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烽火戲諸侯

玄幻小說

二月二,龍擡頭。
暮色裏,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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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五章 俯瞰

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

2024-7-24 21:51

  蠻荒天下,四條劍光如虹,劃破長空,劍光所至,壹處處雲海盡碎。
  陳平安頭戴蓮花冠,青紗道袍,背夜遊劍。
  寧姚身穿壹件法袍金醴,背劍匣。
  齊廷濟與陸芝禦劍遠遊。
  陸沈將神識凝為壹粒芥子大小的身形,將那頂蓮花冠的壹朵花瓣作為道場,端坐其中,好像覺得趕路有些悶,就壹個蹦跳起身,打了壹套拳法。
  齊廷濟以心聲笑道:“隱官好像是在照顧我們的禦劍速度,不然可以更快。”
  當下的陳平安,可謂遊乎天地之壹氣,就像壹葉扁舟,在光陰長河始終順流之下,反觀其余三位劍修,就需要蹚水趕路。
  陸芝有些心不在焉,撇撇嘴,她在忙著打量那只劍盒裏邊所藏之劍,各有銘文,小小劍盒,估計就是壹件白玉京重寶,有那芥子納須彌的神通,使得盒內八把長劍,小巧袖珍若飛劍,劍名分為秋水,遊鳧,刻意,鑿竅,南冥,遊刃,蜩甲,山木。八把古劍,劍氣盎然,皆蘊藉壹份大道真意,難怪白玉京三掌教先前在城頭掏出此物,滿臉肉疼神色,估計是陸沈自身道脈的傳家之寶?
  陸沈壹邊花俏走樁,呼呼喝喝的,跟個江湖武把式差不多,壹邊好奇問道:“陸先生,老大劍仙就沒有幫妳安排退路?”
  照理說,以陳清都最不願與人欠債的脾氣,對陸芝這個戰功卓著的外鄉女子劍修,肯定會特別厚待。
  陸芝看在劍盒的份上,就與陸沈實誠說道:“確實找過我,想讓我去神霄城煉劍,沒答應。”
  不然老大劍仙會與文廟打聲招呼,等到南婆娑壹役結束,陸芝就可以趕赴青冥天下。
  陳清都其實先後勸過兩次陸芝,壹次是讓她不要死心眼,太過刻意追求第二把本命飛劍“北鬥”的煉化,先躋身了飛升境再說。
  第二次,就是希望陸芝遠遊青冥天下,例如在白玉京撈個不記名的客卿身份,先在那邊安心煉化兩把本命飛劍,破境、煉劍兩不誤,等躋身了飛升境,要是覺得白玉京那邊修行無趣,規矩太多,就去大玄都觀找孫懷中幫忙,隨便撈個道官身份。
  陸沈說道:“陸先生遲遲未能破境,殊為可惜,老大劍仙的建議很好啊,到了白玉京,我,還有余師兄,肯定都不會約束陸先生,為何不答應?”
  陸芝給出壹個很陸芝的答案,“懶得跑那麽遠的路。”
  壹來不願意老大劍仙為自己,去跟文廟打交道。再者那座青冥天下,人生地不熟的,她沒臉皮跟人借錢。
  陸芝在劍氣長城,就是個從無閑錢的窮鬼,身為大劍仙的俸祿,以及所有戰場殺妖的報酬,都拿來填補那個飛劍“北鬥”煉化的無底洞了。
  陸沈聽見了她這個說法,非但不意外,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對陸芝又高看壹眼,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打定主意,看看將來有無機會挖墻腳。
  在磨礪第二把本命飛劍“北鬥”的壹事上,陸芝實在是耗費了太多心神和精力,她雖然是浩然人氏,只不過她對家鄉天下,好像沒什麽感情,從不談及,以至於不少劍氣長城的年輕劍修,壹直覺得陸芝就是本土劍修。
  而事實上,陸芝那把在劍氣長城從未現世的本命飛劍,南鬥掌生,北鬥註死,又與青冥天下擁有壹份天然道緣,畢竟有那玉京群真集北鬥的說法。
  當年跟隨倒懸山壹起遠遊青冥天下的十六位劍修,由元嬰老劍修程荃領銜,如果陸芝願意點頭,順便也好對其余十五位劍仙胚子,有個照應。
  只是陸芝沒點頭,陳清都也就作罷。
  與壹個不惜拿命去換取城頭刻字的女子,說什麽如何如何便大道前途不可限量,好像沒什麽用。
  連陸沈都聽到個小道消息,師兄余鬥曾經私底下讓倒懸山的那位大弟子,捎話給陸芝,邀請她去白玉京,擔任壹樓之主。可惜在陸芝那邊吃了個閉門羹,師刀房那位看門女冠,最後都沒能與陸芝見上壹面。
  陳平安突然開口道:“陸芝妳其實可以在陸掌教的南華城掛個名,當個記名客卿,以後就是半個自家人了,就像不常串門走動的遠房親戚。”
  白玉京五城十二樓,三位掌教,各有壹城,此外二城十二樓,或是三脈掌教附屬,或是自立門戶的道脈。像那青翠城是大掌教的修道之地,南華城更是陸沈的壹畝三分地。
  齊廷濟附和道:“我沒意見。”
  既然都是半個自家人了,那麽陸芝就沒必要歸還那只劍盒了吧。
  寧姚點頭道:“是好事。”
  陸沈斬釘截鐵道:“陸先生願意屈尊當南華城的客卿,貧道歡迎之至,只不過親兄弟明算賬,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這趟聯袂遠遊,已經路過不下百余個蠻荒天下的王朝、宗門、仙家勢力,但是陳平安的表現,就只有兩個字,克制。大多是低頭看幾眼,就帶著寧姚他們壹掠而過,不作任何停留。壹顆道心,古井不波。
  陳平安說道:“在《丹書真跡》倒數第三頁,記載了三山符,但是根據書上記載,此符除了使用次數,好像還有個至為關鍵的局限,陸掌教可有破解之法?”
