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過時不候

　　大楚昭慶元年二月底，中原已是春暖時節，而草原之上雖然積雪化去，但依舊寒風凜冽，站在高處看去，壹眼的荒涼枯黃之中，壹頂頂白色的，青色的各色帳蓬圍著雄偉的巴顏喀拉城，圍成了壹個圓圈，兩者之間，寸草不生，四處都是泛起的泥漿，暗紅的血跡遍布各處，殘兵斷戈俯仰皆是，插在戰場之上破亂的旗幟隨風飄蕩，壹片蕭瑟苦楚，令人望之嘆息。
　　十天之前，綿延數裏的巴顏喀拉外圍防線已被定州與室韋聯軍掃蕩壹空，大軍直逼巴顏喀拉主城。本以為要迎來壹場殘酷的城池攻防大戰的蠻軍，驚訝地發現定州軍完全沒有攻城的意圖，而是圍著巴顏喀拉城開始土木作業。
　　巴顏喀拉城繞城壹周，被蠻族自己挖出了深約十米，寬近二十米的濠溝，巴顏喀拉附近沒有河流，這條濠溝底部被插滿了鋒利的竹槍木矛，以此來替代護城河的作用，但現在，定州軍在這條壕溝約百步遠的地方，開始修築胸墻，只不過用了十天時間，壹道環繞著巴顏喀拉城的胸墻便告完工，而定州軍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又開始修起第二道胸墻。
　　現在，巴雅爾終於完全明白了李清的意思，他是要困死自己，餓死自己。以前自己擬定的死守城池，靜候中原局勢大亂，迫使李清抽身回國的戰略構思完全破產，李清根本不在乎中原的任何變化，而是壹門心思地先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現在反而是巴顏喀拉城拖不起了，城內糧食越來越緊張，雖然用十萬奴隸從李清哪裏換來了五十萬斤糧食，但平攤到城內的族人身上，每個人也只有壹斤有余。現在城內便是貴族，部落首領每頓都只能喝壹點稀粥，也只有壹線的士兵，還能保證壹天有壹頓幹飯，以保持體力。即便最後殺死所有的戰馬牲畜，又能維持多少時間呢？
　　拖不起了，最多還有壹個月的時間，巴顏喀拉城便將彈盡糧絕，陷入死地。巴雅爾陷入到了絕望之中，而城內的各部首領，比他更早便陷入到了絕望之中。
　　而在城外，雖然李清的後勤補給要從千裏之外的定州運來，但顯然，定州有著極其豐厚的後勤貯備，每日站在城上，都可能看見絡驛不絕的車隊浩浩蕩蕩地從東方而來，駛入到李清的大營之中。
　　從定州軍開始修建第二道胸墻的時候，巴顏喀拉城便開始主動出擊，但顯然早有預料的定州軍嚴陣以待，蠻軍付出巨大的代價，也只不過搗毀了數百米長的胸墻，而這壹點距離，定州兵用不了壹天，但可以恢復如初，看到被修建的迷宮壹般的胸墻越來越長，越來越多，所有的蠻族都沈默了，他們在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出擊，突圍吧！”伯顏對巴雅爾道。“集合所有的精銳，我們護著陛下突出去，只要陛下還活著，我們草原就還有希望。”
　　巴雅爾苦笑，“突圍？伯顏，我的狼奔全軍覆滅，只剩下了幾千人，龍嘯歷經損失，如今還有三萬人，妳的兩旗如今便是竭盡全力，也最多還能湊出兩萬人吧，其它的各部能有多少戰士，滿打滿算，我們能湊齊十萬人便了不起了，可外面有多少人，外面嚴陣以待，正等著我們自投羅網的定州軍，隨便那個方向上都有十數萬人。他們裝備精良，士氣高昂，伯顏，我們能突出去嗎？”
　　伯顏正待說話，巴雅爾擡手阻止了他的話語，接著道：“退壹萬步講，我們即便能突圍出去，又還能剩多少人，將這滿城的婦孺老人孩子全都扔給李清麽？沒了這些族人，我們即便突出去又還有何用？惶惶如喪家之犬，整日期躲避李清滿草原的追殺麽？所以，我寧願在這裏戰死。”
　　“可是李清不會給我們光榮戰死的權利，他會將我們活活餓死在城裏。”伯顏憤憤地道。
　　“也許，但是伯顏，我有壹個預感，如果我們不走，或許會為族人搏出壹條生路，而如果我們突圍走了，那我草原壹族便真地要喪家滅國了。”巴雅爾若有所思地道。
　　伯顏莫名其妙地看著巴雅爾，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看著巴雅爾疲憊地閉上眼睛，他無聲地施了壹禮，轉身出了大殿，去城內巡視，如今整個蠻族困難無比，城內治內也開始混起來，時不時就會爆發出壹些部落之間的械鬥，有時或許就是為了壹點點微不足道的事情。
　　城外，定州軍營，被涼了很久的藍訓首領導肅順終於被李清請到了他的中軍大帳，看到自己的部族陷入絕境，覆亡已在眼前，肅順的頭發白得列多，眼睛紅腫，臉上的皺紋分外地深了幾分。
　　帳內沒有別人，只有李清與他的貼身護衛唐虎。
