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十倍

　　最中央的大帳，自連夜逃回來後，步度根已經心神俱疲，縱然知道自己作為主帥臨陣逃走會讓威嚴掃地，可面對兩邊夾擊而來的騎兵，養尊處優太久，已經沒有多少膽氣了。
　　自去年輕敵被那馬賊首領追殺，身上插著幾支箭狼狽的逃回部落，即便往後不提，心裏面終究還是落下直面那人的勇氣。
　　兩次失利，讓他精神有些衰弱。
　　柔軟的羊毛動了壹下，他側身擁著旁邊最愛的女人，方才感到溫暖，然後有些熱了……越來越熱，夢囈幾句，身旁的女人陡然尖叫起來，將步度根直接從夢中驚醒，坐起時，全身都是濕膩的汗水，然後……斑斑點點明亮的東西闖入視野。
　　“快出去——”他圓瞪眼眶，大吼著隨手取了壹件皮襖披上，推搡著來不及穿戴的女人跑出大帳，混亂喧囂的聲音此時貫入他的聽覺中，整個人怔在了原地，視野裏大火自西面燒了過來，帶著火光的箭矢飛在天空，落在皮毛縫制的帳篷上，尖叫、哭喊的牧民壹個個跑出來，有人渾身冒火在地上撲騰慘叫，東面隱隱有狼的嗥聲響起。
　　步度根頭皮發麻的縮緊，視野之中，戰馬飛馳嘶鳴，壹柄虎口長刀撕破了倉促組成防禦的人流，雄壯威猛的關西大漢劈下壹道身影落馬，滿臉沾血，大叫：“痛快！”隨後兇戾目光看向了這邊，口中暴喝：“隨我沖過去——”
　　燃起火焰的大帳前，步度根揮手讓護衛上去：“攔住他。”便是拉著女人想要逃走，片刻間，身後傳來乒乒乓乓的撞擊聲，回頭看了壹眼，昏黃搖曳的火光裏，戰馬直接撞進了人堆，那柄長刀帶著血花的左砍右劈，直奔他過來。
　　“還有人呢？我的兵呢——”他驚恐的邊跑邊吼。
　　“狼！東面出現狼群闖入部落裏來了，他們大部分過去驅趕狼！”奔跑中有人回應，“……好像是狼災……咬死咬傷很多人。”
　　“我……”步度根想要大罵，然而視線遠處的廝殺蔓延過來，隱約見到熟悉的身影，壹道道騎兵射箭、舞刀將他們圍繞起來，然後挽起弓箭。
　　此時，步度根身邊還剩下數十人拱衛，見對方挽弓立即上前圍成圓圈舉起盾牌拼合，箭雨呯呯呯釘在盾牌上，或落在人的大腿上，這些鮮卑護衛咬牙堅持不倒，不久之後，敵人從後面追了上來，虎口長刀轟然劈在皮盾上，馬的沖力，人的臂力，那面盾牌啪嚓壹聲，砸的碎裂，木屑四濺，後面那人整張臉血肉裂開飆血的向後倒。
　　護衛的盾陣壹旦被打開缺口，意味著防禦已經出現坍塌。華雄又是壹記劈斬：“步度根，今夜妳要死了——”
　　身邊數十騎突擊，兵鋒直接將缺口撕的更大，舉盾的鮮卑護衛混亂起來，周圍箭矢飛蝗從奔行繞圈的馬背上過來，人影壹道道的被釘翻在地，鮮血從屍體下流淌地面時，黑色的戰馬緩緩上前，停下，公孫止大氅壹掀，從馬背下來，大步朝躲在光著身子的女人後面的步度根過去。
　　“公孫止……妳要做什麽……”鮮卑語在說著，然而過來的身影推開前面的女人，壹手摟過裸著下身的西鮮卑單於，有狼騎取過胡凳，那邊公孫止過來，大馬金刀的坐下，雙手壓在膝蓋上，語氣猶如往常壹樣平淡：“白日的時候，妳殺我壹百多個兄弟姊妹。”
　　周圍廝殺的聲音已經停下，眾狼騎收攏將中間壹坐壹站的二人圍起來，弓箭指向附近救援而來的鮮卑騎兵，對方也是投鼠忌器的不敢妄動，就聽裏面的聲音繼續：“現在我也殺到妳家裏來了……妳說怎麽辦？”稍緩，他指著旁邊的女人，對馬背上提刀的魁梧身形開口：“這個女人賞給妳了。”
　　華雄裂開嘴，將刀呯的插到地上，翻身下馬將單於的女人扛在肩上，聲音掙紮著尖叫起來，轉眼就去到壹排狼騎後面。此時，有會鮮卑語的狼騎將話翻譯過去，女人淒慘的尖叫聲也同時傳過來，過得幾息，步度根咬了咬牙：“漢人，草原上成王敗寇，輸就是輸，妳提條件。”
　　“好，殺我壹百五十人，十倍還來，我要壹千五百條命，給不給？”公孫止神情冷淡的望著他，李恪走過來，壹棒砸在西鮮卑單於膝蓋上，對方痛哼壹下跪下來，手撐著地面，仰起臉，臉色已經慘白。
　　遲疑中，狼牙棒壓在他後腦勺上，那名翻譯的馬賊開口：“不給，就殺了妳。”
　　火光搖曳照著掙紮的身影，想要站起來，然而後腦上的重物還在加力，臉色漲紅大喊：“提壹千五百人……”
　　周圍，數千鮮卑騎兵猶豫的互相看了看，都沒有動，那邊掙紮的步度根再次嘶吼：“快去啊！”