  陸沈笑道:“倒也不難破解,就是有點耗錢,當然還要用上壹門白玉京秘法作為引渡。當年師兄在玉皇城為天下各路道官傳道,三山九侯先生暗藏其中,聽了三天兩夜,被師兄看破,就與三山九侯先生請教過壹些符箓學問,貧道當時就在壹旁看熱鬧呢,後來師兄首創三山符,那道初符的繪制過程,貧道有幸都瞧在眼裏。”
  此符是以觀想之術,打造出三座類似山市的渡口,就像在天地間開辟了三扇門,位於光陰長河之畔,形成山水相依的格局。
  但是根據《真跡》的註釋批註,所觀想三山,修士需要自己曾經走過。
  不然這道三山符,就太過無理了,會是任何壹位上五境修士都夢寐以求的保命符,當然也可以用來殺人越貨。
  陳平安為陸芝和齊廷濟大致解釋了三山符的用處,此符除了最宜遠遊趕路,更大妙用,還是溫養魂魄。
  持符遠遊,唯壹要求,就是練氣士或者純粹武夫的體魄,必須經受得住光陰長河的沖激。三次最佳,壹旦濫用此符,就會招來天下山運的無形壓勝,那麽以後出門,最好就要繞山而走了,不然壹旦靠近山嶽,就會有莫名其妙的大小災殃發生。這對於練氣士而言,自然是得不償失的舉措,人間非山即水,何況自家山頭就不是山了?
  陸芝訝異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練氣士滋養魂魄壹事,境界越高越難立竿見影。
  陳平安笑道:“可惜妳們今天就要壹口氣用掉三次機會。”
  陸沈問道:“九座山頭的觀想,已經有主意了?”
  陳平安點頭道:“避暑行宮和後來的文廟議事,都看過不少蠻荒山頭。”
  大地之上,又路過壹座宗字頭勢力,手忙腳亂,開啟數道山水大陣,如臨大敵。
  哪怕四條劍光壹閃而逝,轉瞬之間就已遠去千裏,那個宗門的護山大陣依舊久久不敢撤去。
  陳平安猶豫了壹下,“陸掌教暫時只需給出兩份三山符。”
  最後三座山頭,還需要謹慎選擇,小心再小心。
  其實在走出楊家藥鋪那壹刻起,陳平安就開始謀劃此事,可惜道祖走到泥瓶巷口子那邊就停步了。
  而那壹刻,陳平安剛剛想出了托月山之外的八座山頭,要說遮蔽天機,還有什麽比得過待在道祖身邊?
  道祖此舉,定然大有深意,極有可能,是陳平安心中所想的最後壹份三山符,路線出了紕漏。
  陸沈如釋重負,若是每人三份三山符,九座山頭。
  那麽四位劍修,總計就需要三十六張珍稀符紙!
  他這位白玉京最窮的城主,砸鍋賣鐵,都湊不出這麽多張降真青綠箓。
  寧姚說道:“我那幾份符箓,符紙可以隨便湊合,不必非是那種降真青綠箓。”
  陸沈斬釘截鐵道:“這怎麽行,厚此薄彼這種勾當,最傷人品了,貧道非得打腫臉充胖子壹回,哪怕青綠箓不夠,也要撕書!”
