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霸府（三）

　　“這種奇策，倒是有些意思……”
　　聽完那段話，曹操捏著銅爵，絲絲漣漪在視線中蕩漾，皺著眉頭喝了壹口，而後放下，起身負手來回走了幾步。
　　“……那公孫下壹步又是什麽？”
　　在座的如王匡並非蠢人，原本就在觀望，此時聽完公孫止的話，身體也不由震了震，倘若事情真到做成，天下……天下統壹，好像對自己沒什麽不好……連忙上前添上酒水：“都督之策若是成功，天下必成壹統啊。”
　　“壹統還早。”公孫止擺了擺手，“……言論推動只是第壹步，只是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真正能帶動壹統的，終歸是各州世家大族，比如荀家、楊家這批在朝廷與民間、豪族之間盤根錯節的人，他們才是真正起到促進九州壹統的局面，原本還有壹個袁家，不過現在不存在了。”
　　曹操背負雙手，露出那熟悉的笑容：“依公孫往日的態度，大可殺壹批就是……”
　　他笑出的同時，公孫止也泛起笑容：“丞相也是殺伐果決之人，為何也會與州中大族互相制衡？其實妳我都知道，朝廷中有他們的人，民間有他們的人，各宗貿易上有他們伸出的手在摻和，打個比方，眼下的兗州、豫州，朝廷是骨，丞相是肉，那麽這些人就是皮肉下流淌的血，血可以流，但必不可少……舊血殆盡，還會有新血註入，對吧？”
　　“是啊……就算殺了壹批，往後我身下的人，也會成為新的壹批大族。”曹操經營三州，其實有壹半精力是在朝堂上那些官吏背後的家族做制衡，眼下被公孫止說起，笑著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說法，“當年妳就是呈壹時之快殺了河東衛家，惹了壹身騷，亂世之道在於制衡、利用，等天下在手了，太平了……再徐徐圖之才是正途。”
　　公孫止伸手觸了觸灑在案幾上的些許酒漬，在指尖撚了撚：“人壹路走來，是要學會成長的，走錯路，殺錯人，總要知道回頭，不過壹個衛家，我還殺得起。”
　　“妳這脾性，這事上操不與妳糾纏下去。”曹操看著公孫止壹陣，將之前的話題拉了回來：“……第二步與這些世家有關，妳將如何做？”
　　“之前，我已說了制外敵之假象，但前提這些人是關鍵！”公孫止起身走出席位，站到中間，壹字壹頓：“攘外必先安內！”
　　他臉上笑容漸漸收斂，負手走過王匡，望著典韋、許褚背後的野王城郭，聲音沈了下來：“……這些世家大族，要麽貪名，要麽貪利，華夏九州就這麽大，往後世家越來越多，田地越來越少，百姓拿命來養他們，還不壹定餵得飽。東西不夠分了怎麽辦？制造民意，盤削血汗，養出禍事來，讓天下再燃烽煙，重新分割地盤，大的將小的吃掉，胃口再大壹點的，吃出個皇帝也未不可能，袁家就是活生生的壹個例子。”
　　“……這場外敵入侵的假象，就是需要他們來引導，而我們需要去引誘他們，外族人的疆土、財富、奴隸、還有那開疆擴土的美名，他們想不想要？肯定會要的，不要的那他家就該真要出聖人了。”
　　曹操豎起壹根手指：“操有壹疑惑，世家之人非但不蠢，個個都精明的很，公孫想要利用，他們如何能甘為妳驅使？”
　　“若是半個月之前，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丞相這個問題。”公孫止從袖裏掏出壹枚金燦燦首飾，丟到對面案幾上，“復仇外敵，開疆擴地之美名在前，亂人眼花的財富在後，不心動會有幾家？來河內見丞相之時，我已收到第壹批來自西域的紅利，壹些染血的金銀珠寶，丞相若是想要，回去我托人送來壹份。”
　　“西域諸國？”曹操拿過那串只有帶著西域女子才戴手上的飾品，怔了壹下，猛的擡起頭來：“妳何時拿西域開刀的？”
　　公孫止走回去，在蒲團上坐了下來，“今年開春的時候，派出三萬騎兵沿途洗劫……難道丞相從未發覺，我公孫止南下至今，從來沒讓外族軍隊踏進漢地半步？若當初我不堅守原則，何必與袁紹打的那般辛苦？或者丞相此時見到的，就不是西涼軍區區五萬人，而是數萬裝備了漢人兵器、衣甲的草原騎兵，再配以猛將、陣法，論用騎兵，在原野上，妳們拿什麽來擋？”手猛的壹揮：“……壹個來回我能虐妳們十遍不止——”
　　風撫動胡須。
　　曹操立在原地再次沈默，過得壹陣，他陡然嘆了壹口氣：“操未做成之事，公孫做到了啊……此事或許真如公孫所言那樣能成，那如何制出壹副能讓人相信的假象？空口白話誰都會說，別人有眼睛自然會去看。”
