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窺天機②

　　杜愚本想按照規矩辦事，老老實實的排隊入場。
　　奈何天不遂人願，既然文化館的路走不了，他便去了隔壁那座不對外開放的辦公建築。
　　杜愚曾走過壹次這條路，正是雷竹還鄉那天，也是竹木森總負責人親自帶他走的。
　　同樣是在無數遊客的註視下，杜愚和門口警衛交涉了壹番，便被讓進了建築內部，直通地下研究所。
　　“難怪那麽多人喜歡特權。”杜愚心中嘀嘀咕咕，壹路暢通無阻。
　　此次再來竹木森，已是今非昔比。
　　杜愚能感覺出來，無論是研究所內的工作人員，還是駐守的部隊將士，都對他尤為尊敬。
　　那種從眼睛裏溢出來的真情實感，讓杜愚感觸萬分。
　　壹直以來，禦妖之於杜愚的意義都比較簡單。
　　最開始是為了生存，為了壹口飯、壹張床，為了活下去。
　　後來，禦妖是為了羈絆，為了妖寵們、為了身旁的人。
　　時至今日，杜愚在途中遇到的那壹張張寫滿崇敬的面龐、那壹雙雙熾熱的眼睛，似乎賦予了杜愚禦妖的新壹層含義。
　　“哢嚓。”
　　沈重的金屬大門緩緩拉開，身側，傳來了士兵的聲音：“杜先生，祝旅途愉快。”
　　“謝謝。”杜愚點頭笑了笑，邁步走出了“地鐵站口”。
　　壹股股草木的芬芳氣息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杜愚下意識看向右前方，在壹簇竹木下，他果然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還是站在那裏，站在那片竹林前，和前幾次壹樣。
　　又好像，她從沒有動過地方。
　　來竹木森之前，他當然是跟徐壹海打了招呼的。
　　徐壹海知道了，紅葉自然也就知曉了。
　　“紅葉！”杜愚左手拿著牛油紙盒，揮了揮右手。
　　2米高的紅葉和普通蚩熊相似，唯壹的區別，就是頭上戴著紅竹葉編織的鬥笠。
　　旁人根本不知曉，這看似普通的蚩熊，已經是壹尊妖帝了！
　　妖帝……
　　蚩熊壹族所能達到的最頂峰。
　　“嚶～”紅葉邁步走來，眼神中滿是驚喜。
　　杜愚卻有些訝異，既然提前知曉自己會來，她為何驚喜？
　　而且，自己足足晚來了三個多月，她沒有不開心麽？
　　紅葉早在4月中旬就已經晉升妖帝了，由於其壹直處於閉關狀態，人族兵馬也是後知後覺。
　　待徐壹海告知杜愚時，已是4月下旬，只可惜，杜愚壹直沒有回音。
　　“恭喜妳，成為妖帝了。”杜愚伸出手，按了按她毛茸茸、圓滾滾的肚子。
　　“妳回來了。”伴著妖魄籠罩杜愚全身，專屬於紅葉的熟悉嗓音，印入他的腦海。
　　她還是那般溫柔，壹如既往。
　　只是溫柔的聲線中，似是帶著壹絲顫抖。
　　“我給妳帶了蒸蒸糕，很好吃的。”杜愚打開了牛油紙盒，遞上前去。
　　原本其中的六塊糕點，現在只剩下四塊了。
　　紅葉收緩著心神，努力將視線移開杜愚，低頭看向蚩熊形象的糕點。
　　我吃我自己？
　　杜愚卻是會錯了意，解釋道：“我剛才在文化館排隊的時候，看到我們的故事了。”
　　“我們的故事？”
　　“嗯。”杜愚點了點頭，“就是我和青師歸還太歲雷竹，咱們壹起種竹子、成立新部落的故事。”
　　聞言，紅葉的眼中也泛起了壹絲回憶。
　　杜愚嘿嘿壹笑：“竹木森為我和青師豎立了銅像，其中也有妳。”
　　紅葉心中欣喜，顯然不知道人類文化館內的變化：“也有我？”
　　“對呀。”杜愚拾起壹塊蒸蒸糕，遞向她嘴邊，“那裏有壹座妳的銅像，我就坐在妳的手心裏。
　　妳還記得麽？
　　那時的我回到竹木森，妳變得好大，把我托了起來。”
　　“嚶～”紅葉輕輕點頭，眼中滿是笑意。
　　所以，在人類的展覽館中，我和主人壹直在壹起了。
　　“喏。”杜愚拾著蒸蒸糕，塞進了她的嘴裏。
　　“吧唧～吧唧～”
　　事實再次證明，杜愚不是討厭吃飯吧唧嘴，而是討厭吧唧嘴的人。
　　紅葉“吧唧吧唧”的吃蒸蒸糕，聽起來就很香～
　　杜愚擡眼看著紅葉：“看到那些銅像時，我比較激動，就獎勵了自己壹塊。”
　　紅葉好奇的看著盒子裏的空凹槽：“那另壹塊呢？”
　　“別提了。”杜愚咧了咧嘴，“我就不該給那個小女孩，排了好久的隊，白排了！我跟妳講……”
　　門口的攝像頭裏，壹人壹蚩熊漸漸走出畫面，走向遠處的竹林。
　　路過了壹片片竹林，蒸蒸糕也被吃光。
　　杜愚看著身旁的紅葉，詢問道：“妳不怪我這麽晚才來？”