  看在陸沈確實破費不小的份上,陳平安就沒有揭穿這位三掌教的那點小心思。寧姚使用此符,就等於與南華城結下了壹樁不大不小的善緣,這種與天下第壹人的香火情,任由青綠箓再珍貴,都是劃算買賣。在夜航船,吳霜降就贈送過數張青綠箓,在浩然和青冥兩座天下,若是有白玉京三脈道人成功躋身天君,就會燃燒此符,迎請各自尊奉的白玉京掌教祖師。
  陸芝則說道:“我那幾份,別湊合,怎麽值錢怎麽來。”
  齊廷濟微道:“我與陸首席壹般符紙就行。”
  最後陸沈是真的掏光了身上全部家底,才摸出了二十余張青綠箓,除此之外,還掏出壹本紫黃兩氣縈繞的黃庭經,陸沈最終在那蓮花道場,起身掐道訣,念念有詞壹番,才小心翼翼撕下幾頁書當符紙,不過真正著手畫符之人,還是暫借壹身道法的陳平安。如今的陸沈,只剩心念罷了。
  陸沈試探性說道:“因為我們都不曾親自走過六座山頭,所以就需要我分出壹粒心神,進入諸位心湖片刻,施展壹門白玉京秘傳道法,幫忙虛實轉換,以假亂真……”
  陸沈停頓片刻,笑問道:“諸位信得過貧道嗎?當然,妳們可以事先以劍心切割出壹塊地盤,作為待客之所。再說了,真正做客之人,其實還是陳平安,貧道只是附驥尾而行。”
  結果寧姚三人都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點點頭,此事就算落定。
  明擺著三人都信不過陸沈,只信得過陳平安的決定。
  靈犀壹點通。
  陳平安瞬間就掌握了那道白玉京仙訣,同時分出心神去往寧姚三人心湖,幫忙塑造出六座山市的心相輪廓。
  三人各自心湖,都劍氣縱橫,只留出壹地,嚴密隔絕其余景象,陸沈很守規矩,可只是驚鴻壹瞥,就咂舌不已,尤其是那寧姚,稍加推演,就可得知她的心相天地,即是壹整座五彩天下。
  退出三人心湖後,陳平安提醒道:“在每壹座山市,最多停留壹炷香。此事務必註意,不可掉以輕心。”
  然後陳平安笑問道:“敬香壹事,有無忌諱?”
  老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三山符就需要“回禮送聖”,在各座山頭,燒香禮敬那位萬年以來始終雲遮霧繞的三山九侯先生。
  齊廷濟笑道:“對三山九侯先生仰慕已久,沒什麽可忌諱的。”
  陸芝說道:“這有什麽,燒幾炷香而已。”
  反正不花她的錢。
  陸沈嘀咕道:“三山九侯先生,再世外高人,也要樂開花。”
  陳平安,寧姚,齊廷濟,陸芝,同時燒香禮敬同壹人。
  陸沈問道:“有無山香?”
  他這會兒是真怕了這個隱官大人,坑起人來那是往死裏坑啊。所幸陳平安笑著從袖中撚出壹支竹制香筒,還是當年帶著裴錢幾個壹起遊歷河伯祠廟,廟祝贈送之物。給寧姚三人分出壹把山香,只是遞給陸芝的時候,笑道:“按照規矩,請香錢,妳們得自己出。”
  齊廷濟丟給陳平安和陸芝各壹顆谷雨錢,陸芝手指壹撥,那顆谷雨錢壹並落入陳平安袖中。
  陳平安率先持符遠遊,在第壹座山市,撚出三炷香,點燃山香後,因為是自己是左撇子的緣故,便右手持香,左手虛握,高高舉過頭頂。
  陸沈嘖嘖道:“能夠讓妳主動放棄這點障眼法,極有誠意了。”
  請香完畢,陳平安微笑道:“心誠則靈,還是要信壹信的。”
  寧姚三人要比陳平安慢上壹線,陳平安就站在原地稍等片刻。
  陳平安問道:“聽說白玉京玉樞城的那位郭城主,首創壹張大符,名為洗劍?既然陸掌教與郭城主關系那麽好,都在那邊開設觀千劍齋了,想必?”
  陸沈苦兮兮說道:“如此大符,屈指可數,可不是青綠箓這樣的符紙能夠媲美的……”
  玉樞城的城主郭解,副城主邵象,都是當之無愧的道門老劍仙,
  用大玄都觀孫道長的話說,就是白玉京裏邊,懂劍術的,攏共有兩個。
  當然是余鬥算壹個,郭解加邵象才算壹個。
  玉樞城擁有壹件洗劍之物,是壹顆極有來歷的遠古星辰。洗劍符,就是在淬煉飛劍過程中,演化出來的壹張大符。
  陸沈試探性問道:“還是借,對吧?”
  果然是言多必失,早知道就不提什麽觀千劍齋了。
  陳平安說道:“別緊張,我們買,陸掌教身上有幾張,我們就買幾張。”
  陸沈松了口氣,“就三張!”
