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鶯鶯傳 by 姀錫
2024-10-16 20:38
“少?主, 壽安堂派人來?請,宓將軍到了,說是……說是正在壽安堂商議少?主與表姑娘的婚事, 老夫人請您過去壹趟。”
玉清院內, 吳庸匆匆來稟。
剛壹踏入書?房,便見沈瑯隨手將案桌上的壹副畫軸卷起。
吳庸下意識地朝著案桌上掃了壹眼, 公子在作畫?
又?見案桌上?並無?筆墨, 吳庸神色微微壹頓,靈光壹閃間忽然想起彌生那小?彌僧曾神神秘秘跟他提及說,說少?主在書?房藏了壹副仙子圖, 吳庸沒有見過,還以為那小?和尚胡說八道了, 莫非,確有其事?
壹時, 多?往那副畫軸上?多?瞄了壹眼, 卻見這時沈瑯握著畫軸背在了身後,壹下子隔絕了吳庸全部的視線。
吳庸:“……”
不過好在吳庸記著正?事, 很快被正?事打斷了, 恭恭敬敬道:“老夫人的原話是:哥兒能否下榻呢?若能走動了便前來?拜見他姑父壹遭,倘若還不能,便好生休養著,回頭且讓他姑父前去探望他便是。”
雖是這般維護著,不過言語之間, 還是盼著他能夠親自去壹趟。
畢竟, 婚姻乃人生大事, 馬虎不得。
原來?西涼城主宓子胥今日壹大早便風塵仆仆而來?,那時, 府裏的白幡還未來?不及撤下,說是特意趕來?奔喪順道接獨女宓雅兒回西涼的,可滿府皆知定是為了大公子與表姑娘的婚事而來?,而玉清院卻又?知,與日前寒山寺上?沈家遭遇劫殺壹事脫不了幹系。
畢竟宓雅兒往年在沈家壹住便是小?半年,且每回皆是由沈家親衛親自護送而歸,為了避嫌,四大家族為首的沈宓二家家主至少?在明面上?已並不多?少?往來?,並無?任何結黨營私之嫌。
此?番,宓子胥親自跋涉千裏前來?,怕多?半是為了朝堂之事而來?。
眼下太子逝世,陛下無?子,江山無?人可繼,可動搖朝本,於是,在太子逝世不久後,朝堂之上?已有人上?本請奏,盼陛下能從余下三王膝下挑選壹人過繼到陛下膝下立為儲君,好穩住朝堂,安撫民?心,而三王中以平南王府琮世子的呼聲最?為高?漲。
京城眼下看著平靜詭譎的,實則已暗戳戳掀起了壹陣陣滔天巨浪。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清遠沈家率先?遭受到了這場無?妄之災。
宓子胥如今時隔數年親自到訪,壹則是為了宓雅兒親事,二則是為了與沈家共謀大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宓兩家百年來?壹直相護扶持,才?得以有這百年赫赫門楣,越是緊要之時,自越是同舟共濟,方才?能共度風雨。
卻未料,沈瑯聞言,不過沈默片刻,方神色淡淡道:“壹切交給祖母作主便是。”
卻是並沒有要親自前往的意思。
吳庸聞言擡眼看了沈瑯壹眼,踟躕半晌,終是鼓起勇氣小?心勸說道:“到底事關少?主終身,少?主還是該……還是該上?心些才?是。”
吳庸小?心翼翼地說著。
話壹落,卻見沈瑯連個眼尾都沒有掃過壹下,仿佛將他苦口婆心的勸說當成了耳旁風。
吳庸嘴角不由抽搐了兩下。
少?頃,又?不由在心裏嘆息了幾聲。
少?主這些年過著苦心僧般的生活,當年從寒山寺下來?後最?高?興的自然要屬他了,他還真怕少?主想不開壹朝剃度當了和尚,好在元壹大師始終不肯為他剃度。
下了山後,正?是婚配之年,吳庸壹心盼著少?主早日娶妻生子好過安生日子,不曾想這壹盼竟壹連盼了七八年,壹直到今年結束遊歷回到清遠城時,吳庸當知他的夙願恐將要達成了,卻未料——
明明是大好的喜事,而表姑娘在吳庸心裏,壹直亦是吳庸心目中的不二人選,無?論身份還是相貌上?,表姑娘都算得上?是女子堆裏的最?上?乘,尤其——
然而,眼看著好事達成,吳庸卻不知為何,蠕了蠕嘴,似想要提及些什麽,卻最?終擡眼朝著沈瑯方向連連看了好幾眼,幾度欲言又?止,終究匆匆大步離去。
吳庸壹走,沈瑯嘴角壹抿,復又?將背後的畫軸緩緩拿了過來?,朝著案桌上?慢慢推開,赫然便見畫卷上?竟是壹副侍女圖,壹副侍女站在樹下仰頭摘花的仕女圖。
