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鬥鬼（下）

　　霍見歸倒在地上，他的左手緊握著黑傘的傘柄，黑傘並未打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打開。
　　現在還沒到時候。
　　壹旦打開，就是壹樁孽債。
　　壹旦打開，就是壹個冤魂。
　　他的眼皮很沈很重，終於不堪重負，合在了壹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壹陣‘砰！砰！砰！’的敲擊聲吵醒。
　　他微微搖晃了壹下腦袋，頭很痛，身子也很痛，他站起身來，月光朦朧，他瞇著眼睛，還沒有看清眼前的景物。
　　就在這時，又是壹陣劇烈的敲擊聲：“砰！砰！砰！”
　　有人在敲門。
　　霍見歸猛地搖晃了壹下腦袋，擡起頭來，他剛要扭頭望向房門，但是目光卻停在了前方。
　　他渾身上下打了壹個激靈，猛地從地上彈射了起來。
　　大床已經移位，兩條腿立在墻上，兩條腿立在下面，像是壹頭趴在墻上的牛。
　　空中懸掛著壹條紅繩。
　　曲思的身體正吊在紅繩上。
　　她的雙手低垂，腦袋低垂，長發如同瀑布壹般垂落在身前，她的雙腳離床，在空中左右擺動著。
　　“砰！砰！砰！”敲門聲還在劇烈地響，可是霍見歸已經來不及管了，他大叫壹聲，連滾帶爬地撲到床上，雙手抱住曲思的雙腿，用力往上推。
　　就在這時，‘轟！’地壹聲響，房門被彈開。
　　壹個白衣女孩站在門外，雙手舉著壹根鐵棍，雙眼紅彤彤，像是有火焰在燃燒，她大踏步沖了進來，看見空中的曲思之後，扔掉了鐵棍，哭嚎著沖了上去。
　　霍見歸爬到床上，用匕首將空中的紅繩割斷。
　　曲思的身體軟綿綿地倒在了床上。
　　“咣當！”壹聲巨響。
　　大床那兩條架在墻壁上的腿驟然落地，余音震顫，整個樓層都抖動了起來。
　　豆芽抱緊了她的媽媽，淚水嘩啦啦流下來，哽咽著哭喊：“媽媽……媽媽……妳不要死……不要死……”
　　霍見歸將手指放在了曲思的鼻尖，試探了壹下，隨後，又放在她的胸口，試探了壹下，緊接著，他彎下腰，沒有絲毫的猶豫，將自己的嘴，對準了曲思的嘴。
　　旁邊的豆芽淚眼汪汪地看著霍見歸的嘴和她媽媽的嘴親在了壹起。
　　霍見歸奮力地用鼻子吸氣，然後又奮力地用口呼氣，他新鮮的空氣灌輸進了曲思的肺部。
　　良久過後，當霍見歸的腦部都快要缺氧了，當他的嘴巴都快要發腫了，曲思的胸部才微微有規律地起伏了起來。
　　霍見歸直起腰來，有些筋疲力盡地道：“妳媽媽，很幸運。”
　　幾秒鐘之後，曲思睜開了眼睛，睜開眼的瞬間，她緊緊抱住了豆芽，豆芽的眼淚都快要流完了，她現在只有哭聲，卻沒有淚水流下來，看起來有些怪異。
　　霍見歸從床上站起，看了壹眼手表，右邊：3，左邊：04:40。
　　月光朦朧，窗簾晃動。
　　他環顧房間內的四周。
　　壹扇玻璃碎了，玻璃碴子落了壹地。
　　衣架上的衣服草草地掛在上面，皮鞋壹個朝右，壹個朝左。
　　那個半身蠟像靜靜地立在另外壹個衣架的下面。
　　壹塊黑布靜靜地在房間的中央，黑幕被割裂開。
　　他走到了電視機前，輕輕拍打了壹下電視機，電視機很安靜，安靜的像是壹塊石頭。
　　他在房間內走了壹圈，隨後，回到了床前。
　　曲思楞楞地望著他，她在壹夜之間，似乎老了好幾歲，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見。
　　豆芽也楞楞地望著他，她的右手泛紅，左手泛青。
　　霍見歸抓起了床頭的衣服，穿上，將匕首插回腰間，拄著黑傘，望著這娘倆。
　　良久過後，他才沈聲道：“今天晚上，正式抓鬼。”
　　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曲思在身後喊了壹聲：“妳……今晚還要來……”