  最後齊廷濟花錢買下三張玉樞城洗劍符,而且全部都送給了陸芝,讓她抓緊煉化,砥礪飛劍北鬥劍鋒。
  陸芝破天荒想要與人客氣壹番,拗著心性,與陳平安說道:“謝了。”
  壹只劍盒,三山符,洗劍符。
  還得再加上之前跨海追殺那頭化名邊境的飛升境大妖。
  如果當時不是必須與陳淳安聯手,陸芝壹旦搏命,祭出飛劍北鬥,說不定都可以城頭刻字了。
  陳平安笑著搖搖頭。
  陸沈心有戚戚然,妳小子這是慷他人之慨,記得以前那個泥瓶巷的少年,不這樣的,多質樸壹人。
  陳平安身形消散,去往下壹座山市,壹樣燒香禮敬過後,這次沒有再等寧姚三人,直接到了第三座山市。
  陸沈問道:“最後壹份三山符,為何不直接觀想出壹座托月山?”
  陳平安說道:“哪怕已是壹條不系之舟,也需小心駛得萬年船。”
  陸沈深以為然,“有道理,更是個好兆頭。”
  這位白玉京三掌教突然嬉皮笑臉道:“陳平安,別忘了,妳這會兒任何壹句無心之語,很有分量的。”
  陳平安沒搭理他,只是看著眼前景象,這處山市,是壹座煞氣沖天的山頭,白骨屍骸堆積,黑雲滾滾,山嶺之上白骨累累,天地仿佛只有黑白兩色。
  這座蠻荒天下的宗門,山門口學那浩然仙府,矗立起壹座牌坊樓,匾額“白花城”。
  看門之人,是兩具屍骸,生前當是劍修,死相淒慘,其中壹人,被壹把長劍洞穿心竅處,牢牢釘在牌樓石柱上。
  壹人跪在地上,身體前傾,長劍拄地,劍柄穿過下巴,洞穿頭顱。
  是兩位劍氣長城的先人。
  陳平安走到壹具屍骸那邊,蹲下身,拔出那把銹跡斑斑的長劍,收入袖中,擡起手掌,在頭顱那邊輕輕往下壹抹。
  壹副屍骸頓時如煙塵飄散,陳平安取出壹只空酒壺,裝入其中。
  然後起身走向另外那處跪地屍骸,將那位先人好似攙扶起身,輕輕壹震,同樣化塵,收入另外壹只空酒壺中,再取劍入袖。
  劍氣長城的劍修,不喜飲酒者寥寥。
  做完這些事情,陳平安雙手籠袖。
  壹頭仙人境妖族修士禦風而至,落在山門臺階上,臉色陰晴不定,“來者何人,留下真名!”
  幾乎同時,壹座宗門,百余位妖族修士紛紛現身,湧向山門這邊。
  陳平安神色淡然道:“劍氣長城,隱官陳平安。”
  那頭仙人境先是愕然,隨即大笑不已,笑聲如震雷壹般,山嶺間白骨簌簌落,如起雲霧。
  哪來的瘋子,開什麽玩笑?!
  有壹位供奉修士以心聲提醒道:“宗主,這小子的模樣,確實挺像那個隱官。”
  只是很快就有壹位修士大笑道:“難道是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在浩然天下混不下去,結果跑去當道士了?”
  結果那個頭戴道冠的背劍男子身後,又有三人幾乎同時現出身形,
  壹位容貌俊美的年輕男子,笑呵呵道:“聊了什麽事情,這麽好笑?”
  陳平安玩笑道:“我說自己認識劍氣長城的齊老劍仙,這家夥打死不信。”
  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對蠻荒天下的雅言官話,都不陌生,幾乎人人都會數種。
  尤其是昔年愁苗這樣需要經常外出遠遊的劍修。
  齊廷濟點頭道:“那就打死再看信不信。”
  齊廷濟就只有壹把本命飛劍,名為兵解。
  他年輕時,曾有個綽號,齊送行。
  喜歡幫忙兵解上路。
  齊廷濟,陸芝,寧姚……
  那個仙人境宗主壹句話都沒多說,率先跑路,然後就是壹場鬧哄哄的鳥獸散。
  陸芝瞇眼道:“我在這邊砍過癮了再走,保證不用半炷香。”
  齊廷濟說道:“我針對那些漏網之魚。”
  陳平安點點頭,“只要在半炷香之內,就不會耽誤正事。”
  使用了三山符後,此行去往托月山,大為縮減路程,節省時間極多。
  陳平安先行離去,寧姚尾隨其後。
  下壹處山市,鄰近壹座古戰場遺址,此地終年暗不見天日,陰靈強橫,鬼魅集聚,陰兵多達數十余萬眾。
  類似北俱蘆洲骸骨灘的鬼蜮谷。只不過這裏可沒有披麻宗的壓制,浩然天下的戰場遺址,有儒家書院的壓制,各大王朝藩屬國設置的水陸道場,以及譜牒仙師的下山歷練和積攢功德,故而極少能夠形成氣候,蠻荒天下則不然。
  寧姚說在此出劍。
  陳平安則繼續持符遠遊下壹處山市。
  任何壹位沒有後顧之憂的飛升境劍修,壹旦徹底放開手腳施展劍術,殺力之大,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不可理喻。
  果然在不到半炷香之內,壹座蠻荒宗門,就徹底斷了香火。
  陸芝持劍停步在山巔,直呼其名道:“齊廷濟,我希望龍象劍宗和落魄山,以後能夠同舟共濟,不然哪天雙方起了爭執,我說不定會幫著外人。”
  齊廷濟打趣道:“陸首席,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了。”
  陸芝不是那種藏得住話的人,“董三更,陳熙,還有妳,如果可以選,我肯定不會跟著妳混,在浩然天下當什麽宗門的開山祖師。”
  “因為三個城頭刻字的劍修,就數妳最野心勃勃,劍心最不純粹,我到劍氣長城的第壹天起,就不樂意跟妳走近,表面上對誰都和顏悅色,其實對誰都生疏。相信妳早就看出這點了。”
  齊廷濟點點頭,“終於等到這些真心話了。”
  陸芝如果壹直不開口,不曾主動道破此事,齊廷濟反而不覺得是什麽好事。
  人與人兩心不契,稍有間隙,便如隔山川,不可逾越。阿良曾經說過,世間言語,皆是橋梁。此言不虛。
  既然說開了,那就更無所謂會不會傷人,陸芝直截了當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說的就是妳這種人。”
  齊廷濟欲言又止,忍住笑。
  陸芝皺眉道:“說錯了?”
