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天生杠精

　　晚年的李隆基絕不是合格的老板，自負，多疑，寡恩，昏聵，所有帝王的壞毛病他都有，真正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不是沒朋友，而是打從心底裏不願相信任何人，時刻有被迫害妄想癥，總覺得身邊的人隨時會造他的反，於是拿出對待敵人的冷酷手段來對待臣子和血脈宗親。
　　所謂的“聖眷”不過是表象，表面上再熱情親切，終歸只是壹場表演，救命之恩在李隆基的心裏究竟有多長的保質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邊令誠今夜膽氣不弱，比上次見他時強勢了許多，雖然言語裏仍是恭敬客氣，可顧青還是聽出了壹絲對抗的意思。
　　所以，是李隆基秘密給了他什麽旨意嗎？給壹個遠在邊陲的監軍下密旨，內容除了監視牽制，還能有什麽？
　　顧青笑得更燦爛了。
　　安西四鎮真是熱鬧，壹個節度使府居然有了三股勢力，高仙芝，邊令誠，顧青。
　　原打算坐山觀虎鬥，看高仙芝和邊令誠爭鬥，顧青則坐收漁翁之利，如今看來情況有了變化，邊令誠似乎有將他強行拉入爭鬥戰局的意思。
　　不得不說，李隆基真是好手段，遠在千裏之外的長安，居然能翻雲覆雨左右安西節度使府的平衡，就算顧青不想參與爭鬥，他都能逼著顧青參與進來，邊令誠這顆棋子算是物盡其用了。
　　既然安西局勢有了變化，顧青的謀劃也要變了。
　　酒宴散後，邊令誠與眾將領向顧青告辭離去，臨走前邊令誠湊在顧青耳邊笑著說了壹句話。
　　“奴婢願奉侯爺為安西之主。”
　　顧青微笑推拒，純爺們兒不與死太監為伍。
　　所有人離開後，顧青仍坐在桌邊，獨自飲酒。
　　“韓介……”
　　“末將在。”
　　“派個人請高節帥明日來左衛大營閱兵。”
　　“是。”
　　杯盤狼藉的客棧前廳，顧青盤腿斟滿了壹杯酒，望著酒杯裏琥珀色的酒水，神情陷入呆怔。
　　原以為離開長安後便沒了束縛，然而來到安西後終究還是身陷壹團亂麻的爭鬥中。
　　時間越來越緊迫了，顧青有很多事需要做，可如今還是要分出許多精力來應付這些內部的矛盾糾纏，那即將波及整個大唐的戰火，眼看越來越近了，如果戰爭來臨，以顧青如今在安西的分量，他手上能用的只有左衛的壹萬人馬，這點人馬轉戰關中阻擋叛軍能起什麽作用？
　　短短兩年多，他已經走到這個位置上，未來難道僅止於此了嗎？
　　獨自飲盡壹杯酒，顧青已有幾分醉意，垂頭低聲呢喃：“少年場上醉鄉中，容易放、春歸去……莫將愁緒比飛花，花有數、愁無數。”
　　顧青的身後，皇甫思思輕悄的腳步忽然停住，眼中異彩閃動，嘴裏喃喃默念著這句詩，然後嘴角壹抿，嫵媚的眼神浮起幾許黯淡。
　　“不愧是才子，長短句子尤為撩人呢，官拜節度副使，爵封縣侯，二十來歲已如此顯赫，他……究竟還有什麽愁？”
　　客人都走了，只留下顧青壹人，皇甫思思原本是想過來施美人計，撩撥壹下這位侯爺，然而聽到顧青呢喃的長短句後，皇甫思思忽然改變了主意。
　　女人的利器除了美色，還有溫柔解語，有時候壹句體貼關懷的話語，比美色更能捕獲男人的心。
　　轉身取過壹壺酒，皇甫思思坐在顧青對面，給自己斟滿了壹杯酒，朝顧青壹敬，然後仰脖飲盡，顧青只看見她那潔白如玉的脖頸，像壹只仰天而歌的白天鵝。
　　“侯爺獨自飲酒，不覺得悶麽？妾身可有榮幸陪您飲幾杯？”皇甫思思嫣然笑道。
　　顧青沈吟片刻，緩緩道：“妳這種人在酒桌上屬於非常卑鄙的那壹類酒客，壹桌人都飲酒時妳不動聲色，等到大家都快醉了妳便跳出來敬這個敬那個，放翻壹桌，這是落井下石，姑娘，妳應該沒有朋友吧？”
　　皇甫思思愕然，傻傻地垂頭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又看了看顧青。
　　跟這位侯爺聊天可真是艱辛，他……怎麽會想到這個方面去？好清奇的思路。
　　顧青身後的韓介忽然嘆了口氣，壹聲不吭走出去了。
　　“侯爺若有醉意，不飲便是，妾身不強求。”皇甫思思無奈地道。
　　顧青冷笑：“說得好聽，酒桌上但凡說壹句‘我幹杯妳隨意’，被敬的人有幾個真好意思‘隨意’？為了面子，醉死也要幹了，嘴上說什麽妳別喝的人，其實都是以退為進居心不良……”
　　皇甫思思楞楞地看著他。
　　這位侯爺難道是天生的杠精？
