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學生弟子去見先生師父

　　劍氣長城的秋季，沒有什麽蕭蕭梧桐，芭蕉夜雨，烏啼枯荷，簾卷西風，鴛鴦浦冷，桂花浮玉。
　　卻也有那樹樹秋色，草木搖落，秋夜涼天，城滿月輝。
　　浩然天下，當下則是春風春雨打春聯，春山春水生春草，天下同春。
　　寶瓶洲龍泉郡的落魄山，驚蟄時分，老天爺莫名其妙變了臉，陽光高照變成了烏雲密布，然後下了壹場傾盆大雨。
　　三個丫頭壹起趴在竹樓二樓廊道裏賞雨。
　　黑衣小姑娘身邊壹左壹右，放著壹根翠綠欲滴的行山杖，和壹條小小的金扁擔。身為落魄山祖師堂正兒八經的右護法，周米粒偷偷給行山杖和小扁擔，取了兩個“小右護法”“小左護法”的綽號，只是沒敢跟裴錢說這個。裴錢規矩賊多，煩人。好幾次都不想跟她耍朋友了。
　　可是雙方鬧別扭那會兒，才剛開始，周米粒就要開始掰手指數數，等著裴錢來找她耍。
　　陳暖樹有些擔心，因為陳靈均前不久好像下定決心，只要他躋身了金丹，就立即去北俱蘆洲濟瀆走江。
　　裴錢換了個姿勢，仰面躺著，雙手交錯當做枕頭，翹起二郎腿，輕輕晃蕩。想了想，壹點壹點挪動身體，換了壹個方向，二郎腿朝著竹樓屋檐外邊的雨幕，裴錢最近也有些煩，與老廚子練拳，總覺得差了好些意思，沒勁，有次她還急眼了，朝老廚子怒吼了壹句，然後就給老廚子不太客氣地壹腳踩暈死過去。事後裴錢覺得其實挺對不起老廚子的，但也不太樂意說對不起。除了那句話，自己確實說得比較沖，其它的，本來就是老廚子先不對，餵拳，就該像崔爺爺那樣，往死裏打她啊。反正又不會真的打死她，挨揍的她都不怕，壹閉眼壹睜眼，打幾個哈欠，就又是新的壹天了，真不知道老廚子怕個錘兒。
　　妳老廚子每次出手沒個氣力，算咋回事。她每泡壹次藥缸子，得花掉師父多少的銀子？她跟暖樹合計過，按照她現在這麽個練武的法子，就算裴錢在騎龍巷那邊，拉著石柔姐姐壹起做買賣，哪怕晚上不關門，就她掙來的那點碎銀子，不知道多少個壹百年才能賺回來。所以妳老廚子幹嘛扭扭捏捏，跟沒吃飽飯似的，餵拳就用心出拳，反正她都是個暈死睡覺的下場，她其實先前忍了他好幾次，最後才忍不住發火的。
　　於是她那天半夜醒過來後，就跑去喊老廚子起來做了頓宵夜，然後還多吃了幾碗飯，老廚子應該明白這是她的道歉了吧，應該是懂了的，老廚子當時系著圍裙，還幫她夾菜來著，不像是生氣的樣子。老廚子這人吧，老是老了點，醜是醜了點，有點最好，不記仇。
　　還有個更大的煩心事，就是裴錢擔心自己死皮賴臉跟著種夫子，壹起到了劍氣長城那邊，師父會不高興。
　　裴錢翻了個白眼，那家夥又來看竹樓後邊的那座小池塘了。
　　大驪北嶽山君魏檗站在了廊道中，微笑道：“裴錢，最近悶不悶？”
　　裴錢無聊道：“悶啊，怎麽不悶，悶得腦闊疼。”
　　裴錢壹巴掌輕輕拍在地板上，壹個鯉魚打挺站起身，那壹巴掌極其巧妙，行山杖跟著彈起，被她抄在手中，躍上欄桿，就是壹通瘋魔劍法，無數水珠崩碎，水花四濺，不少往廊道這邊濺射而來，魏檗揮了揮手，也沒著急開口說事情。裴錢壹邊酣暢淋漓出劍，壹邊扯開嗓子喊道：“晴天霹靂鑼鼓響唉，大雨如錢撲面來呦，發財嘍發財嘍……”
　　落魄山是真缺錢，這點沒假，千真萬確。
　　不過這麽想要天上掉錢的，應該就只有這個自己都覺得自己是賠錢貨的丫頭了。
　　魏檗笑道：“我這邊有封信，誰想看？”
