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鋪墊計劃

　　憨叔就在顧青的眼前逝去，那嘴角微揚的面孔永遠停留在顧青的腦海裏。
　　周圍的工匠們再次圍攏起來，除了致憨叔於死地的那根木棍，他們沒找到任何線索，看著死去的憨叔躺在地上，工匠們有人嘆息有人憤怒。
　　顧青仍面無表情，不見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他從人群裏找到了宋根生，讓宋根生辦理憨叔的後事。
　　首先要給憨叔凈面換衣，準備棺木，讓他幹幹凈凈地走。其次派人向憨叔家報喪，憨叔有兩兒壹女，全都請來石橋村。再去請青城山上的道士下來，在憨叔的家鄉搭起靈臺道場，為憨叔做足法事……
　　壹件件後事交代下來，宋根生壹壹記住，當他問起要不要報官時，顧青攔住了。
　　“不報官，憨叔村裏的裏長宗親問起來，就說是意外，是我們的責任，我們賠錢，多賠，尤其是憨叔的家人，以後他們壹家子的衣食我管了，二郎的親事我也管了，憨叔喪事辦完之前馬上找媒婆說親，找良善之家的閨女配給二郎，錢敞開了用，壹定要喪事辦完之前找好，辦完喪事後三年服孝，耽誤二郎年紀了。”
　　壹個十六歲的少年，用成熟滄桑的語氣條理分明地安排壹位老人的後事，連他的家人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看起來顯得有點古怪，只是此時此刻大家的心思沒在這上面。
　　宋根生有點奇怪：“可憨叔明明是被賊人所害，怎能不報官？”
　　顧青笑得很詭異：“聽我的，別報官，跟憨叔的家人好好解釋，錢給夠，總之別報官。”
　　宋根生聽出顧青話裏的堅決之意，只好訥訥點頭應了。
　　回頭再次深深看了壹眼憨叔的遺體，顧青沈默地獨自走下山。
　　這壹世雖是少年的身體，可靈魂畢竟已是三十多歲了。真正成熟的成年人遇到任何事不會太沖動，憨叔死了，顧青的心情自然是悲痛的，可沒到刻骨銘心的程度，畢竟他與憨叔認識的時間不長。
　　說什麽悲痛欲絕未免太給自己加戲，顧青悲痛之外更多的是隱而未發的憤怒。
　　冤有頭債有主，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顧青現在要做的是幫憨叔報仇。之所以阻止宋根生報官，是因為他信不過這個年代的王法，在人治大於法治的年代，壹樁人命官司可能出現的意外和反轉實在太多了，而顧青做事喜歡用最簡單的方式達到目的，不想平添太多波折。
　　“姚貴堂”這個名字，已深深印在顧青的腦海裏，憨叔拼盡最後壹絲余息說出來的名字，若讓他死得太痛快便是違了顧青在憨叔面前發下的誓言。
　　第二天壹早，憨叔的兩個兒子來了，跪在憨叔的遺體前嚎啕痛哭。馮阿翁壹邊安撫，壹邊解釋憨叔的死因。在顧青的授意下，憨叔的死因是壹次意外，山上流石滑坡砸到了頭，顧青當場掏了壹貫錢賠罪，並表示以後憨叔的家人每年都給壹定的撫恤。
　　悲痛卻無可奈何的兩個兒子只好接受了事實，接下來便是入棺和道士做法事。
　　未盡的後事交給宋根生處理後，顧青獨自出了村。
　　村口的山路邊，宋根生匆忙跑出來，拽住了顧青的胳膊。
　　“妳要去給憨叔報仇？”宋根生盯著他的眼睛。
　　顧青笑了：“讀書人突然不傻了，我有點難以適應……”
　　“妳不能去！”宋根生加重了語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雖說妳還不算千金，但以妳的本事，遲早要騰達的，莫為了壹條人命把自己搭上了。”
　　顧青平靜地道：“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