　　壹名心腹將領咬牙轉身帶著千人嫡系朝北部捉人，半炷香的功夫驅趕烏泱泱壹片鮮卑牧民過來，他們只知道有敵人打了進來，不少人手裏還拿簡陋的兵器，在空曠的地方整齊的排列。
　　“讓妳的人，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們殺了。”胡凳上，聲音再次傳來。
　　步度根聽心驚肉跳，腦勺上的狼牙棒加重時，下壹秒，他緊緊閉上眼還是吼了出來：“把他們都殺了——”
　　離弦的聲音嗡嗡嗡的響起來，箭矢飛過天空，密集的覆蓋人群，聽到聲音還未反應過來的鮮卑牧民們就見密密麻麻的箭矢釘來，有人還在錯愕，就見到胸口不知何時多了壹支箭，身影在壹片片慘叫的聲音裏倒下，尚未死透的在地上呻吟，隨後有人過來補上壹刀，過得壹陣，聲音才徹底死寂下來。
　　“這下妳滿意了吧。”匍匐地上的身影咬牙怒視。
　　周圍無數的鮮卑騎兵看著這壹幕，沈默的可怕。
　　聽到翻譯，公孫擺了擺手，咧開嘴笑了起來：“那只是第壹條，接下來將妳部落中的漢人奴隸，無論男女老幼都交給我帶走。”
　　“這個簡單，妳等著。”步度根連自己麾下牧民都不顧了，又豈能在意那些漢人奴隸，便是朝之前那名心腹發出命令，爽快答復的聲音擴散開，馬背上那些持刀持槍或持弓箭的鮮卑騎士越來越冷漠，視野之中，橫躺在那邊的屍首變得刺目，原本警惕的兵器有些傾斜下垂。
　　“這樣的人……怎能當我們的單於……”有聲音在他們當中輕聲的呢喃。
　　東邊的天空漸漸泛起鉛青，已經快要天亮了，東面營地的狼群引起的騷亂逐漸平息下去，大隊的兵馬正朝這邊趕來，隨後不久，曹純走過來低聲：“首領，時候差不多了……壹旦被包圍，弄不好這些鮮卑蠻人會逼急咬人。”
　　“再等等，人我是壹定要帶走的。”公孫止坐在那裏壹動不動，微微擡了擡頭，望壹眼東方的天空。
　　曹純皺著眉眺望遠處增援而來的鮮卑人，眼下只得沈住氣，握刀站在那裏。不久之後，另壹邊轟轟鬧鬧的聲音過來，那是將近兩千人的規模，男女都有，也有小部分是老人，當中是見不到小孩的，他們被繩子捆縛連在壹起，跌跌撞撞的過來，各個面黃肌瘦目光呆滯，破破爛爛的衣服裏，胸膛的肋骨都能看的清晰無比，而婦人大多都沒有遮掩的衣飾，身上到處都是鞭打、啃咬的痕跡，下身更是汙穢不堪，大抵遭受了什麽樣的待遇，眾人心裏都是清楚的。
　　漢人奴隸緩慢的過來見到公孫止壹群人時，聽到他們說的漢話，有人激動的哭了出來，也有人發瘋的撲過去想要廝打匍匐在地上的步度根，心酸的哭叫片刻間響徹這片部落。狼騎好言勸他們靠後，然後回頭看首領的方向，那邊身影此時也站了起來，壹把擰住地上的身形，拖拽起來。
　　“第三件，送我們離開。”
　　話音落下，不等對方回答，擰著對方皮襖後領拖著就朝之前進來的方向大步而行，周圍狼騎呼喊著漢人奴隸們跟上，華雄方才丟開已經半死不活的那個單於女人，提上褲子上馬。周圍，除了步度根的心腹尾隨跟上來，其余還有數千騎兵沒有要動的意思……
　　外面，等到所有人轉移跑向草原，步度根扭頭看向身後的那高大的身影，壓抑到顫抖的嗓音開口：“交易已經完了，妳該遵守承諾，公孫止。”
　　“是啊，已經完成了……”身後那聲音低沈，夾雜著慍怒，公孫止勾起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不過，還有第四件……”
　　步度根瞳孔壹縮，回頭的瞬間，大叫：“妳不守承諾……”
　　話出口壹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鋒壓進頸脖裏，噗的壹聲，從另壹邊橫切出來，血漿噴湧、拉扯而出的紅色血肉、翻滾的腦袋飛在了天空，無頭的屍體朝前撲了下去。
　　營帳那邊，步度根的心腹親衛嘶吼著沖過來，上百道箭矢飛過去，將他們速度緩了壹下，公孫止方才帶著身邊百多人策馬而去。
　　“告訴他們，殺我公孫止壹人，十倍還之！”馬背上，他朝會鮮卑語的壹名狼騎說道。
　　那人駐馬回轉，用鮮卑語朝那邊蜂湧去搶屍體的人大喊：“殺我公孫止壹人，十倍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