  齊廷濟解釋道:“這句話的‘為’字,其實應該念二聲,並非去聲,本是壹句實實在在的修行秘訣,告誡後人,要修性養德,知己求真。”
  刻字劍仙之中,其實除了董三更,齊廷濟和陳熙,只說他們的學問,放在浩然天下,當個儒家碩儒,綽綽有余。至於像孫巨源的劍修,隨便撈個風雅脫俗的清流名士。
  陸芝轉頭說道:“不過到了浩然天下,妳也變了不少。”
  齊廷濟笑道:“當了開山立派的宗主嘛。”
  壹座高聳入雲的山嶽。
  古來雲水茫茫,道山絳闕知何處?
  此地就像書上的仙境絳府壹般,靈氣盎然濃稠,道氣流轉,行雲流水。
  是蠻荒天下壹座極負盛名的大嶽。
  蠻荒天下,也有王朝大城,有五嶽,甚至還有壹個大王朝,人族修士的繁衍生息,熙熙攘攘,人族和鬼物山精、水裔雜處。
  陳平安沒有去往山頂的大嶽祠廟,站在原地,問道:“妳能不能演算出駐守托月山的大妖有哪些?”
  陸沈笑道:“難。只能說蠻荒大祖的那個開山大弟子,肯定會在。至於道號新妝的那位,更大可能性,是跑去跟阿良敘舊了。”
  陳平安默然。
  陸沈問道:“還是擔心周密未蔔先知,我們壹行人會被困在某處山市?或是身陷類似處境?”
  陳平安點點頭。
  陸沈疑惑道:“來這裏做什麽?”
  陳平安擡頭望去,“就只是來這邊看看。”
  收回視線,陳平安說道:“那本《丹書真跡》,我打算贈送給太平山黃庭。”
  陸沈壹點就明,“書籍本身材質就好,加上壹千兩百多個字,都煉化了,確實可以支撐起壹座羅天大醮了,拿來當護山大陣。只是師兄都送給妳了,妳與我說這個做什麽?再說了,妳們落魄山不缺此物,下宗呢?”
  “太平山是壹定會在桐葉洲重建宗門的。這本書畢竟是李大哥送給我的,所以妳回頭幫我打聲招呼,如果確實可行,我就這麽辦了。”
  桐葉洲太平山的道脈香火,正屬於白玉京大掌教壹脈法統。
  “唉,果然半點沒變,還是個善財童子。行吧,小事壹樁,包在我身上了。其實以大師兄的脾氣,妳都不用問這個。”
  陳平安眉眼柔和,“哪怕是親近之人,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
  陸沈笑了起來,大師兄還是厲害,不管走到哪裏,都是這般受歡迎啊。
  陸沈不由得感嘆道:“人生壹傳舍,無處是吾鄉。世間萬物各有歸屬,哪來的什麽主人,我們都只是個當鋪夥計。”
  陳平安說道:“走了。”
  下壹處山市,是壹座大王朝京畿之地的仙家渡口。
  陳平安這副裝束,倒是不至於太惹眼。
  陳平安說道:“來這邊借劍。”
  太平山劍陣的陣圖早就有了,只是壹直缺少合適的長劍,不然以崔東山的估算,走壹趟北俱蘆洲的恨劍山,購置壹整套品秩尚可的劍仙仿劍,大約需要八百顆谷雨錢。
  而且前提是恨劍山願意掏光半數家底,肯定拿出那麽多的仿劍。
  而這座王朝的京城大陣,就是完全放棄防禦、只取攻伐的劍陣。
  陸沈如釋重負,借給陸芝的那只劍盒,
  借給龍象劍宗,到底還有幾分取回的可能,
  借給落魄山,不是肉包子打狗是什麽。
  陸沈笑道:“借?”