　　“侯爺，妾身也不飲酒了，妳我都不飲酒，就坐著聊聊可好？”皇甫思思忍氣吞聲妥協道。
　　顧青哼了壹聲，道：“兩人面對面傻坐著啥都不幹，是悟道還是參禪？我為何要跟壹個陌生女人浪費光陰？”
　　皇甫思思深呼吸。
　　好像……有點忍不住了。
　　作為開客棧的女掌櫃，整日與南來北往的客商打交道，皇甫思思的脾氣當然不可能太柔順，遇到懂禮數的客商，便展現她的嫵媚風情留住客人的心，若遇到不講理的客商，她又會露出另壹副潑辣的面孔，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此時此刻，皇甫思思已經忍不住要發火了，什麽美人計，什麽勾引男人，去特麽的，侯爺了不起麽？老娘豁出去不幹了！
　　砰！
　　皇甫思思猛地壹拍桌子，壹條腿踩在顧青面前的桌上，露出裙襝下那只繡著荷花綠邊的纖細花鞋，杏眼圓睜怒喝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妳到底喝不喝？不喝就快滾，夜已深，小店要打烊了，如果要喝，我喝多少妳喝多少，那麽多廢話，侯爺是靠嘴升的官兒麽？壹句話，痛快點，喝不喝？”
　　顧青被嚇了壹跳，半晌沒回神。
　　門外，韓介和親衛們聽到動靜，紛紛沖了進來，見皇甫思思壹腳踩桌，壹臉兇相地瞪著顧青，顧青目瞪口呆，壹副見了鬼的樣子，見到眼前這壹幕，韓介目光閃動，這個……難道是在打情罵俏？
　　於是韓介假裝什麽都沒看見，果斷扭頭招呼親衛們出去了。
　　顧青眼睜睜見韓介和親衛們進來又出去，不由急了：“別走！給我打死她！”
　　韓介和親衛們仿佛都沒聽見。
　　顧青無奈，指著她放狠話道：“妳……給我等著，我叫我未婚妻來打死妳。”
　　皇甫思思不甘示弱地瞪著他，良久，忽然噗嗤壹笑，笑聲越來越大，笑得前仰後合，彎成月牙兒的眼睛泛起了淚花兒。
　　“侯爺您真是……真是太有趣了，哈哈。”
　　太氣了，這瘋婆娘有病，病得不輕，顧青反思剛才自己的表現，好像有點沒面子，居然被壹個瘋婆娘嚇住了……
　　“想不想見見我更有趣的壹面？”顧青忽然笑著問道。
　　皇甫思思仍在嬌笑不已，點頭道：“妾身當然想見侯爺更有趣的壹面……”
　　“姑娘開這客棧缺錢嗎？”
　　“誰能不缺錢？掙多少錢都不夠。”皇甫思思幽幽地嘆氣。
　　“恭喜姑娘，妳的好運來了。”
　　皇甫思思眨巴著杏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顧青將酒杯擱在桌上，起身撣了撣衣裳下擺，朝外走去，嘴裏淡淡地道：“酒足飯飽，告辭了。”
　　皇甫思思呆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前廳。
　　目光剛泛起幾許迷惘，便赫然聽到外面的顧青揚聲道：“給我把這家破客棧砸了，砸完賠錢！”
　　壹群親衛轟然領命，然後皇甫思思便看見壹群如狼似虎的親衛沖了進來，見東西就砸，見擺設就摔……
　　……
　　回大營的路上，韓介壹臉不解地看著顧青，幾番欲言又止。
　　最後韓介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侯爺剛才與那位姑娘結仇了？”
　　“結什麽仇，妳沒見我與她相談甚歡嗎？不謙虛的說，她差點愛上我。”顧青面不改色地道。
　　“相談甚歡您還砸她的店？”
　　“表達喜愛有很多種方式，我這種屬於打情罵俏式，越砸越歡喜。”
　　韓介嘆氣：“侯爺，與您聊天真是愉悅得緊……”
　　顧青笑道：“文明與野蠻其實是對立且統壹的，花費無數心血建立起來的文明，野蠻卻能壹夜之間將它摧毀，但是摧毀重建後，往往又超出了以前的文明，人類就是在不斷的摧毀與重建中慢慢進步。”
　　韓介滿頭霧水，顧青說的話他壹個字都沒懂。
　　“妳看，我砸了那位姑娘的店，砸完以後我賠錢，她拿了錢自然要重建客棧，可以肯定，重建的客棧比原來的客棧更新，更美觀，我就是那個摧毀了舊的文明，同時還幫她重建新文明的人，妳說她要不要感謝我？”
　　韓介終於聽懂了，忍不住道：“可侯爺砸店又賠錢，圖什麽呢？難道又是韜光養晦，砸給邊令誠那些人看？”
　　顧青笑道：“不要想得太復雜，我砸店是因為她剛才嚇到我了，所以要報復，我賠錢是因為我有錢，我樂意，她得了新店，我發泄了火氣，兩全其美，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