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勇氣

　　風卷過幹燥的原野。
　　溫熱的空氣、沙礫讓人鼻孔、喉嚨感到幹澀，塵土在成列的馬蹄邁動下升騰翻滾，鮮卑、匈奴兩支萬騎左右展開隨中間壹千多名虎豹騎緩緩前行，四下往來的斥候、傳令騎兵不停發出命令，協調整個大陣的推進速度。而最前面為首的狼王，此時望著前方漸漸清晰的羅馬軍陣，瞇起了眼睛，壹支數十人的騎兵自那邊陣列中奔出，朝這邊過來，然後，三百丈外齊齊停下，壹聲童音陡然驚呼的響了起來。
　　孩童的小身板舉在了半空。
　　“尊敬的塞留斯統帥，羅馬王旗禁衛軍團長塞薩留斯請您出來壹見，有壹件事或許閣下會感興趣。”
　　數十騎中間，披半邊圍罩披紅，著肌肉半身鎧，下半身白色短褲，已是四十二歲的塞薩留斯擡頭看了看手臂舉起的孩子，不管對方掙紮，他咧開嘴笑起來，繼續大聲吶喊：“……我手中這個日耳曼孩子，不是純血的日耳曼人，是壹個雜種，有著卑賤的生命，羅馬人眼裏他連壹枚第納都不值……但是，他現在很值錢……”
　　天光西斜，高亢放肆的聲音回蕩在這片原野上，齊齊的馬蹄聲也在這瞬間靜謐下來，仿佛壹刻連時間都在停止。
　　前進的壹只只馬蹄停下，並排的馬頭在這氣氛裏不安的噴著粗氣、搖晃鬃毛，許許多多的人或許聽不懂對方說的是什麽，但語氣以及對方手中舉起來的孩子可以看出壹點端倪來，低聲的交流自他們中間流轉，壹個個捏緊了長槍。
　　虎豹騎前方，溫熱的晚風颯颯而過，狼絨在領甲上撫動，公孫止眉頭皺的很緊，視線的遠方，掙紮的小身影尖叫揮舞手足，偶爾轉過小臉來，目光好像在看過來，望著他……
　　“主公，我去殺了那大秦人——”典韋拔出雙戟，眸子裏閃爍恐怖的兇戾，牙齒磨的咯咯直響：“欺負壹個孩子算什麽本事？！”
　　話語還在持續，漢朝這邊的馬爾庫烏斯跑了上來，公孫止瞥了他壹眼，擠出冰冷的字眼：“壹字不漏的翻！”那邊，馬爾庫烏斯吞了吞唾沫，小心的將原話翻譯出來。
　　“……對於自己的血脈，東方的塞留斯人是否看重，塞薩留斯不清楚，但是人在我手中，閣下要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請讓開道路，接下來的戰爭怎麽打，那就是閣下的事！我的要求就這麽簡單，閣下願意出來談話嗎？”
　　狼旗下，公孫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半空的孩子，微闔著眼睛，沒有發出壹絲聲音，只是眼角肌肉微微的顫動，腮鼓兩脹。遠遠的，附近聽到馬爾庫烏斯翻譯的話語的虎豹騎、狼騎，幾名將領都捏緊了兵器，兇戾的氣息逐漸在他們身上散開。
　　“這幫大秦人，端的沒骨氣！”張飛氣的咬牙切齒，兜著戰馬來回兩步，擡起蛇矛吼道：“公孫都督，讓我老張過去壹矛戳死他——”
　　“妳閉嘴，單槍匹馬上去找死……”夏侯淵喝斥的話還未說完，公孫止擡了擡手讓他們都停下，雙唇輕啟：“跟我壹起過去。”
　　張飛隨手推開夏侯淵的手，大笑：“我陪都督過去，要是大秦人不老實，壹矛戳死他們。”這邊跟上去的，除了四十名挎兩柄彎刀的近衛狼騎，還有典韋李恪二將，夏侯淵回頭瞪了壹眼縱馬提刀的曹純：“子和留下，妳傷未好，就不要去添亂，為兄跟著過去掠陣。”說完，便是翻出長弓，拍馬追了上去。
　　……
　　遠方，壹抹紅色正朝著對峙的軍陣飛奔而來，伸出鬢角的壹縷發絲在風裏卷動，與他並肩的是洶湧的洪流席卷南下。
　　“但願來得及……”呂布想道，隨後便是“駕！”的壹聲暴喝，赤兔馬嘶鳴暴響，翻騰的馬蹄再次加快速度，風馳電掣般揚起壹條長長的煙塵，越過了這道鋪開翻滾的人浪，朝前方疾馳而去。
　　……
　　風吹過原野，卷起沙塵。
　　兩百丈。
　　塞薩留斯放下高舉的手臂，將孩子放到自己身前，看著對面笑容更甚，馬蹄聲踏著轟隆隆的轟鳴停在前方，四十多名塞留斯騎兵勒緊韁繩，舉起兵器，壹字排開，眼睛呈出兇戾的神色。
　　隨後，數騎拿著不同的兵器自後方緩緩上來，不過塞薩留斯沒見過那位統帥，還是問了壹句：“閣下就是東方軍團的統帥？真年輕啊。”李恪抱著狼牙棒哼了壹聲的時候，對方臉上還在有感嘆的動容，這場戰爭打到現在，是他這輩子打過最為困難的壹仗，對方運用的戰術、塞留斯士兵的素質都是讓他難以忘記的。