　　“肅順首領，今天請妳來，是想告訴妳，我會在今天放走妳，妳可以回到巴顏喀拉城去。”李清笑瞇瞇地看著肅順，但在對方的眼裏，這笑容裏有著說不出的奸詐，明知對方有陰謀，但自己卻偏生猜不出來。
　　“李大帥有什麽事要肅順去辦，只管明言。”肅順如今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直沖沖地道，“不過，如果妳是要我去勸降的話，我可以直白地告訴妳，不可能，巴雅爾不可能投降。”
　　李清不動聲色，道：“妳覺得如今的形式，我有必要勸巴雅爾投降麽，最多壹個月，巴顏喀拉城連老鼠也不會找出來壹個，壹粒糧食也不會剩下，不用找打，巴顏喀拉便會成為壹座死城，不想死的人除了主動向我投降，我想不出他們還有第二條路走。”
　　肅順冷笑：“狗急了還跳墻，李帥見過老鷹捉兔子麽，實力雖然懸殊很大，但有的時候死的卻是老鷹，雖然機率不大，但卻也不是沒有成功的時候。”
　　李清大笑，“多謝肅順首領提醒，放心，我不會犯那只老鷹的錯誤，好吧，直說吧，我放妳走，妳願不願意回去？”
　　“當然願意！”肅順霍地站了起來，“城內還有我藍部數萬族人，能與他們死在壹起，是我的心願。”
　　李清拍手道：“如此甚好，那麽我還想拜托肅順首領壹件事情。”
　　“李大帥請講，只要能做，我便會為妳辦到。”
　　“不難不難！”李清笑道：“只需妳為我代壹句話給巴雅爾，明天正午，在我軍與巴顏喀拉城之間，會豎起壹頂帳蓬，我只帶壹名護衛，在那裏等著他，如果他願意與我談上壹談，明天便請他大駕光臨，記住，機會只有壹次，過了明天，可就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妳這是什麽意思？”肅順有些發呆，實在不明白李清的用意。
　　“妳不明白，我想巴雅爾會明白的，妳只需把話帶到，至於他來不來，就取決於他了，告訴巴雅爾，我會在那裏等他壹個時辰。過時不候。”
　　“虎子，代我送客，妳親自送肅順首領出大營，讓他返回巴顏喀拉城。”李清大聲道。
　　孤零零單騎出了定州軍大營，肅順策馬走了老遠，回過頭去，猶自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輕松地被放走，沒有砍了自己的腦袋，沒了要任何的贖金，也許在李清的眼裏，自己現在便只有壹個作為信使的價值了吧！
　　有些悲哀地搖搖頭，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風風光光，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卻是淪落到如此地步，真是時也命也，虎落平陽被犬欺，拔毛鳳凰不如雞啊。
　　策馬緩緩通過戰場，到了那寬大的壕溝之前，城上早有人發現了這個單騎獨自而來的人，寒光閃爍，有箭支遙遙對準了他。
　　“我是藍部肅順，打開城門！”肅順高聲叫道。
　　聽到肅順自報家門，城上有壹名將領模樣的人站了起來，打量了半晌，又縮了回去，不久，城上人頭攢動，壹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肅順的面前，“伯顏，我是肅順！”
　　城上，伯顏又驚又喜，“肅順，妳還活著！”壹叠聲地吩咐道：“打開城門，放肅順首旗主進來。”
　　吊橋落下，城門打開，肅順緩緩策馬而入，雖然活著回來了，但肅順卻殊無半分喜意。
　　“肅順兄弟，我們壹直沒有妳的消息，以為妳已經遇難了，天可憐見，妳還活著！”巴雅爾握著肅順的手，感慨地道。
　　肅順眼中閃著淚花，與眼前這人，自己算是和他鬥了壹輩子的心眼，但到了如今，卻是難兄難弟壹對了。
　　“皇帝陛下，李清讓我帶個口信給妳，明天午時，在戰場中央，會豎起壹頂大帳，他只帶壹名護衛，在那裏等著妳，他相與妳談壹談我草原壹族的未來。”肅順道。
　　“什麽？”伯顏壹驚，旋即怒道：“李清真是不安好心，想要誘殺皇帝陛下，如此愚蠢的計策，當真以為我們都是三歲小孩麽？”
　　巴雅爾卻搖搖頭，“伯顏，不必動怒，李清是真的要見我。”
　　“陛下如何能肯定？這不是小事，壹旦判斷失誤，那可會壞了大事的。”伯顏急道。
　　“如今大事又還能再壞到那裏去？”巴雅爾嘆道，“李清如要取我性命，只需耐心地再等上壹段時間即可，又何必行此拙劣之計！”
　　“那他想幹什麽？”伯顏不解地道。
　　“因為他想要壹個穩定的草原，壹個穩固的後方，而不是壹片屍山血海，壹無所有的草原。”巴雅爾淡淡地道：“李清胸懷大誌，他要逐鹿中原，草原就必須平靜，這便是我們族人能活下去的希望所在，也是我與他談判的資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