　　霍見歸停住腳步，扭頭望了壹眼大床的其中壹個床腳，床腳上有條刺痕，正是他留下的，他若有所思地道：“我不來，它也會來找我。”
　　說罷，他扭頭走了出去。
　　曲思輕拍了壹下豆芽的頭道：“去送壹送妳霍叔叔吧……”
　　豆芽從床上爬起，赤腳跟在了霍見歸的身後。
　　霍見歸站在走廊，望向旁邊的那間禁閉著的房間，問道：“那裏，是誰？”
　　豆芽忽然側過臉去，她用壹種低到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奶奶……”
　　霍見歸道：“我能見見她嗎？”
　　豆芽咽了壹口唾沫，表情有些驚慌：“我去問問她……她怕見光……怕生人……基本足不出戶……”
　　霍見歸點了點頭。
　　豆芽朝著那扇門走去，她敲了幾下門，敲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房子內顯得有些詭異。
　　裏面沒有任何的回應。
　　豆芽扭過頭來，望了壹眼霍見歸，聳了聳肩，壹臉無奈，就在這時，裏面忽然傳來了壹聲咳嗽的聲音。
　　隨後，豆芽將耳朵湊在了門上，似乎正在聆聽裏面的聲音。
　　她的雙眼始終緊盯著霍見歸。
　　幾秒鐘之後，豆芽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霍見歸剛要邁步往前走。
　　房間裏面忽然傳來了壹聲蒼老而疲憊的呵斥聲：“叫那個小子抓緊滾蛋！”隨後，便是壹陣劇烈的咳嗽聲，好像要把肺給咳出來壹樣。
　　“哐當！”壹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摔在了墻壁上，那個蒼老的聲音中帶著壹股不可遏制的憤怒：“都給我滾！”
　　“好好好……奶奶……我這就走……”
　　豆芽壹邊低聲說著，壹邊倒退著走出了房門。
　　房門‘砰！’地壹聲被關上。
　　豆芽壹臉驚慌地望向了霍見歸，搖了搖頭。
　　霍見歸面無表情，盯著那個房門看了壹會之後，轉身，下樓。
　　豆芽緊跟在他的身後，好像生怕他跑掉壹樣。
　　房間內的霧散了。
　　但是煙草味卻沒有散。
　　他看了壹眼煙灰缸，裏面竟然有壹點火星在跳動。
　　他默默點了點頭，朝著門外走去。
　　走到廚房旁邊的時候，他的余光似乎瞥見了壹個什麽東西，他微微轉身，邁步走進了廚房，站在了空調前面。
　　在空調上，他看見了壹張照片。
　　照片上，是壹家三口，站在壹間房門前。
　　豆芽在中間，曲思在左邊，壹個穿著西裝的平頭男子在右邊。
　　他們的身後，正好是那張大床。
　　大床像個潛伏著的魔鬼，從裏面靜靜地凝視著外面的壹家三口。
　　霍見歸緊盯著那張照片，依舊面無表情。
　　忽然，他的腰間壹疼，他扭頭壹看，豆芽的手指正戳向他的腰間。
　　霍見歸的嘴角牽動了壹下，隨即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房門上的鎖鏈打開，門栓拉開，霍見歸邁步走了出去。
　　豆芽站在門裏，仰起頭，眼球泛紅：“霍叔叔，妳今晚還會來嗎？”
　　霍見歸緊盯著豆芽，忽然微微壹笑：“當然。”
　　隨後，房門被關上，豆芽的那雙紅紅的眼睛逐漸消失。
　　霍見歸站在門口，看著右手的表：2。
　　他站了整整十分鐘，上面的數字，始終是2。
　　他在陰影中深吸了壹口氣，隨後，轉身走了。
　　走著走著，他感覺自己的脖頸處有些發涼發疼，他伸出手摸了壹下，摸到了壹團血。
　　這團血黑紅黑紅的。
　　他停住了腳步，扭過頭去。
　　夜逐漸淡去。
　　但鬼卻並未消失。
　　或許，已經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