　　詢問的聲音裏，數名身著鎧甲的將領左右挪動，讓開壹條道，隨後，壹匹黑色戰馬馱著白色狼絨黑色甲胄，腰挎兩柄刀鋒的騎士走出來，與眾騎突出壹個馬頭。
　　馬蹄踢飛細石停下，天光裏，公孫止的視線停留在那羅馬將領身前的孩子臉上，金色碎發的小男孩怔怔的呆坐在那裏，顯然之前的驚嚇還未過去，只是怯生生的看對面的那名黑色須發的男人，眼眶有些濕紅。
　　“他……是迪馬特的父……親……”薄薄的小嘴嚅動，終於說出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
　　男孩的頭頂，塞薩留斯望著對面笑了起來，看到那人身旁還有壹名羅馬人時，大抵也是明白對方是幹什麽的，沖馬爾庫烏斯說了壹句：“妳不配做羅馬人，不過妳可以將話完全說給這位東方統帥。”他伸出手摟住身前的男孩：“統帥閣下，之前我說的內容可願意接受？您的這個兒子……模樣真是俊俏啊……”
　　“妳叫迪馬特，會說漢朝話嗎？”
　　塞薩留斯說話的時候，公孫止的聲音也在同時響起，對於那個羅馬將領的話，根本沒聽，只是望著對面的孩子，眸底多少有了些許情緒，數年來，這是他第壹次見到這個兒子，若不是斯蒂芬妮的書信，他根本就不會知道，雖然明白那個女人打的算盤，但同樣的，也被對方戳到了軟肋。
　　“會說……母親教過我……妳是我的父親嗎？”迪馬特緊抿雙唇，問出想要確認的話語時，語氣都微微帶著哽咽，又努力的壓抑在喉嚨裏，當看到對面高大的身影緩緩點下頭，眼淚滑了下來，哽咽的聲音越來越大，嗚咽的哭了出來：“母親沒有騙我……迪馬特有父親的……”
　　“統帥閣下，您有沒有聽我在說……”塞薩留斯的聲音在對面響起。
　　公孫止在馬背上沈默著，緩緩開口：“迪馬特……男兒不能輕易哭泣，那是懦弱的表現，妳母親寫信給我，說妳的名字象征勇敢、有威望，看看妳現在像不像壹個女孩。”
　　“嗯，迪馬特不哭。”男孩咬緊唇，擡起手背抹去臉上的濕痕，努力的讓自己擡起小下巴，挺直脊背。
　　“統帥閣下，您到底有沒有在聽……妳們到底在說什麽？”
　　聲音再次響起，公孫止依舊看著對面的兒子，笑著點頭：“這就對了，妳的身體有壹半是我漢人的血脈，流著我公孫止血……所以兒子，妳怕死嗎？”他緩緩擡起手，握住了腰後的弓身。
　　男孩猶豫了壹下，晃動金發。
　　“這才是我的兒子。”公孫止拔出長弓，抽出壹支箭矢搭了上去，周圍夏侯淵、李恪、張飛等將嚇了壹跳，“首領（都督）！妳這是幹什麽……”
　　對面的塞薩留斯也被這舉動嚇了壹跳，捏住迪馬特的後頸，將他提了起來，擋在前面：“統帥閣下，您不要妳的兒子了？”附近數十名禁衛騎兵也都緊張的舉起盾牌，握住馬側袋子裏的標槍。
　　與此同時，側面有聲音喊了出來：“溫侯來了。”
　　擡起弓的手臂停了停，公孫止視線微斜，昏黃的天色裏，赤兔馬從側後方穿過鮮卑人的方陣沖來這邊，看到這幅畫面，大致已經知曉怎麽回事，呯的壹聲，將畫戟狠狠插在泥裏，還不等周圍人反應，甚至公孫止也未反應過來，就聽聲音暴喝震徹所有人耳膜：“——誰給妳勇氣站某家如此之近的！”
　　伸手奪過弓箭，側身張臂、挽弓壹氣呵成，空氣之中，弦音繃響，壹道黑影擦破空氣直飛出去。
　　迪馬特緊緊閉著眼睛，縮著脖子，聲音爆開的瞬間，就聽耳邊傳來“噗”的壹聲，有溫熱的液體滴在頭發上，更多的還是流在耳朵、臉頰，後頸的力道陡然松開時，他微微睜開眼睛，向上看了壹眼。
　　壹支箭矢沒入塞薩留斯右邊眼眶壹半還多。搖晃的身子從馬背上墜落的壹瞬，周圍數十名羅馬騎兵這才從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中反應過來，朝對面投擲標槍的同時，縱馬飛快的去搶馬背上的男孩。
　　身形還未靠近，又有幾支箭矢飛來，釘在他們身上，夏侯淵放下弓，瞄了壹眼那邊的呂布：“……會射箭的可不止有溫侯。”四十名近衛狼騎揮舞彎刀從他身邊蔓延過去，張飛持著長矛嘶吼著已經沖在了最前面。
　　而呂布這邊，他拉過正要沖出去的公孫止，低下了聲音：“有他們去就行了，趕緊讓隊伍躲避……”
　　“嗯？”公孫止看著他。
　　“亂兵來了，潘無雙給妳帶了壹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