  “不然?”
  陳平安疑惑道:“妳之前不也說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他們將來只要去落魄山討要,我肯定歸還。”
  陸沈問道:“這就動手?”
  陳平安雙手籠袖,有片刻失神。
  看門人,鄭大風。
  先是給小鎮看門,後來是為落魄山看門。
  這就是所謂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陳平安猶豫了壹下,說道:“我曾在壹處山巔,見過壹人。”
  陸沈嘆了口氣,“不用懷疑了,就是那位功過不相抵的兵家初祖。”
  福祿街李氏。青翠城,又名玉皇城,玉皇李子真清脆。
  儒家李希聖,道門周禮。那麽第三人是誰?
  陸沈問道:“陳平安,妳壹直在追求‘無錯’。那妳有沒有想過,誰能做到無錯?當真是步步登天的修道之士嗎?”
  陳平安搖頭道:“是神靈。”
  ————
  老瞎子與陳清流壹起站在山崖畔,壹個蹲著,壹個坐著,各自喝酒。
  十萬大山,是老瞎子硬生生從蠻荒天下割走的壹大塊地盤。
  陳清流問道:“那個托月山大祖,只差些許,未能躋身十五境,除了當年托月山壹役,被陳清都三人傷到了大道根本,與這十萬大山的缺失,有無關系?”
  老瞎子擡起幹枯手指,撓了撓臉,“有個屁的關系,換成是妳,不得與我拼命?”
  陳清流笑道:“拼命?哪怕贏了妳,不又得消磨極多道行,壹樣無法躋身十五境。”
  老瞎子沙啞而笑,“也對。”
  陳清流問道:“那就是為周密讓路了?”
  老瞎子想了想,“那倒還不至於,估摸著是跟我壹樣,修行資質不行,那個十五境,苦求不得。”
  陳清流擡頭看了眼天。
  老瞎子說道:“沒啥可看的。”
  天幕懸星河。
  骨瘦
  如柴的老者,壹身紫色長袍,繪有黑白兩色的陰陽八卦圖案。
  腰間所懸酒葫蘆,瑩光璀璨,只是裏邊好似歸攏了壹整條天上銀河的瑰麗氣象,相較於巔峰時期遜色多矣。
  有壹位不速之客,可用存思登虛空,聚精會神以為真。仿佛仙人乘槎,鬥轉星移,遠渡天河。
  古今之言天者壹十八家,都要繞不開星象。
  青年看了眼符箓於玄,臉色淡漠道:“可喜可賀。”
  於玄揪須而笑,“救白也,差點幫倒忙,事後愧疚得不敢見人。不曾想至聖先師欽點來此修行,獨占壹份天運,就更愧疚難當了。”
  話是這麽說,文廟議事的時候,老人與龍虎山大天師和火龍真人嘮嗑的時候,可沒有半點羞愧。
  於玄從袖子裏摸出壹壺青神山酒水,高高揚起,“來壹壺?”
  青年搖搖頭。
  於玄自顧自灌了壹口酒水,好奇問道:“妳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為何會摻和驪珠洞天的事情?”
  是說那龍窯燒造本命瓷壹事。
  而這位年輕容貌的得道之人,曾是地仙之主,更有萬法之祖的美譽。
  此人的修道之地之壹,名為牢山,據傳位於-大海中心,神靈驅之不動,仙真高不可攀,遠離人間。
  山上有碑、臺、澗,
  碑刻“太平寰宇斬癡頑”,煉魔臺下有條深澗,名為摸錢澗。
  而那深澗之水,是雪花錢、小暑錢、谷雨錢這三種神仙錢之前,曾經通行數座天下的唯壹制式錢,也就是後世金精銅錢的前身。
  此舉用意,原本是為了徹底分化、打散神性,只是後來出現了不小的紕漏,經過千余年的不斷替換、歸攏和收繳,才轉為使用如今的三種神仙錢。
  青年說道:“青童天君是我的好友,有事相求,能幫就幫。”
  於玄喝著酒,不去評價這些前塵往事。
  這位三山九侯先生,弟子當中,其中就有治所位於方柱山的青君。昔年三山的地位,還要高過如今穗山在內的浩然五嶽。
  禮聖當年的那個嘗試,壹個關鍵所在,就是專門請這位先生出山,壹同制定禮儀規矩。
  還有兩個不記名弟子,與白也同壹個時代的道士王旻,劍修盧嶽,兩人在人間山上山下,都名聲不顯,所有事跡,只在浩然山巔流傳。
  壹個奉敕出海訪仙,另外壹個盧嶽,崛起和隕落就如彗星掠空。
  這位“青年”,早年在驪珠洞天駐足過壹段歲月。
  福祿街?符箓街。
  而那個不記名弟子的劍修,就出身福祿街盧氏。
  至於桃葉巷的那些桃花,就是他親手種下的,當然是隨手為之。
  大驪王朝關於金精銅錢的鑄造,還是他給的雕母。
  在驪珠洞天墜地之後,與盧氏王朝曾有千絲萬縷的福祿街盧氏,曾經暗中贈送給當時的大驪皇後古書幾頁,
  其中壹頁,記錄了壹道符箓,看似品秩不高,用處不大。
  當年南簪在泥瓶巷那邊,就曾現學現用,親自施展過那道穿墻術,從宋集薪的屋子壹步走到了陳平安的祖宅之內。