　　裴錢立即收了行山杖，跳下欄桿，壹揮手，早已站起身迎接北嶽山君的，以及慢悠悠爬起身的周米粒，與裴錢壹起低頭彎腰，齊聲道：“山君老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財源滾滾來！”
　　魏檗笑瞇瞇點頭，這才將那信封以蠅頭小楷寫有“暖樹親啟、裴錢讀信、米粒收起信封”的家書，交給暖樹丫頭。
　　陳暖樹趕緊伸手擦了擦袖子，雙手接過書信後，小心拆開，然後將信封交給周米粒，裴錢接過信紙，盤腿而坐，正襟危坐。其余兩個小姑娘也跟著坐下，三顆小腦袋幾乎都要磕碰在壹起。裴錢轉頭埋怨了壹句，米粒妳小點勁兒，信封都給妳捏皺了，怎麽辦的事，再這樣手笨腳笨的，我以後怎麽敢放心把大事交代給妳去做？
　　黑衣小姑娘立即皺著臉，泫然欲泣。裴錢立即笑了起來，摸了摸小米粒的小腦闊兒，安慰了幾句。周米粒很快笑了起來。
　　魏檗趴在欄桿上，眺望遠方，大雨急驟，天地朦朧，唯獨廊道這邊，風景明亮。
　　三個小姑娘看信極慢，都不願意錯過壹個字，也會期待著信上出現自己，哪怕只是壹兩句話，她們應該都可以開心很久。
　　裴錢仔仔細細看完壹遍後，周米粒說道：“再看壹遍。”
　　裴錢沒好氣道：“說啥廢話嘞。”
　　翻來覆去看了三遍，裴錢小心翼翼將總共才兩張信紙的家書放回信封，咳嗽幾聲，說道：“師父如何在信上如何說的，都看清楚了吧？師父不讓妳們倆去劍氣長城，反正理由是寫了的，明明白白，無懈可擊，天經地義，那麽現在問題來了，妳們心裏邊有沒有丁點兒怨氣？有的話，壹定要大聲說出來，我身為師父的開山大弟子，壹定會幫妳們開開竅。”
　　陳暖樹笑道：“我可去不了劍氣長城，太遠了，離了落魄山去龍泉郡城那邊，只是壹夜，我就要眼巴巴回山上。”
　　她是真習慣了待在壹個地方不挪窩，以前是在黃庭國的曹氏藏書芝蘭樓，如今是更大的龍泉郡，何況以前還要躲著人，做賊似的，如今不光是在落魄山上，去小鎮騎龍巷，去龍泉州城，都正大光明的，所以陳暖樹喜歡這裏，而且她更喜歡那種每天的忙忙碌碌。
　　周米粒雙臂環胸，使勁繃著臉，依舊難以掩飾那份得意洋洋，道：“山主說了，要我這位右護法，好好盯著那處小水塘，職責重大，所以下了竹樓，我就把鋪蓋搬到水塘旁邊去。”
　　黑衣小姑娘其實如果不是辛苦忍著，這會兒都要笑開了花。
　　陳平安在信上說了，他在劍氣長城那邊，與好些人說了啞巴湖大水怪的山水故事！而且聽說戲份極多，不是好些演義上邊壹露面就給人打死的那種。我了個乖乖隆冬，那可是另外壹座天下，以前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
　　裴錢嗯了壹聲，緩緩道：“這說明妳們倆還是有點良心的。放心，我就當是替妳們走了壹趟劍氣長城。我這套瘋魔劍法，浩然天下不識貨，想必到了那邊，壹定會有茫茫多的劍仙，見了我這套自創的絕世劍法，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然後立即哭著喊著要收我為徒，然後我就只能輕輕嘆氣，搖頭說壹句，對不起，我已經有師父了，妳們只能哭去了。對於那些生不逢時的劍仙來說，這真是壹個可悲可嘆可憐的傷感故事。”
　　陳暖樹笑問道：“到了老爺那邊，妳敢這麽跟劍仙說話？”
　　裴錢壹本正經道：“當然不敢啊，我這不都說了，就只是個故事嘛。”
　　周米粒使勁點頭。覺得暖樹姐姐有些時候，腦子不太靈光，比自己還是差了好多。
