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新客東來

　　貨郎這次沒白來，離開前他順便在石橋村做了不少買賣，其中最大的客戶就是顧青。
　　顧青用家裏的糧食淘換了不少東西，豆油和鹽是必須有的，這年頭的調味品很少，而且味道說不出的怪，顧青還是勉為其難換了壹些醬料和醋，廚房裏該有的東西顧青差不多都備妥當了。
　　丁家的肉被顧青吃得差不多了，興許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初顧青被餓慘了，將丁家的宅子搶來後，顧青將宅子裏所有的肉類全都集中起來，像過冬的松鼠壹樣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下，然後便敞開了肚子毫不心疼地胡吃海塞。
　　如果吃肉算是壹種食療的話，效果很不錯。顧青驚喜地發現自己長肉了，胳膊和腿比以前粗壯了不少，腹部也不再像蘆柴棒似的那麽幹瘦了，就連臉都比以前顯得更圓潤了壹些，跟以前那張不高興的臉比起來，如今顧青的臉看起來……還是不高興。
　　前身的上輩子壹定被人坑了很多錢，否則不會長得如此苦大仇深。
　　家裏的肉吃得很快，顧青並沒有吃獨食，經常叫了宋根生來家裏壹同分享，有時也讓宋根生帶兩塊肉回去給他親爹，丁家兄弟頗為富裕的家底，這些天已被顧青折騰得差不多了，肉快吃完了，錢也花光了，顧青有了壹種淡淡的危機感，如果賣陶器的事不趕快解決的話，他又將回到赤貧的狀態。
　　“明日家裏就斷肉了……”顧青嘴裏嚼著壹塊風幹的野雞肉，忽然覺得沒滋沒味意興索然。
　　正在埋頭大快朵頤的宋根生赫然擡頭，疑惑地看著他，鼓著腮幫子含含糊糊地道：“妳家沒糧食了嗎？”
　　顧青愁意滿面地嘆道：“有糧食，但沒肉了，對我來說，斷肉等於斷糧。”
　　宋根生壹梗脖子，圓睜雙眼努力吞下嘴裏的肉，像壹只仰天打鳴的公雞。
　　緩了口氣，宋根生道：“妳昨日送我爹的肉，我爹還掛在房梁下舍不得吃，要不要我把它偷出來給妳？”
　　說完宋根生壹楞，神情驚懼地抿住了嘴唇。
　　我剛剛說了什麽？我說過要偷東西嗎？而且還是偷自己家的東西……我讀的是聖賢書啊。
　　宋根生發現自己變了，變壞了。
　　顧青的表情卻很欣慰，拍著他的肩道：“跟妳就不必見外了，既然妳主動說了，那就去把妳家的肉偷出來吧，行事務必鬼鬼祟祟，萬萬不可暴露行跡，若然事敗，妳爹追問起來，莫牽扯到我。”
　　宋根生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真讓我去偷？我剛才只是隨口壹說……”
　　顧青正色道：“正人君子壹諾千金，聖賢沒教過妳嗎？”
　　宋根生頓時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不可自拔。
　　君子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可今日的“言”和“行”是要去偷東西啊，偷東西聖賢肯定是不允許的，所謂“誌士不飲盜泉之水”，那麽問題來了，究竟應該聽聖賢的哪句話呢？
　　言出必行偷東西，和食言而肥捍衛節操，這是個邏輯悖論。
　　宋根生呆怔半晌，始終無法取舍，神情掙紮糾結不已。
　　顧青在旁邊半天沒聽到動靜，扭頭看著他，好奇道：“妳這是什麽表情？吃肉噎到了嗎？”
　　宋根生深呼吸，認真地道：“……剛才我說偷肉的那句話，可以當做我沒說過嗎？”
　　“可以啊。”顧青很痛快地道。
　　宋根生長長松了口氣，露出感激之色：“多謝體諒。”
　　誰知顧青又道：“換個說法也行，我請妳去偷肉，可以嗎？”
　　“啊？”宋根生失色。
　　“朋友有扶危濟困之義，這也是聖賢說的呀。”顧青補充道：“妳看我，沒錢又沒肉，家裏馬上斷糧了，算不算‘危’？算不算‘困’？作為朋友的妳，不應該幫助我嗎？”
　　宋根生神情再次掙紮糾結起來。
　　新的邏輯悖論又來了。
　　成全朋友之義還是捍衛節操不做偷盜之事？
　　宋根生突然好痛恨自己為什麽要讀書……
　　站起身，宋根生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喃喃道：“莫理我，我想獨自靜壹靜……”
　　顧青不解地看著他的背影，眼裏滿滿的疑惑。
　　這個年代的讀書人都是這樣的嗎？傻傻的。
　　……
　　兩天後，石橋村又來了壹位客人。
　　這位客人是個大胖紙，大約兩百多斤的樣子，遠遠看去就像山體滑坡時跌落的壹個大肉球，無法遏制慣性從山路盡頭壹直滾到村口。
　　滾到村口時，胖子已累得不行了，穿著華貴的絲綢長衫也被汗濕透了，黏黏地貼在他肥碩的身軀上，看起來就像壹個穿著緊身衣跳操的靈巧胖子。
　　胖子還帶了幾個隨從，那位走村串戶的貨郎赫然也在胖子身邊，陪著笑給他不停打著扇子。
　　從懷裏掏出壹塊潔白的帕巾，胖子擦了把額頭的汗，喘著粗氣嘆道：“過分了啊，妳為何不早說那個窯口開在如此偏僻深遠的山村裏？”
　　貨郎苦著臉道：“郝掌櫃，您貴人忘事，小人跟您說過幾次了，這個山村很遠，山路很難走……”
　　“‘很遠’，‘很難走’，呵，我怎知道竟是如此難法？罷了，進村吧，若非為了那些個陶器……”胖子嘆氣，沒精打采地繼續走。
　　走進山村，迎著陌生村民各色打量的目光，郝掌櫃面帶笑容，頻頻朝村民們點頭招呼，原本圓滾滾的可愛臉龐看起來更親切了，讓人對他生不出半點反感。
　　貨郎領著郝掌櫃走到顧家門前，郝掌櫃擡頭看了壹眼，又看了看其余村民的房子，笑道：“宅子倒是氣派，看起來家境不錯的樣子。”
　　貨郎臉頰抽了抽，沒忍心解釋。
　　上次在村裏見過顧青後，貨郎已打聽了村子最近發生的事，包括丁家兄弟的下場，包括顧青鳩占鵲巢……
　　貨郎上前輕輕扣敲門環，過了壹會兒，門打開了，顧青站在門內靜靜地打量著他們。
　　郝掌櫃第壹眼見到顧青，心中頓時咯噔壹下，接著馬上開始反省自己。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我的表情管理不到位嗎？我的穿著打扮不得體嗎？
　　為何這位少年郎壹臉不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