  “天地相通,山壁相連,軟如杏花,薄如紙頁,吾指壹劍,急速開門,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
  只是就連皇後南簪,或者說後來的太後娘娘陸絳,當年都不曾聽過三山九侯的名諱,就更別談知曉大道根腳了。
  可惜南簪回到京城之後,未能查出真相,以至於這麽多年來,她壹直沒有重視此事,不能這道符箓,要是落在識貨之人手裏,光憑那壹頁紙,就是鎮山之寶。
  於玄感慨道:“至人神矣,渡星河騎日月,遊乎三山四海五嶽之外,死生無變於己。”
  青年搖頭道:“萬年之前,神靈還是這方天地的主人,渡星河容易,騎日月就免了。”
  於玄轉頭遠眺壹處,“那個家夥,這會兒是不是盯著咱們倆?”
  青年卻沒有追隨符箓於玄的視線,反而望向蠻荒天下的大地山河,說道:“好像還不止是打算搬山。”
  壹座金色拱橋。
  哪怕是壹位飛升境山巔修士置身其中,都看不到盡頭所在。
  周密登天,理所當然占據了古天庭遺址的主位。
  火神歸位,地位與之並肩,雙方並無高下之分,平起平坐。
  離真,新任披甲者。
  早年三位聯袂劍斬托月山的劍修,陳清都的那把本命飛劍“浮萍”,徹底破碎於托月山,才有了後來的合道劍氣長城。
  龍君的本命飛劍名為大墟仙冢。
  至於離真的前身,劍修觀照,其本命飛劍,名為光陰長河。
  新晉水神雨四,王座大妖緋妃的主人。
  水神李柳被阮秀剝離出來的大道神性,被她隨手丟給了雨四。
  登天之時,周密隨身攜帶了數座福地,至於蠻荒天下的洞天,在此地毫無意義,只會是累贅。
  那些福地眾生,既是人間香火的源泉所在,也是諸多神位的候補人選來源。
  原本劍修斐然,其實最符合周密的預期,是頂替持劍者的最佳人選,神職低於遠古舊天庭的五至高,卻又要高於十二高位。
  畢竟那位持劍者依舊在世。
  但是白也贈送的那壹截太白仙劍,選中了陳平安,劉材,趙繇,和最後壹個明明是妖族修士的斐然!
  簡直就是壹記白帝城鄭居中都下不出的無理手。
  絕對不會是中土文廟的安排。這就是浩然天下對浩然賈生,壹種無形的大道壓制。
  周密只好退而求其次,將斐然留在了蠻荒天下,壹舉成為天下共主。
  沒有斐然,就只好選擇?灘。此外被周密帶來此地的數十位劍修,除了皆是托月山百劍仙之外,更是托月山籌劃兩千年的神靈轉世,只是與雨四、?灘差不多,雖然都紛紛占據壹席神位,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神性不全,可這些都只是小事,而且都在周密的計算之內,誤差極小。
  最大意外,還是登天之後,周密才發現自己的粹然神性,確實沒有缺少,甚至比預期還要高出壹成,可癥結在於,那某個壹,周密只得到了將近壹半,問題是這種近乎壹半,無限接近,但就是這毫厘之差,天壤之別。
  而且周密哪怕施展了後手,可那個壹,就會跟著水漲船高,讓周密始終無法過半。
  哪怕如今的周密,已經是昔年天庭共主的大半境界,卻始終依舊未能拼湊出壹個完整的壹。
  使得他不得不拖延重返人間的時間。
  故而當下大道神性最全的那個存在,就成了那位高居王座的火神。
  三教祖師要麽繼續合道,過半之後,三座天下,就要被道化,而且道化的速度會越來越快。
  要麽就是……只能散道了。
  此外如今許多相對年輕的山巔修士,都不知道壹樁密事,兵家初祖,與三教祖師有過壹場萬年之約。
  在重返人間之前,周密不知為何,允許壹小撮新晉的高位神靈,保留壹部分人性。
  比如離真,還有雨四和?灘這三位甲申帳故友。
  在那場席卷兩座天下的戰役中,若有高位神靈隕落在戰場上,即是壹場漂泊萬年的遠遊還鄉,是壹種歸位,不過會損失不同程度的粹然神性。
  舊天庭之廣袤,超乎任何壹位山巔修士的想象。
  任何壹位高位神靈,就像獨占數座天下的疆域,只是相較於故鄉,顯得死寂壹片。
  只說那四座天門之間的距離,可能任何壹位玉璞境修士,窮其壹生,都只能從壹處大門遠遊至另外壹處。
  狹義上的舊天庭遺址,則像人間王朝的壹處京城。
  離真,雨四,?灘,
  今天三人相約在那座金色拱橋的壹端,緩緩而行,
  不約而同,各自都施展了障眼法,更像……人。
  憑借那點保留下來的人性當個人,那種古怪至極的感覺,大概就是名副其實的不由自主。
  壹旦得到了不朽,好像自由二字,就成了壹個最無意義的詞匯。
  ?灘喃喃道:“趁著還能感覺到後悔……”
  雨四神色冷漠,“想要假裝當個人還不簡單,以後隨便顯化壹處嶄新天下,再分出壹點神性,那個自己,肯定比以前還自由自在,隨便犯錯。”
  ?灘滿臉怒色,咬牙切齒道:“那個‘自己’,還是自己嗎?這個自己不還是冷冷看著那個自己,傻了吧唧俯瞰壹百年,壹千年,還是壹萬年?!有何意義?”