　　紅葉搖了搖頭：“妳能回來就好。”
　　回來？
　　這是杜愚第二次聽到這個字眼了。
　　如果說第壹次，他還沒什麽反應的話，那麽這第二次，就足夠引起杜愚的重視了。
　　紅葉傳達的心念是“回來”，而不是“來”。
　　哪怕是杜愚不同於世人，在竹林中擁有壹座自己的竹木庭院，但竹木森異境，並不算是杜愚的家。
　　所以，這“回來”二字……
　　杜愚遲疑片刻，道：“妳知道我去哪了？”
　　紅葉轉過頭，垂眼看著杜愚：“青師還好麽？”
　　杜愚呼吸微微壹滯：“她……她還好，妳都知道？”
　　紅葉輕輕嘆了口氣：“我曾想過，妳為何不來看我，妳不是壹個會食言的人。
　　我要求人族壹次次給妳打電話，但壹直聯系不上。
　　後來，我數次去往雷池，想要尋求壹份答案，也被銀索長老趕走了。
　　再後來……我便坐在了洞門口，也許是見到了我的執拗，銀索長老終於肯開口。”
　　杜愚：“銀索說什麽了？”
　　紅葉：“長老說，妳和青師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遠到撕碎了空間的屏障，遠到打破了時間的秩序。”
　　杜愚：！！！
　　他仰望著紅葉，顫聲道：“長老還說什麽了？”
　　紅葉眼簾低垂：“長老還說，妳和青師的命運有著萬千種可能性。
　　而在每壹種可能性中，妳們的生死，都只在壹念之間。”
　　杜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而紅葉的熊掌已經探來，環住了杜愚的身軀，將他擁進了毛茸茸、軟乎乎的懷抱裏。
　　只是她的擁抱似乎很小心。
　　短短2、3秒鐘過後，紅葉便松開了杜愚：“紅葉失禮了。”
　　看得出來，她正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自相遇以來，紅葉的狀態壹直很穩定，只是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到底還是沒忍住。
　　“沒事的。”杜愚拍了拍紅葉的臂膀，“別對自己要求太嚴格。
　　上蒼給了妳們壹族超高的智慧，又給了妳們復雜的情感，妳該順應天理、而不是委屈自己。”
　　“嚶。”紅葉輕聲應著。
　　杜愚輕聲道：“我能見見銀索長老麽？”
　　紅葉：“我們正在去往竹影雷池的路上。”
　　“哦？”杜愚看了看四周，這才意識到，這不是通往紅竹庭院的方向，“長老想見我？”
　　紅葉輕輕頷首。
　　杜愚：“長老說是什麽事情了麽？”
　　紅葉搖了搖頭：“據族內長輩說，銀索長老本是壹位性情開朗、活潑的雷竹蚩熊。
　　但自從跨入竹影雷池之後，長老便不願意開口說話了。
　　長老的每壹字每壹句都是再三斟酌、仔細考量過後，才說出來的。”
　　“嗯……”杜愚默默點了點頭。
　　的確，在銀索長老告知紅葉的訊息裏，自己和青師的結局是開放式的。
　　長老大人所有的話語中，唯有壹個確定的結論：穿越時空。
　　“主人。”紅葉看向杜愚，“妳到底去了哪？”
　　杜愚沈默半晌，輕聲道：“我去了另壹座禦妖世界，壹個被幽寒之樹掌控的世界。”
　　紅葉瞪大了眼睛：“幽寒之樹入侵了我們的家園？”
　　“嗯。”杜愚面色凝重，點了點頭。
　　心中又補了壹句：而且在那個世界裏，妳們蚩熊壹族，是最早壹批被滅亡的族群。
　　壹只熊掌落在杜愚的肩膀上，紅葉的心思尤為沈重：“那會是我們世界的未來嗎？”
　　“不會的。”杜愚下意識的開口安撫。
　　可隨後，他看著眼前的妖帝紅葉，緩緩說道：“希望不會。”
　　紅葉眼神復雜，久久不言。
　　壹人壹熊穿山越嶺，壹路向西，直至來到壹片熟悉的紫竹林。
　　四只巨大的雷竹蚩熊看到杜愚的身影後，第壹時間迎了上來，引著杜愚進入山洞。
　　紅葉則是停駐於洞口，望著杜愚的身影消失於洞內。
　　“滋滋～滋～”
　　細密的電流聲響越發刺耳，杜愚也算是輕車熟路，七拐八拐走出了隧道，來到了雷池前。
　　璀璨的電弧，照亮了整個洞窟。
　　湖面上密密麻麻的電流，看得人膽戰心驚。
　　緩緩的，壹顆熊首自雷池中浮現出來，緊接著，壹股巨大的妖魄籠罩向杜愚。
　　精純的能量體，宛若壹只巨大的手掌，將杜愚包裹其中。
　　杜愚：“我以為，竹影雷池不歡迎我。”
　　銀索的聲音有些滄桑：“人族，歡迎回家。”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讓杜愚心緒翻湧了起來。