竟是昔日沈鈺在桃園遺失的那幅,後柳鶯鶯派桃夭去尋,久尋不得,沒想到落入了沈瑯手?中。
畫中女子壹身煙霧綠裙衫,瑰姿艷色,身端豐盈搖曳,微微側著臉,看不出具體的面容,眼而那光艷逼人、嫵媚妖艷的氣韻仿佛要從畫中活了過來?般。
沈瑯壹時緩緩擡手?,曲起壹指,擡起越過那畫中的女子側臉上?,朝著那抹挺翹嬌俏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下。
而後,嘴角壹抿,擡起手?來?慢慢揉了下眉心,眉心處折起了壹道細微的褶子來?。
放下手?時,手?中虎口處壹抹清晰的齒痕引入眼簾。
沈瑯壹時將虎口舉到眼前。
傷勢壹月有余,早已結痂恢復,不過這道齒痕怕是要終身陪伴了。
想起那晚,抓著他的手?惡狠狠咬上?來?的那壹幕,遠比自己想象中更要烈性幾分。
以及,在懸崖之上?反應敏捷的禦敵之策和崖下山洞中為他療傷包紮的果決和心細——
超出意料之外的人,或者事,總是讓人不知該如何安置才?好。
沈瑯壹度將手?掌慢慢握緊,直至將那抹清晰的齒痕漸漸卷入自己掌心。
當玉清院的回稟傳回到壽安堂內時,壽安堂內沈老夫人,宓雅兒,還有座下的宓子胥幾人已然等候多?時了。
宓子胥桌旁的茶盞已被換了兩輪了。
他將手?指放在案桌上?壹下壹下敲擊著,耐著性子苦等著,結果人沒等來?,等來?的卻是壹道不痛不癢的打發說辭。
話壹落,沈老夫人嘴角的笑意隱去了幾分,不過好在她到底見多?識廣,是見慣了大場面之人,很快臉上?復又?恢復如常,繼續笑呵呵道:“銜哥兒那孩子向來?從不失禮,想來?此?番受傷過重,怕是實在折騰不了,哎,自打此?番受傷後便壹直臥病在床,前兩日才?剛下得地來?,他又?是個好面的,不願借用?輪椅之類的,也罷也罷,便也不為難他了,子胥,妳趕路辛苦,且好生休養幾日,妳們姑侄二人隔日再見便是,橫豎事情便按照咱們商議的辦便是,這個主老婆子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老夫人笑呵呵的為沈瑯找著說辭。
話壹落,沈老夫人拍了拍壹旁宓雅兒的手?,轉臉沖著宓雅兒笑呵呵道:“這事兒就這麽定了,雅兒如今也不小?了,如今朝中局勢不明,這門親事宜早不宜遲,便也別再拖了,待太子殿下這事喪期過了後,便將兩個小?的的這樁大好事給提上?日程吧,往後咱們雅兒可就是正?正?經經的沈家人呢,定不讓便宜了別家去。”
沈老夫人樂呵呵說著,看向宓雅兒的目光透著淡淡的揶揄和打趣。
宓雅兒聞言臉微微壹熱,將沈老夫人的手?臂壹攙,將臉埋入她的肩頭,微微報赧道:“祖母……”
然而這番說辭,哄得了旁人卻是哄不住宓子胥的,只見宓子胥嘴裏輕輕哼了壹聲,心中多?為不滿。
寒山寺遇襲壹事至今過了近乎壹個月,他當年在戰場上?身負重傷時依然還得帶兵打仗,他壹個四肢健全的八尺男兒養病壹個月還下不了榻,這是哄誰呢。
這哪裏是下不了榻,這分明是沒有將他,沒有將這門親事當壹回事。
宓子胥心裏隱隱慍怒,不過,在嶽母面前,尤是心中再不滿,卻也到底敬著沈老夫人幾分,不好發作,然而目光壹掃,又?將視線落到了寶貝女兒宓雅兒臉上?,見她壹臉嬌羞,花壹般的年紀,到底是長大了。
宓子胥心中微微感慨著,沈吟許久,壹開口卻是如是說道:“嶽母大人,小?婿在心中壹向將您當親娘敬重著,如今便也不避著您,實不相瞞,其實子胥心中中意的壹直是小?的那個,可不是大的那個。”
宓子胥挑了挑眉如是說來?,話壹落,見老夫人神色壹怔,朝他看了來?,宓子胥摸了下嘴角上?的壹撇短須,道:“燁哥兒那孩子性情疏闊爽朗,且得了大哥真傳,脾性和風骨隨父,我膝下無?子,對他壹向如半子般疼愛,若將雅兒許配給他,我自無?二話,可大的那個——”
宓子胥說到這裏,嘴角微微壹垂,道:“細算起來?,銜哥兒我有十壹二年不曾見到過了,他如今是何模樣我都不知,今日又?……嶽母叫我如何肯放心將雅兒交到他手?裏。”
說著,宓子胥擡眼看向宓雅兒,而後直直迎上?沈老夫人的目光,面色沈沈道:“若大的那個正?好也心不甘情不願的話,母親,不若便將這門親事換到燁哥兒頭上?吧!”