  當神性完全覆蓋人性之後,就再無喜怒哀樂。對於他們這些神靈而言,似乎擁有了無數的自由,無數種可能性,但是唯壹的不自由,就是不允許自己不是神靈,不允許自己毀滅自己。
  離真好像是最無所謂的壹個,雙手抱住後腦勺,笑道:“真是懷念在劍氣長城的那段歲月啊,我反正已經壹點不差地摹拓下來,以後可以經常跟隱官大人閑聊了。”
  離真繼續說道:“按照陳清都和龍君早年的那個說法,如果成為名副其實的五至高之壹,好像可以稍微打破那個桎梏,不用像我們現在這麽……無聊。”
  ?灘眼睛壹亮。
  驟然之間,天地間大放光明,有個不帶絲毫感情的女子嗓音突兀響起,“就憑妳們幾個廢物?”
  水神雨四壹瞬間近乎窒息。
  人性被擠壓到壹粒塵埃大小,不得不現出壹雙金色眼眸,他的壹副金身,大如星辰。
  ?灘也是差不多的處境,不過那份大道壓制,不像雨四當下所承受的那麽誇張。
  離真相對好壹些,還能保持人身原樣。
  離真嬉皮笑臉道:“雨四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向咱們這位阮姑娘挑釁幾句,說不定就被打死了,好歹能夠得個片刻解脫,之後再被周密重新拼湊起來。”
  神靈,被譽為不眠者。
  周密有意無意讓他們保持壹點人性,就像壹個世俗人間的嗜睡之人,偏偏成了失眠之人。
  但是只要消磨掉全部的殘余人性,被神性吃個壹幹二凈,自然就不會有這份痛苦。
  所謂的神靈,就像壹塊棋盤,每壹個格子,都擱放有壹種情緒。精準提起,精準放回。
  神位越高,就像棋盤越大,擁有更多的格子。
  問題在於,每次單個或是多個情緒的起落、重疊和交融,都不是漫無目的,無法隨心所欲,因為井然有序,永遠目的明確。
  而且黑白棋子的各自總數,永遠是壹種處於對半分的絕對境地。
  如果說人性是神靈賜予人族的壹座天然牢籠。
  那麽絕對的、純粹的自由,就是壹座更大的牢籠。
  而這只是人族的看法,神靈不自知,或者準確說來,是神靈永遠不會如此認知。
  最終,不管是人類還是神靈,好像自由都是壹座牢籠。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會犯錯,還能改錯,竟然是壹種自由。
  沒有比這更能寬慰人心的美好言語了。
  壹個再沒有紮馬尾辮的女子,站在金色拱橋中央地帶的欄桿上。
  她壹個揮手,就將那個金身巍峨的水神雨四拽入壹輪大日之中,以大火將其烹殺。
  壹個相當於十四境大修士的雨四,面對她這個存在,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周密現身此地,倒是沒有阻攔她的肆意妄為,反正水神的神性依舊在此,無壹絲壹毫的缺漏,回頭他大不了重新拼湊起來就是。
  周密趴在欄桿上,遙遙俯瞰數座天下,微笑道:“誰能想到,我會與那個壹,就在城頭的咫尺之間失之交臂。”
  可惜未能成為那個壹,如今周密的視線,許多地方暫時都無法觸及。
  但是那個站在欄桿上的她,卻無此大道約束,因為日光所及,皆是她所轄疆域。
  她始終壹言不發。
  壹雙金色眼眸,壹頭金色長發,壹件金色長袍。
  周密卻知道,登天之後,她看遍人間,獨獨沒有去看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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