不怕,反正之前已經殺了壹個百裏峰主了。
太子去時不可壹世,誌得意滿,歸來時卻滿身是血,眼中藏著痛苦,他雙手緊緊揪著健馬的鬃毛,雙瞳時刻大睜著,口中喃喃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他不明白為什麽萬劍宗會出手。
萬劍宗想幹什麽?
噠噠噠……
馬蹄聲東來。
太子齊恒策馬入了東門,收獲的卻是冰冷的目光。
有宗門出手,其實本不是他的錯。
這根本不是他能夠處理的力量層次……
但不會有人理解的。
敗了,就是敗了。
他默默承受著這些冰冷的眼神,而向國都中央的皇宮去了。
但今天的皇宮,氣氛有些古怪。
門前的侍衛看似合理的攔下了鎧甲染血的將軍,只讓太子壹人進宮述職。
太子便讓將軍都回去了。
他獨自進入了皇宮的第壹重門。
又往第二重門而去。
齊國皇宮,固若金湯,門有四重,之後才是廣場空地,直通上朝的大殿。
齊恒沈浸在頹廢與懊惱之中,他咬著唇,低著頭,如同罪人壹般,
手腳被無形的枷鎖束著而沈沈下墜,
背部如壓著沈甸甸的失敗而微微佝僂。
他策著馬,
風雪很大。
馬甩著蹄子,過了第壹重門。
第二重門,齊恒有些意外地擡起頭,他目光裏卻是壹個垂手在等著他的少年。
齊恒驚奇道:“十七弟,妳怎麽在這兒?”
等他的少年正是夏極。
夏極道:“剛巧回來,遠遠看到妳策馬進來,便是等妳壹同入宮。”
齊恒重嘆壹口氣,用復雜的眼神看著他,忽然道:“妳與我之前從未有過聯系,今日何必來此迎我?自己去吧,不用管我。”
夏極哈哈大笑起來。
他上前壹牽馬繩,便是往前走去。
齊恒胯下的馬,乃是壹匹名叫獅子頭的名馬,出了名的性子烈,根本不會讓不熟的人去碰,但此刻卻不知為何,成了乖巧的小兔子,被夏極壹拉就走。
齊恒雙目含淚,他還要說什麽。
但夏極淡淡道:“妳當我是什麽人?”
齊恒於是閉嘴了。
趨利而往,避害而逃,人之常情,但顯然不包括這位十七皇子。
他看著這位弟弟,心底已有了決斷,這次敗北,儲君之位很可能不保了,但若是要保壹個未曾參入奪嫡之戰的弟弟,保壹個沒有半點能量、只知道讀書的弟弟,那他還是可以做到的。
只不過,這需要付出代價而已。
但這有何妨?
君投我以桃,我報之以李。
於是,太子道:“好!我們壹同入宮。”
風雪迷人眼,飛落皇庭中。
溫謙如玉的少年牽著戰敗太子的馬,走過了第二重門。
就在他們往第三重門而去時,那鐵門突兀地發出壹聲巨響,帶著狂風轟隆隆地驟然落下,重砸在地上,封鎖了前路。
太子臉上露出愕然之色,但旋即神色壹變,反應極快,正要轉身退出第二重門,但幾乎就在同時,他身後也傳來了重重的城門夯地聲。
震聲回蕩,刺耳無比。
第二重門也關上了。
此處就是壹個大點的天井,壹個過道。
而現在,已經成了絕地。
成了無路可進,無路可退,只能等死的絕地。
而墻頭很快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未幾便是幾個裹著華貴長袍的身影,還有許多黑色輕甲的持弩士兵跑了上來,從四面圍住了城墻。
太子仰頭看出,在重重弩矢的寒光後,他看到了二皇子,六皇子,長公主,還有許多其他弟弟妹妹。
他明白了。
這是絕殺。
是自己的結局了。
但卻不是奪嫡之戰的收尾,再之後,城上的二皇子與六皇子還會廝殺,爭個勝負,但少了自己的威脅,這兩人才真正有了機會。
他處事老道,保不準國君還是傳位於他。
眾人正要射箭,長公主壹擡手示意等等。
她掃了壹眼城下,皺眉,厲聲道:“十七,妳怎麽在下面的?
妳……妳跑到角落裏去躲著!”
說著這話的時候,長公主又掃了壹眼齊恒,“太子,這麽多年的爾虞我詐,今天也該收尾了,我們做了很多事,妳死的不冤,就別抓著十七陪葬了。
十七是我們這些人裏最純的壹個,無論最後是誰坐到那個位置上,十七都可以陪著他壹起好好的治理齊國。
十七,他不該死。”
太子環顧四周,淒涼的大笑壹聲。
鏗!!
他手中長劍出鞘,便是向著脖子抹去。
夏極屈指壹彈,壹股恰到好處的勁氣直接讓長劍倒飛出去。
這壹手,震驚了太子,也震驚了城上的人。
二皇子道:“老十七,妳每天讀書,還會功夫?深藏不露啊。”
六皇子道:“但這又有何用?十七,妳是想死在這兒嗎?有意義嗎?妳讀書是為了什麽?”
夏極淡淡道:“止戈。”
六皇子嘲諷道:“何以止戈?”
夏極道:“若論能力,其實還是大兄最強吧?若論仁慈,大兄也當仁不讓。何況現在也是大兄坐著這儲君的位置,那就讓大兄上位好了。”
他壹言落下,周圍人便是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長公主揚聲道:“十七,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妳讓他活著,那就是讓我們死。奪嫡之戰有多殘酷,妳根本不明白,妳什麽都不明白。”
太子深深看了壹眼夏極,他沒想到這個弟弟竟如此重情重義,此時也道:“十七,妳到角落去吧,長公主說的對,妳不明白。”
夏極道:“我明白。”
說完這三個字,他雙手擡起。
這壹方世界的風雪忽然都停止了。
他手再壹動。
風雪又動了起來,白雪凝聚,化作千條萬條純白蛇蟒,遊竄懸空,縈繞呼嘯,橫沖直撞之間,之間白電縱橫激蕩,而城頭所有士兵的勁弩,已被狠狠砸飛了。
弩落在半空,就如肉落入了狼群,轉瞬又吸引了諸多狂風爭先恐後的逐擊,
弩在半空蹦跶了兩下,竟被直接撕碎了!
少了遠程兵器,便是無法遠程攻擊,便也無法從城頭殺死太子了。
眾人目瞪口呆……
二皇子悄悄取出長弓,弦還未拉開,便又被風吹散,爆裂。
那溫潤如玉的少年仰著頭,緩緩走到天井最中央,只要他雙手擡著,這壹方世界便再無兵器。
十四歲的十七皇子揚聲道:“有我在,誰都可以不死。”
所有人都呆滯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十七皇子似乎想起來了什麽,笑道:“大統領與我有緣,很多年前就開始教我修行了,今天還是第壹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