宓子胥壹錘定音的說著。
話壹落,滿室嘩然,偌大的壽安堂壹下子安靜了下來?。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宓雅兒率先?反應過來?,壹度脹紅了臉道:“爹,您……您胡說些什麽?”
宓雅兒壹臉羞憤赧然的說著。
她跟大表哥的親事幾乎可以說算是人盡皆知了,臨門壹腳卻換了人,這叫什麽事兒?怎可壹女說二夫?何況,當初在寒山寺裏遇到劫持時,是大表哥從天而降,將她抱回去的。
她只記得那晚夜很黑,卻又?火光沖天,那些刺客當著她的面將她的貼身婢女壹刀殺死了,鮮紅色的血噴灑到了她的臉上?,是熱的。
她壹度恐懼的全身僵硬,發不出壹絲聲音來?。
只記得那晚大表哥的胸膛是那樣的堅固挺拔,讓她漸漸心安了下來?。
至於二表哥,宓雅兒猛地想起上?回在月湖落水壹事,恍然間好似察覺到了壹抹熟悉的氣息靠近,然而宓雅兒咬了咬唇。
她自幼與二表哥,澶兒壹道長大,跟二表哥說句青梅竹馬不為過,然而沈燁此?人風流成性、鎮日招蜂引蝶,從不著調,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招誰都從未曾招過她。
他對她跟澶兒素來?壹視同仁,自小?將她當作親妹妹對待,從不見半分逾越。
宓雅兒亦是心高?氣傲之人,自幼恪守妹妹本分。
短暫的恍惚後,最?終理智打敗混亂的思維,宓雅兒只飛快搖了搖頭,咬著牙看向宓子胥道:“何況,大表哥是雅兒的救命恩人。”
宓子胥卻道:“恩人有報恩的方式,不必非得以身相許。”
宓雅兒聞言,咬著唇低下了頭去。
老夫人見此?狀,看了看宓子胥,又?看了看宓雅兒,微微嘆息了壹聲,卻最?終難得強勢又?□□道:“雅兒只能許給銜哥兒,這件事情沒有回旋的余地。”
話音壹落,沈老夫人將壹旁的拐杖拿起,朝著地上?重重壹擊。
宓子胥父女二人齊齊怔怔看去,便見沈老夫人撐著拐杖站了起來?,臉上?是少?見的精悍及犀利,說話間,只瞇著眼盯著大堂外,定定看著大堂外那道大步走來?的身影,抿嘴說道:“就讓老大同妳們說吧。”
宓子胥與宓雅兒二人齊齊看去,只見大老爺沈臏背著手?大步而來?。
壹刻鐘後,宓子胥終是松口應允,卻是面色無?比沈重,壹動不動地坐在交椅上?,凝成了壹座山石,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宓雅兒亦是臉色神色變了幾變,心頭的震撼無?以復加,卻也在這壹瞬間像是做了某種堅定的決定般,忽而扭頭沖著壹旁的沈老夫人道:“祖母,此?番姚玉蘭為我受傷毀容,於情於理,我得對她負責,成婚當日我想將她壹並納入大表哥後院中。”
沈老夫人聞言似有些驚訝,精悍的老眼落在了宓雅兒臉上?,細細看著,她原是打算為姚家那個另尋壹處人家的,然而壹時想起近來?府中的那些紛亂傳聞,會意過來?,終是微微嘆了口氣,道:“委屈妳這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