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無中生有

　　作為壹方諸侯的節度使，顧青對朝堂和政治的敏銳感自然比常人高多了。
　　他知道韋堅案涉及了多深的朝堂政治事件，也知道當年的漏網之魚若被官府拿住是怎樣的下場。
　　現在的麻煩是，知道這個秘密的還有邊令誠，顧青不由慶幸剛才在節度使府時將邊令誠拍暈，那壹下果真很及時，等於救了皇甫思思的性命。
　　然而還不夠，邊令誠馬上就會醒來，壹旦醒來，該說的秘密還是會說出來，節度使府有壹個性格正直的裴周南，若邊令誠泄露皇甫思思的身份，以裴周南的性格，壹定會向長安稟奏的。
　　“杜掌櫃……呃，不對，皇甫姑娘，我們還是好聚好散吧，從此相忘於江湖，妳趕快出城逃命去，我繼續當我的節度使，可惜的是，從今以後再也無法吃妳做的菜了……”顧青沈重地嘆息道。
　　皇甫思思神情黯淡。
　　她知道顧青說的是最好的辦法，趁著邊令誠還昏迷著，此時趕快出城逃命，或許能有壹線生機，等邊令誠醒來，抖露出她的身份，再跑就來不及了，連顧青都無法徇私，否則會被牽連進去。
　　理智歸理智，然而顧青當著面說出如此絕情的話，還是令她頗為黯然，心底裏隱隱有些失望。
　　難道……自己看錯人了？
　　皇甫思思迅速擦幹了眼淚，神情決絕地點頭：“好，我這就出城，侯爺放心，就算我被官府捉了，也不會牽累侯爺您。”
　　顧青善解人意地點頭：“大家是朋友，臨別沒什麽好表示的，我就送妳壹點銀錢留在路上花用吧，哦，對了，人都走了，妳也該留下點什麽，妳做菜的秘方要不要考慮留給我？這個對我很重要。”
　　皇甫思思氣結：“侯爺妳……”
　　“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可以把剛才那句優美的詞兒唱個完整版給妳聽，就是‘分手應該體面’那句……以後逃亡的路上如果寂寞了，可以唱這首歌聊作排遣。”顧青認真地道：“……若是錢花完了，妳還可以用這首歌去大街上賣唱。”
　　皇甫思思越來越氣，以前為何沒看出來，他是這副提上褲子就翻臉的渣男嘴臉。
　　“不用了，侯爺，妾身會照顧好自己的。”
　　皇甫思思憤然起身，打算收拾行李準備出城。
　　顧青忽然壹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笑嘆道：“跟妳開玩笑的，咋不識逗呢。”
　　皇甫思思不解地看著他，深泉般的眼眸裏仍殘留著幾許幽怨。
　　“在我自己的地盤上，如果連自己的朋友都保護不了，我這個節度使未免當得太失敗了……”顧青搖頭嘆道：“再說妳能逃去哪裏？邊令誠蘇醒以後必然會派兵追妳，打著捉拿朝廷欽犯的旗號，我都無法阻止，妳頂多跑壹百裏就會被將士們捉住。”
　　皇甫思思呆楞片刻，失神地坐了下來，黯然道：“艱難不過壹死而已，大不了我不逃了。”
　　顧青嘆道：“真是個蠢女人，有我在，妳死不了。”
　　“侯爺能保住我？”
　　顧青遲疑了壹下，道：“有點難，我先試試，如果無法保住妳，我會派親衛護送妳離開，有他們保護，比妳獨自壹人亡命天涯要好得多。”
　　皇甫思思眼中終於露出了笑意，鼻頭微微壹皺，甜蜜地笑道：“妾身知道侯爺舍不得我死。”
　　顧青氣定神閑地道：“雖然如此感動的時刻說惡毒的話有點煞風景，但我實在是忍不住……親，這邊不建議妳自作多情哦。我呢，不是舍不得妳死，是害怕妳做菜的秘方會失傳，畢竟是傳統文化的壹部分，我有責任讓它流傳於後世……”
　　皇甫思思嗔怪地捶了他壹拳：“我會把秘方帶進棺材，死都不讓妳知道。”
　　顧青正色道：“我會親自去盜墓的。千年以後的考古學家打開妳的棺材，發現任何陪葬品都沒有，妳的嘴裏還含著壹只黑驢蹄……”
　　皇甫思思氣得撲上來撕他的嘴，被顧青義正嚴辭地推開。
　　初吻猝不及防被她得了手，第二吻無論如何都要為張懷玉留著，不能再掉價了，男人要有基本的貞操觀。
　　鬧了壹陣後，皇甫思思坐下來發愁：“接下來怎麽辦？邊令誠若將我的身份公布出去，侯爺妳總不能當眾保壹個朝廷欽犯吧？”
　　顧青也發了愁，摸著下巴道：“主要是龜茲城裏還有壹個裴周南，他和邊令誠都是天子派來監督我的人，若將邊令誠滅口恐怕有些不方便，除非兩個都殺了……”
　　皇甫思思驚愕地看著他，從來不知道這位侯爺如此膽大包天，看他此刻的樣子，似乎在認真考慮殺掉兩位監軍的可行性。
　　良久，顧青黯然壹嘆：“還是膽子太小了，做事放不開手腳……換個法子吧。”
　　皇甫思思長舒壹口氣，接著沒好氣瞪了他壹眼。
　　這般無法無天了，居然好意思說自己膽子小。
　　顧青盯著她的臉問道：“安西四鎮知道妳真實來歷的除了邊令誠還有誰？”
　　皇甫思思搖頭道：“沒了，僅他壹人，這是他挾制我的理由，斷不可能到處說給別人聽。”