　　陳暖樹掏出壹把瓜子，裴錢和周米粒各自嫻熟抓了壹把，裴錢壹瞪眼，那個自以為偷偷摸摸，然後抓了壹大把最多瓜子的周米粒，頓時身體僵硬，臉色不變，好似被裴錢又施展了定身法，壹點壹點松開拳頭，漏了幾顆瓜子在陳暖樹手心，裴錢再瞪圓眼睛，周米粒這才放回去大半，攤手壹看，還挺多，便偷著樂呵起來。
　　陳暖樹取出壹塊帕巾，放在地上，在落魄山別處無所謂，在竹樓，無論是壹樓還是二樓，瓜子殼不能亂丟。
　　裴錢說道：“魏檗，信上那些跟妳有關的事情，妳要是記不住，我可以每天去披雲山提醒妳，如今我翻山越嶺，來去如風！”
　　魏檗笑道：“不用。”
　　裴錢擔心道：“真不用？我怕妳不上心。”
　　魏檗轉過頭，打趣道：“妳不應該擔心怎麽跟師父解釋，妳與白首的那場武鬥嗎？”
　　裴錢壹臉茫然道：“啥？白首是誰？我沒見過這個人啊？魏檗妳在做夢吧，還是我做了夢，醒了就忘啦？”
　　三丫頭搗鼓了那麽久，就憋出這麽個說法？
　　魏檗伸出大拇指，贊嘆道：“陳平安肯定信。”
　　周米粒伸手擋在嘴邊，身體歪斜，湊到裴錢腦袋旁邊，輕聲邀功道：“看吧，我就說這個說法最管用，誰都會信的。魏山君不算太笨的人，都信了不是？”
　　裴錢點頭，“記妳壹功！但是咱們說好，公私分明，只在我的小賬本上記功，與咱們落魄山祖師堂沒關系。”
　　周米粒今兒心情好，搖頭晃腦笑瞇瞇道：“嘛呢嘛呢，記個錘兒的功勞，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唉！”
　　魏檗感慨道：“曾有詩文開端，寫‘浩然離故關’，與那聖人‘予然後浩然有歸誌’遙相呼應，故而又被後世文人譽為‘起調最高’。”
　　周米粒使勁皺著那素淡的眉毛，“啥意思？”
　　裴錢說道：“說幾句應景話，蹭咱們的瓜子吃唄。”
　　魏檗的大致意思，陳暖樹肯定是最了解透徹的，只是她壹般不太會主動說些什麽。然後裴錢如今也不差，畢竟師父離開後，她又沒辦法再去學塾念書，就翻了好多的書，師父留在壹樓的書早給看完了，然後又讓暖樹幫著買了些，反正不管三七二十壹，先背下來再說，背書記東西，裴錢比陳暖樹還要擅長很多，壹知半解的，不懂就跳過，裴錢也無所謂，偶爾心情好，與老廚子問幾個問題，可是不管說什麽，裴錢總覺得若是換成師父來說，會好太多，所以有些嫌棄老廚子那種半吊子的傳道授業解惑，壹來二去的，老廚子便有些灰心，總說些自己學問半點不比種夫子差的混賬話，裴錢當然不信，然後有次燒飯做菜，老廚子便故意多放了些鹽。
　　陳暖樹便走過去，給魏檗遞過去壹捧瓜子。
　　魏檗道了壹聲謝，滿臉笑意，雙手接過，然後背靠欄桿，開始嗑瓜子，與三個小姑娘閑聊起來。其中攤開手心上，瓜子壹堆，瓜子殼壹堆，大山頭變成小山頭，小山頭變成了大山頭，最後變成只有壹座山頭。
　　欄外風雨。
　　廊內和煦。
　　魏檗知道陳平安的內心想法。
　　是想要讓兩位弟子、學生，早些去劍氣長城那邊看壹看，去晚了，浩然天下的人，當真還有機會再看壹眼劍氣長城嗎？還能去那邊遊山玩水壹般，視為浩然天下開辟出來的壹處風景院子？
　　只不過信上雖然沒寫，魏檗還是看出了陳平安的另外壹層隱憂，南苑國國師種秋壹人，帶著遊歷完蓮藕福地的曹晴朗以及裴錢兩個孩子，陳平安其實有些不太放心。可如今的落魄山，幾乎算是半個落魄山山主的朱斂，肯定無法離開，其余畫卷三人，各司其職，也各有大道所求，至於他魏檗更不可能離開寶瓶洲，所以這麽說起來，陳平安真正憂心的，其實是落魄山如今拔尖修士、武學大宗師的缺失，至於已是仙人境修為的供奉“周肥”，陳平安就算請得動姜尚真的大駕，也肯定不會開這個口。
