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二章 深空（壹）

　　葉曉曉蜷縮在角落裏，不自覺地將視線移動向另壹邊的身影。
　　那是個不起眼的男人，像是蝦米壹樣蜷縮在角落，身軀不自覺地微微抽搐，其他人都離他遠遠的。
　　這是他們逃離坦旦人實驗場的第七天。
　　那壹夜某個實驗體的暴走為他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生機，不知道是誰混亂中搶下了壹艘坦旦人的運輸船，許許多多人由此得以登船，順著星空飛向世界的盡頭。
　　他們不懂得怎麽駕駛飛船，只知道飛的越快越好，離那顆星球越遠越好。對於壹輩子生長在坦旦人陰影之下的他們來說，他們的世界就只有那壹顆星球，也不明白坦旦人對這壹區域究竟擁有著怎麽樣的掌控力。因此，最開始的幾天裏風平浪靜，他們真的以為自己成功了，逃離了坦旦人的控制，擺脫了那如地獄般的人生，而這艘運輸船恰好是食物的運輸船，其中的物資似乎夠他們生活壹段時間的了。
　　對於壹群沒有多少知識、文化的人來說，他們所能夠想象的未來也就只有那麽遠了。
　　但在第四天到來的時候就發生了意外，因為沒有坦旦人的穩定劑，某些已經開始進行實驗的實驗體發生了不可預知的變化。
　　其中最嚴重的，是壹個小姑娘。
　　葉曉曉對她的印象有些深，因為此前她壹直和那個蜷縮的男人在壹起，似乎是壹對兄妹，只是妹妹要比哥哥的年齡小很多，大概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長的很可愛，怯生生的，躲在哥哥的背後小心翼翼地打量人，葉曉曉甚至想揉揉她的小腦袋瓜。
　　但她變成了怪物。
　　失控的那壹天，人們才知道這對兄妹身軀中潛藏著多麽令人恐懼的東西。
　　那個女孩的血肉之軀被肆意生長的植物扯碎，沸騰的鮮血中，無數的藤蔓從血肉中生根發芽，將壹切它觸碰到的東西變成養分，壹個活生生的成年人，只要幾秒鐘就會被它抽幹，其他沒有穩定劑暴動的人在它的面前脆弱的就像是壹個孩子。
　　新的地獄由此在這艘運輸船中誕生了，那些植物四處蔓延，占據了運輸船的整個貨艙區，那些東西甚至是飛船，都變成了它的土壤，但似乎是經過了最初的爆發期，它對養分不再那樣渴求，生長的速度也緩慢了下來，只盤踞著飛船壹半的位置，不再侵吞其他區域，這才讓剩下來的人有了可以生存的地方。
　　但當時船上的兩百多個人，現在就只剩下了四十多個，全都縮在運輸船這不到壹百平的指揮室裏，由於受到那個蔓延的藤蔓植物的影響，飛船裏很多系統似乎都受到了損壞，燈光和種種儀器失靈，黑暗的指揮室裏，只有微弱的指示燈是唯壹的光源，很多人甚至都不敢走出這裏，生怕在黑暗中遇到什麽就那樣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人們的吃喝拉撒都在這裏，空氣中彌散著壹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好在在這裏的人都是被關在籠子裏的人，對活在排泄物裏的生物已經完全習慣了——只要能活著，這又能算是什麽呢？
　　這艘飛船仿佛成為了壹艘鬼船，只有指揮室是安全的，沒有人敢走出看壹眼，而系統的失靈讓駕駛系統更成問題，這些本來就沒有多少知識的人根本不知道下壹步該走向哪裏，如何解決問題。
　　如果不是經常接觸坦旦人，他們甚至可能連讓這艘運輸船升空都做不到。
　　這就像是壹群孩子開上汽車出去流浪。
　　葉曉曉有時候想，他們現在的狀態，好像是從壹個籠子到了另壹個籠子。
　　他們沒有死在坦旦人的實驗裏，但這艘飛船，很快將成為他們的墳墓。
　　不需要等暴走的實驗體殺死他們，他們就將先死於饑餓。
　　——他們的物資已經不多了。
　　很多人為此惶惶不已，甚至湧動起吃人的念頭。
　　在道德未成的人群裏，吃人並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情況，只要能活著，就比什麽都強。
　　那麽吃誰就成為最關鍵的問題了。
　　葉曉曉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她有些在意的是角落裏的那個男人。
　　其他人壹直想要把他丟出去。他的妹妹失控，他本身的鎮定劑也失效了，誰也不知道他身軀裏藏著什麽，會不會是下壹個失控的怪物。
　　如果他在這裏失控，他們將失去最後的凈土。
　　葉曉曉縮了縮身子，她其實有些同情那個男人，他失去了自己的妹妹，自己也變成這個樣子，被人們排擠在外，而這壹切其實都不是他的錯。
　　她對這壹次逃亡已經不抱希望，死在這裏的可能在她的心中無限放大，因此那壹切都變得沒那麽重要。
　　而就在晚些時候，他們這些逃亡者中選出的壹個領頭人找到了她，低聲詢問她的意見。
　　——他們終於選出了要吃掉的人選。
　　是那個男人。
　　葉曉曉發現自己出奇的沒有多少意外。
　　殺了那個男人，既能解決緊俏的食物問題，還能夠順道壹並解決危險，這是壹箭雙雕的好辦法，何樂而不為？
　　葉曉曉只是壹個邊緣人，她知道這些人有壹個主管的小團體，所謂詢問她的意見不過是把情況通知她壹聲而已，她並不需要表達任何意見，表達了也沒有意義，甚至有可能把下壹個被吃掉的人變成自己。表面上的“和諧”總歸是要努力維持下去的。
　　果然，領頭人只通知了這個消息，甚至沒打算聽葉曉曉說什麽便扭頭離去。
　　黑暗裏，葉曉曉甚至不大能看清楚對方的面孔，只覺得陰沈而冷漠。
　　她本能地將視線投降角落裏的那個男人。
　　他仍蜷縮著身軀，像是冷的壹樣微微發抖。
　　他就要被選出來吃掉，可他這個當事人還什麽也不知道。
　　就像是被坦旦人關在籠子裏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誰是下壹個被選中拿去做實驗的人。
　　葉曉曉盯著他看了好長時間，可能有半個夜晚那麽長。
　　然後她忽然站起身來走向他。
　　——那也是活生生的人，這裏也不是坦旦人的實驗場，他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而不是別人來選擇他的命運。
　　否則，這裏就真的成為地獄了。
　　他們這些人就算活下去，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深不可測的絕望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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