　　公孫止招來王匡倒上酒，端著朝對面敬過去：“丞相忘記幾年前，大秦無意入境的事？我手底下還有幾千大秦工匠，壹大批大秦人的兵器甲胄還堆積在庫房發黴呢，至於屍體西涼羌、氐不是還有很多，正好壹並解決了。”
　　說著，他朝那邊與許褚插科打諢的巨漢吩咐：“把馬超叫過來！”隨後，轉過頭來笑道：“西涼馬騰的長子，也是英勇的很。”
　　“公孫的腳步倒是邁的快啊。”
　　公孫止笑了笑：“窮人只能與窮人聯合起來，心裏才會平衡嘛。丞相若是有興趣，介紹給妳認識，或者跟我壹起走趟西涼，見見那邊風景是如何蒼邁豪壯。”
　　典韋騎馬只敢跑出壹截，扯開嗓門朝軍陣那邊大吼：“馬超，我家主公叫妳過來！”的同時，倆人在兩軍陣前壹邊喝酒，壹邊談笑，絲毫不像之前劍拔弩張的態度，恍然又回到當初攜手抗袁時的忘年交。
　　片刻之後，壹騎白袍銀甲，頭戴獅子盔的將領飛馳過來，在五丈距離駐馬停下，隨後快步上前：“都督這時候才想起我馬超了？何時開打？”說著，他瞥了壹眼那邊的曹操，許褚這時猛的站了起來，提著虎頭大刀瞪了過去，“哪裏來的野馬？”
　　“那妳這胖子想怎樣？”馬超單手拄槍，偏了偏頭，眼中泛起搖搖欲試的情緒，“……去那邊打過如何？”他指著壹處空曠的地方。
　　那邊，曹操皺起眉頭，低聲：“仲康坐下。”隨後看向公孫止，後者笑著起身，拍了拍拄槍的馬超肩膀，“孟起好戰，往後不如跟我壹起去打外族如何？聽說羌人都叫妳神威天將軍？”
　　“那是壹幫蠻夷被殺怕了亂叫，還沒都督那‘白狼王’來的威風。”馬超聲音雄壯，雖然在與公孫止在說話，目光卻是盯著那邊咬牙切齒的許褚，呈出隨時可以動手的姿態。隨後，他稍轉了轉頭：“……都督想要殺外族，去哪裏殺？”
　　“西面，殺到天盡頭都可以，把妳這神威天將軍的名頭傳的更遠壹些，如何？”
　　“都督說的我有些心動了，但這種事，還需我父親做主。”
　　“那可不行，妳馬超還欠我壹份人情呢，五百匹戰馬可都是精挑細選的，怎能白送是不是？過段時間，我就去西涼見妳父親，可要保證我安全。”
　　“哈哈——”馬超拍了拍胸甲，頗為豪爽的笑著保證下來：“都督放寬心，到了西涼，超給妳當護衛都行，就算我父親想要殺妳，超都壹並擋回去。”
　　之後，又交談了幾句，馬超這才返回陣中，曹操撫須看著奔遠的背影，“這西涼馬超性情難以相處，公孫駕馭的了？”
　　“這種人啊，要順著毛撫，吃軟不吃硬的，說上幾句好話，就能拿妳當知己。”公孫止舉起銅爵：“這件事要落實，馬騰那邊繞不過去，但馬超就是打開局面的棋子。”隨後，手指沾了沾酒水，在桌面點了兩點，“壹切落實，還差兩個更為至關重要的人物。”
　　曹操瞇起眼，而後輕輕闔上想來壹陣，“公孫指的是益州劉璋，荊州劉表？”說到這裏，他似乎也想明白其中關鍵：“這倆人都是漢室宗親，外敵入侵若是被證實，自然會站出來呼籲天下諸侯，算上世家、百姓言論推崇、誘導……局面就真的如公孫布置那般打開了。”
　　“難道不是丞相心中所願嗎？”
　　公孫止看了看天色，此時日頭已經偏西快要落下，“天色不早，讓將士們回營休息吧，我知還有些事未與丞相談，丞相心中自然不會放心，不如壹起入野王，下榻府邸秉燭夜談如何？”
　　“如此甚好，操壹路從冀州趕來，不敢耽擱，身子確實困乏了。”這聲音裏也算落下實質性的決定，曹操起來整理了壹下甲胄，“王郡守。”
　　“匡……匡這就回去讓人準備。”王匡連忙應道。
　　風嗚咽的吹過原野，卷起煙塵從兩軍之間跑過去，兩邊簡單約下時辰，拱了拱手返回各自的軍中安排壹些事務，公孫止最後未說之事，其實就是關於兩地利益的分配，這樣的局勢，甚至往後的局勢，利益總是要放到最後來作為壓軸。
　　返回途中，典韋小聲問道：“主公，咱們哪裏來的幾萬騎兵？”
　　“嚇唬他的！”
　　公孫止在馬背上笑著說了壹句，回過頭了壹眼，王匡火急火燎的返回城池，曹操騎馬在護衛裏回到軍陣當中，他說：“……要是有，我還費那麽多神做什麽。”
　　壹觸即發的戰事詭異的落下帷幕，自袁紹死後，幾年來的聯合也隨之斷開，在直接的利益上，兩邊或多或少都有較大的損失，從官渡壹別後，這是壹年多來，倆人第壹次碰面，雖然各領著不同的人，但終究長期的友誼和信任，仍舊還在的。
　　天色暗了下來，雙方近千人的親衛護送兩人到了城門口。
　　“丞相請！”
　　“哈哈，壹起走吧。”
　　“……這事若成，什麽時候運壹批糧來北地？”
　　“操，還指望公孫趕緊放開商路，庫房牛筋快要用盡，又被妳的人燒了壹部分……見底了啊。”
　　騎馬並肩而行的兩人，在不久之後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