　　其實如果這封信來得更早壹些，就好了。可以與那位北俱蘆洲劉景龍同行去往老龍城，再去倒懸山和劍氣長城。
　　魏檗當下心中便有了個打算，準備嘗試壹下，看看那個神出鬼沒的崔東山，能否為他自己的先生分憂解難。
　　幾天後，披雲山收到了秘密的飛劍傳訊，信上讓種秋和裴錢、曹晴朗先行南下，在老龍城等他崔東山。
　　然後大夥兒壹起乘坐跨洲渡船，熱熱鬧鬧，去找他的先生。
　　壹聽說那只大白鵝也要跟著去，裴錢原本心中那點小小的郁悶，便徹底煙消雲散。
　　————
　　原本約好的半月之後再次問拳，郁狷夫竟然反悔了，說是時日待定。
　　城池這邊賭棍們倒是半點不著急，畢竟那個二掌櫃賭術不俗，太過匆忙押註，很容易著了道兒。
　　只是經驗豐富的老賭棍們，反而開始糾結不已，怕就怕那個小姑娘郁狷夫，不小心喝過了二掌櫃的酒水，腦子壹壞，結果好好的壹場切磋問拳，就成了唱雙簧，到時候還怎麽掙錢，現在看來，別說是掉以輕心的賭棍，就是許多坐莊的，都沒能從那個陳平安身上掙到幾顆神仙錢。
　　於是就有位老賭棍酒後感慨了壹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以後咱們劍氣長城的大小賭桌，要血雨腥風了。
　　既然沒有茅屋可以住，郁狷夫終究是女子，不好意思在城頭那邊每天打地鋪，所以與苦夏劍仙壹樣，住在了劍仙孫巨源府邸那邊，只是每天都會去往返壹趟，在城頭練拳許多個時辰。孫巨源對嚴律、蔣觀澄那撥小兔崽子沒什麽好印象，對於這位中土郁家的千金小姐，倒是觀感不壞，難得露面幾次，高屋建瓴，以劍術說拳法，讓郁狷夫感恩在心。
　　林君璧除了去往城頭練劍，在孫府多是在那座涼亭內獨自打譜，悉心揣摩那部享譽天下的《彩雲譜》。
　　林君璧感興趣的就三件事，中土神洲的大勢，修行，圍棋。
　　大勢如何，林君璧如今只能旁觀，修行如何，從未懈怠，至於棋術，最少在邵元王朝，少年已經難逢敵手。最想見者，繡虎崔瀺。
　　師兄邊境更喜歡海市蜃樓那邊，不見人影。
　　苦夏劍仙也從不刻意約束那個不著調的邊境。練劍壹事，只要成了金丹劍修，那麽腳下便都有了各自道路，只管前行登高便是。
　　若無此路，怎能結丹。
　　郁狷夫在這撥邵元王朝的劍修當中，只跟朱枚還算可以聊。
　　只不過所謂的聊天，其實就是朱枚壹個人在那邊嘰嘰喳喳，加上郁狷夫聽得不會厭煩。
　　朱枚還幫郁狷夫買來了那本厚厚的皕劍仙印譜，如今劍氣長城都有了些相對精美的刊印本，據說是晏家的手筆，應該勉強可以保本，無法掙錢太多。
　　今天朱枚在郁狷夫屋子裏喝著茶，看著仔細翻閱印譜的郁狷夫，朱枚好奇問道：“郁姐姐，聽說妳是直接從金甲洲來的劍氣長城，難道就不會想著去看壹眼未婚夫？那懷潛，其實在妳離開家鄉後，名氣越來越大了，比如跟曹慈、劉幽州都是朋友啊，讓好多宗字頭的年輕仙子們肝腸寸斷啊，好多好多的傳聞，郁姐姐妳是純粹不喜歡那樁娃娃親，所以為了跟長輩賭氣，還是私底下與懷潛打過交道，然後喜歡不起來啊？”
　　郁狷夫說道：“都有。”
　　朱枚又問道：“那咱們就不說這個懷潛了，說說那個周老劍仙吧？這位老神仙好像次次出手，都很誇張。上次出手，好像就是為了郁姐姐打抱不平，如今都還有很多有鼻子有眼睛的傳聞，說周老神仙那次出手，太過兇狠，其實惹來了壹位學宮大祭酒的追責。”