　　灰燼大陸的旅途很苦，苦到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絕望。
　　而當他和青師，為大夏完成了開天辟地般的壯舉之後，再回家鄉，也唯有身旁親近的人獻上擁抱。
　　任務性質，註定了杜愚的此次灰燼旅途，不會被世人知曉。
　　他從未想到，除了身旁寥寥幾人之外，還有壹位生靈在這個世界默默等候，並獻上了最衷心的話語。
　　杜愚笑了笑：“謝謝妳。”
　　銀索：“銀索推算了萬千種可能性，妳走出了最佳的那壹條。”
　　杜愚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妳壹定看到了青師的苦難，妳告訴我，這算是最佳？”
　　銀索輕輕點頭：“是的。而妳，也並非是自身命運的主宰。”
　　杜愚：“嗯？”
　　銀索：“妳能回來，只在幽寒之樹的壹念之間。”
　　聽此話語，杜愚的內心劇烈的顫抖起來。
　　本以為己方能活下來，是因為二者的“壹念之間”，是因為自己和青師的每壹個想法、每壹個決策。
　　是的，的確有。
　　但還有“壹念”，來自於幽寒之樹。
　　若當時在無底深淵內，幽寒之樹有壹念之變化，便也就沒有了杜愚。
　　流落寒獸大本營的青師……也就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
　　銀索：“在部分可能性中，我看到了金烏至聖的崛起。”
　　杜愚心中壹驚：“啊？”
　　銀索：“妳們尋到了金烏至聖的肉身，那壹刻，我見到了光芒萬丈的烈日。”
　　“咕嘟。”杜愚的喉結壹陣蠕動，怔怔看著銀索，“妳的意思是……
　　焚陽金烏之所以不能重塑肉身，是因為她的肉身還在？
　　就在無底深淵？！”
　　銀索卻是自說自話：“萬丈光芒起，眾生隕落時。”
　　杜愚：“什麽？”
　　銀索喃喃低語：“巨龍化水，被焚燒蒸騰殆盡。
　　雷牛遠遁，終淪為寒獸之軀。
　　癲狂的斧頭、破碎的鐘塔，折斷的箭矢。
　　被光芒淹沒的猞猁、火炬，被寒枝貫穿的白鹿、蚩熊。
　　還有在渺小人族的懷裏，陪伴赴死的火狐貍。”
　　銀索的每壹個字眼都像刀子壹般，往杜愚的心裏鉆，讓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了起來。
　　短短三言兩語，銀索為杜愚勾勒出了壹幅畫。
　　壹幅遠遠超出了杜愚承受範圍的畫面……
　　“人族。”銀索遙遙望著杜愚，“妳走出了壹條生路，壹條冷靜的、理智的生路。”
　　杜愚默默垂下了頭。
　　良久，他顫聲道：“這些，是我能聽的麽？”
　　銀索：“這是過去可能發生的事情。”
　　“呵。”杜愚的笑容有些苦澀，竟也有些灑脫，“不會是未來可能發生的麽？”
　　聞言，銀索沈默了。
　　許久之後，銀索回應道：“此刻我與妳交流，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杜愚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來吧，人族。”
　　“嗯？”
　　銀索：“進入雷池。”
　　杜愚看向電流交織下的銀索：“它要再給我啟示？”
　　“也許。”銀索稍稍轉頭，看向右後方。
　　杜愚轉眼望去，目光放遠。
　　他這才發現，在遠處的石壁前，有壹柄戰斧靜靜佇立著。
　　它通體由紅色的竹木打造，斧柄長約2米左右，戰斧頭部極其寬大，規格壹米有余。
　　太虛斧？
　　幾乎是壹模壹樣的款式！
　　杜愚扭頭看向銀索，壹字壹句：“妳又看到了什麽？”
　　銀索半截身體浮出雷池：“我看到了蚩熊壹族。”
　　杜愚：“蚩熊？”
　　驀的，壹個又壹個巨大的熊首，緩緩浮出雷池。
　　杜愚眼睛微微睜大，這四只蚩熊頭上戴著的鬥笠，顏色各不相同。
　　紅色竹葉，藍色竹葉，白色竹葉，土褐竹葉。
　　每壹種顏色的竹葉，自然代表著不同屬性：紅火，藍水，白風，褐土。
　　再加上雷竹蚩熊·銀索頭上的紫色竹葉鬥笠。
　　竹木森內，五大蚩熊長老齊聚了麽？
　　“人族，妳問我看到了什麽。”銀索熊掌指向雷池，邀請杜愚進入：
　　“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