　　“這不是妳該做的事！這是官府該做的事！”宋根生執拗地拽著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我對憨叔發過誓，要親手為他報仇。”
　　“顧青，妳莫沖動，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妳已是石橋村的脊梁，多少鄉鄰村民要靠妳吃飯，妳若有了閃失，整個村子又要回到食不果腹的從前，為了壹條人命，值得嗎？”
　　顧青想了想，認真地道：“值得。”
　　“很多人活著是為了吃飽飯，我不是。”
　　……
　　與石橋村相隔二十多裏地的翠江村，村頭三裏外的山坡上，顧青坐草叢裏，嘴裏咬著壹根草莖，瞇眼望著村子參差錯落的房屋。
　　顧青在思索行動計劃。
　　首先，要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幫憨叔報仇，保全自己是前提。顧青不會真的熱血上頭不管不顧沖進村裏大殺四方，最後被官府判個斬立決。那是傻子才幹的事。
　　成年人做事有做事的章法，冷靜的計劃，縝密周全的鋪墊，壹絲不差的行動，不留痕跡的善後，所有這壹切加起來，才是成年人世界的遊戲規則。
　　除了憨叔，沒人知道兇手是誰。這是壹個對顧青有利的條件，所以顧青才會決定不報官，甚至對外解釋憨叔是意外而亡，這壹切都是鋪墊。
　　然後顧青從憨叔寥寥數字的遺言裏找到了翠江村，仇人就是這個村子的。
　　那麽接下來，就是具體的行動計劃了。
　　在來的路上，顧青對計劃已有了大致的輪廓，說不上天衣無縫，若官府鐵了心要深挖下去的話，還是會暴露壹些不利的線索。然而世上原本就沒有毫無漏洞的犯罪，顧青能做的是盡量減少痕跡，最大限度地將痕跡消弭於無形。
　　山坡上坐了壹個多時辰，顧青終於等到了壹位路過的村民，村民頭纏白巾，背著壹捆幹柴，顯然是上山砍柴的樵夫。
　　顧青攔住了他，笑得很和善：“敢問妳是翠江村的嗎？”
　　村民壹楞，還是很和氣地道：“正是。”
　　顧青仍然笑得和風細雨：“我是外村的，想跟足下打聽壹個人，妳們村是否有壹個名叫姚貴堂的人？”
　　村民頓時露出懼色，看得出這位姚貴堂在翠江村也是壹個村霸，難怪跟丁家兄弟認識。
　　“兄臺莫慌，我不認識姚貴堂，只是受人之托來翠江村給他捎句話，可我聽說姚貴堂此人有點……兇，我膽子小，不敢進村，在此處坐了壹上午，正是進退兩難呢。”顧青苦笑道。
　　村民好奇地打量他，嗯，長得幹瘦幹瘦的，看起來很不扛揍的樣子，而且天生壹張不高興的臉，確實很容易挨揍。
　　“妳要給姚貴堂捎句什麽話？”村民是個善良的人，見顧青躊躇的模樣有些不忍。
　　顧青從懷裏掏出壹把銅錢，大約十幾文的樣子，塞到村民的手中。
　　村民頓時受寵若驚，被這突然來臨的幸福驚到了。
　　“兄臺高義，在下感激不盡，這點小意思請兄臺笑納，只消給姚貴堂帶壹句話，就說昨夜之事已事發。”
　　村民神情茫然地跟著念道：“昨夜之事已事發？”
　　顧青笑得愈發和煦：“沒錯，就這壹句。他若問起是誰說的，妳就說是壹個不認識的外村人帶的話。”
　　村民此刻滿腦子問號，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太有懸念了，可手裏那滿滿的壹把銅錢告訴他，問號再多也別問，老老實實傳話便是。
　　村民拍著胸脯保證完成任務，正打算離開，顧青指著山下的壹條羊腸山道，問道：“這條路是否能出村？”
　　“是的，而且出村只有這壹條路，否則只能爬山繞過去，那就太辛苦了。”
　　顧青笑道：“多謝兄臺，還請兄臺將話帶到，在下告辭。”
　　村民興沖沖下山，顧青微微壹笑，也跟著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