　　郁狷夫猶豫了壹下，搖頭道：“假的。”
　　朱枚瞪大眼睛，充滿了期待。
　　郁狷夫說道：“周老先生，積攢了功德在身，只要別太過分，學宮書院壹般不會找他的麻煩。此事妳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外傳。”
　　朱枚點頭。
　　郁狷夫還是多提醒了壹句，“妳沒能管住嘴巴，壹旦被嚴律這種人聽說此事，會是個不小的把柄落，妳自己悠著點。”
　　朱枚只能繼續點頭。
　　朱枚突然掩嘴而笑。
　　郁狷夫正在凝視印譜上的壹句印文，便沒在意那個少女的舉動。
　　白鷺晝立雪，墨硯夜無燈。
　　郁狷夫看著這句印文，略微心動。當年曹慈教拳，照理而言，無論曹慈領不領情，她都該酬謝的。
　　只是也就看看印譜而已，她是絕對不會去買那印章、折扇的。
　　朱枚實在是忍不住心中好奇，收斂笑意，問道：“郁姐姐，妳這個名字怎麽回事？有講究嗎？”
　　郁狷夫繼續翻看印譜，搖搖頭，“有講究，沒意思。我是個女子，從小就覺得郁狷夫這個名字不好聽。祖譜上改不了，自己走江湖，隨便我換。在中土神洲，用了個郁綺雲的化名。到了金甲洲，再換壹個，石在溪。妳以後可以直呼其名，喊我石在溪，比郁姐姐好聽。”
　　朱枚輕輕呼喚，俏皮道：“在溪，在溪。”
　　郁狷夫有些無奈，搖搖頭，繼續翻看印譜。
　　“城頭何人，竟然無憂”。
　　“髻挽人間最多雲”。
　　還有不少成雙成對的印章，“稽首天外天”，“道法照大千”。
　　“慷慨去也”，“浩然歸也”。
　　“為君倒滿壹杯酒”，“日月在君杯中遊”。
　　郁狷夫翻看印譜看久了，便看得愈發壹陣火大，明明是個有些學問的讀書人，偏偏如此不務正業！
　　翻到壹頁，看到那“雁撞墻”三字印文。
　　郁狷夫想起劍氣長城那堵何止是高聳入雲的高墻，她竟是有些忍俊不禁，好不容易忍住笑意，板著臉冷哼壹聲。
　　————
　　陳平安與齊景龍在鋪子那邊喝酒。
　　在劍氣長城，最暴殄天物的壹件事情，就是喝酒不純粹，使上那修士神通術法。這種人，簡直比光棍更讓人看不起。
　　齊景龍依舊只是吃壹碗陽春面，壹碟醬菜而已。
　　四周那些個酒鬼劍修們眼神交匯，看那架勢，人人都覺得這位來自北俱蘆洲的年輕劍仙，酒量深不可測，壹定是海量。
　　說不定真如二掌櫃所說，到了那種‘酒桌之上我獨坐，其余皆在桌底躺’的境界。
　　白首喜歡來這邊，因為可以喝酒，雖然姓劉的吩咐過，每次只能喝壹碗，但是他的酒量，壹碗也夠他微微醺了。
　　何況陳平安自己都說了，我家鋪子那麽大壹只大白碗，喝醉了人，很正常，跟酒量好壞沒屁關系。
　　齊景龍欲言又止。
　　陳平安笑道：“覺得盧姑娘哪怕不說話，但是看妳的那種眼神，其中言語，不減反增，所以妳有些心慌？”
　　齊景龍默不作聲，瞥了眼酒壺，還真有點想喝酒了。
　　陳平安微笑不語，故作高深。
　　妳這情況，老子哪裏知道該怎麽辦。
　　而在此時的浩然天下，壹艘從老龍城去往倒懸山的跨洲渡船，船頭那邊，兩位同樣青衫的大小夫子，正在默默賞景，壹位眉心有痣、白衣如雪的俊美少年，則在跟壹個皮膚微黑、手持行山杖的小姑娘，在嬉戲打鬧，旁若無人。
　　少年飛奔躲避那根行山杖，大袖飄搖若飛雪，大聲嚷嚷道：“就要見到我的先生妳的師父了，開心不開心？！”
　　小姑娘追著攆那只大白鵝，扯開嗓子道：“開心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