　　顧青想了想，道：“時間比較緊迫了，邊令誠壹旦醒來，事情就不好控制，所以要趕在他醒來之前，我們必須將壹切安排妥當……”
　　……
　　王貴被顧青叫進了客棧後院，顧青吩咐了幾句後，王貴昂首挺胸離開了。
　　數十名親衛匆忙出城，分赴不同的方向，王貴卻將所有的客棧夥計都召集在壹起，壹臉冷冽地打量他們。
　　壹通聲色俱厲的威脅，以及狗血橋段的拔刀剁了桌子的半角後，夥計們嚇得像壹只只鵪鶉瑟縮成壹團，王貴則心滿意足地離開。
　　壹個時辰後，出城的親衛們也紛紛回轉，進客棧向顧青交令。
　　壹切安排妥當後，顧青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悠悠地道：“邊監軍也該醒來了，我該去慰問壹下他，身上少了個零件兒的男人身體果然不行，動不動就昏迷。”
　　說著顧青帶著親衛再次進了節度使府。
　　這次進府又引來無數官員的圍觀，只是官員們看到顧青的臉色後微微有些失望，從他的表情能看出來，這次顧侯爺沒打算鬧事，因為他的臉上不僅毫無殺氣，反而壹臉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走進邊令誠的屋子時，笑容更是燦爛了幾分。
　　與邊令誠對鄰而居的裴周南也聽到了動靜，擔心顧青又會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急忙也跟著進了邊令誠的屋子。
　　顧青走進屋子，邊令誠已然醒來，壹臉怒氣地瞪著他。
　　自從他被拍暈後，韓介便壹直在門口守著他，不準他與外人接觸，裴周南想進去探望都被韓介擋了駕。
　　邊令誠醒來已經好壹會兒了，下床想出門，卻也被韓介擋了回去。
　　總之按照顧青的吩咐，任何人不準與邊令誠接觸，邊令誠也不準接觸任何人，等於邊令誠被完全隔離了。
　　邊令誠在屋子裏氣急敗壞跳腳大罵，門外的韓介仍不為所動，壹直等到顧青到來。
　　顧青壹見到邊令誠便露出驚喜的表情：“邊監軍，妳終於醒了！”
　　邊令誠憤怒地尖聲道：“顧青，爾欲監禁我嗎？節度使監禁監軍，是何居心？妳想做什麽？安西軍想做什麽？”
　　顧青不悅道：“邊監軍說的什麽話，我怎麽敢監禁妳呢？妳剛才無緣無故暈過去，我急壞了，讓部將好好照顧妳，不準旁人打擾妳，邊監軍休息了這麽久，妳看妳現在容光煥發，再也沒有突然昏迷的征兆，這都是我的功勞啊。”
　　邊令誠氣得差點又暈過去。
　　“無緣無故暈過去”，多厚的臉皮才能面不改色說出如此無恥的話，我是怎麽暈過去的，妳心裏沒數嗎？
　　“顧青，妳毆打監軍，意圖不軌，我定要向天子如實稟奏！”邊令誠尖聲叫道。
　　顧青聳了聳肩，轉頭望向旁邊的裴周南，道：“裴禦史也在場，我是否意圖不軌，裴禦史的話更有說服力，打妳壹下就是意圖不軌，妳這扣帽子的本事倒是不小。”
　　裴周南站在壹旁不言不動，半闔著眼養神，他已打定主意，只要雙方不動手，任由他們爭吵，自己絕不出手幫任何壹方。
　　邊令誠也看見了裴周南，掙紮著起身，尖聲道：“裴禦史，裴禦史！奴婢有重大內情稟報，奴婢知道龜茲城住著壹個逃亡多年的朝廷欽犯，當年此案涉及太子和右相，此欽犯十分重要！”
　　裴周南猛然睜開眼，神情立馬凝重起來。
　　扭頭朝屋子裏壹掃，裴周南沈聲道：“除了我和顧侯爺，無關人等全部退出去！”
　　屋子裏，韓介和幾名親衛卻動也不動，仿佛沒聽到似的，仍按劍站在顧青身後。
　　裴周南壹滯，神情變得很尷尬。
　　顧青笑了，安西之所以是我的地盤，就是因為安西軍只認我這個主帥，只肯聽我的命令，否則這麽久不是白操練了？
　　咳了兩聲，顧青朝身後擺了擺手，韓介等親衛躬身抱拳，迅速退出了屋子。
　　裴周南皺眉不語，邊令誠卻將壹切看在眼裏，不由嘿嘿冷笑。
　　邊將在軍鎮將士中擁有如此高的威望，離死不遠了！
　　“裴禦史不知可記得天寶六年的韋堅案？”邊令誠問道。
　　裴周南沈默地點頭。
　　“韋堅案兩大犯官，壹是韋堅，二是皇甫惟明，奴婢前些日關押的那位客棧女掌櫃，就是當年的漏網之魚，她是皇甫惟明的女兒，裴禦史明鑒，還請速速將她捉拿歸案。”
　　裴周南震驚地望向顧青。
　　顧青卻面不改色地笑了：“邊監軍暈過壹次後怕是腦子糊塗了，客棧女掌櫃是我的朋友，妳可不要為了泄私憤而胡亂攀扯，尤其是如此重大的事，胡說也要究罪的。”
　　邊令誠厲聲道：“我哪裏胡說了？”
　　顧青慢悠悠地道：“據我所知，客棧女掌櫃是數年前從關中移居本城的，她的身家清白，出身農戶，而且……父母尚在人世，卻被邊監軍妳壹句話給人重新投了壹次胎，這就過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