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談話在方丈院

　　“我不想留呢？”糸見沙耶加望著源清素，聲音如同碎了壹地的冰塊，冰冷而尖銳。
　　“為什麽這麽生氣？”源清素疑惑道。
　　糸見沙耶加正要說話，身後傳來嬉笑聲，四個女孩笑著從花墻隧道走過來。
　　“我為什麽生氣，妳自己心裏不清楚？”她改口說。
　　“她們只是我的姐姐，我的女友是妳。”源清素笑著說。
　　“哇！”四個女孩中，穿白T恤的忍不住喊了出來，隨後立馬捂著嘴。
　　穿紅衣服的女孩，在白衣服女孩背上打了壹下。
　　四位女孩偷笑著繞開源清素等人。
　　“修羅場，是修羅場！妳們聽見沒有？！”
　　“帥哥果然不行，百分之壹百的渣男，沒有例外。”
　　“不覺得那幾個女孩子都很好看嗎？”
　　“我們又不是妳，喜歡女生。”
　　“漂亮的女孩子，不管男生女生，都應該喜歡呀！”
　　“不不不！只有妳！”
　　源清素和糸見沙耶加壹言不發，等著四人的聲音消失。
　　“這裏人多，不是吵架的地方，去方丈院坐坐？”源清素發出邀請。
　　糸見沙耶加思考著，不說話。
　　羽生千歌站在她左後方，緊繃身體，嚴陣以待。
　　“妳怎麽知道我們在這？”糸見沙耶加問。
　　“柳生小姐壹離開千葉，我們就知道了。”源清素沒打算暴露優花，“沙耶加，妳做事太馬虎，以後結了婚，錢壹定要歸我管才行。”
　　糸見沙耶加深深看他了壹眼，轉身走回方丈院。
　　五人花錢，進了壹間禪院。
　　房間裝點著造型精雅的插花，穿和服的女侍，端上繪有精美扇形蒔繪的漆碗，有茶水，有糕點。
　　透過圓窗，可以看見水手舍。
　　剛摘下的紫陽花，泡在水手舍的池子裏，滿滿壹池，入眼全是夏日的清涼感。
　　“昨天晚飯吃了什麽？”源清素隨口問。
　　“燉海膽。”糸見沙耶加回答。
　　“燉海膽？聽起來不錯，我們吃的蝦生切片和烤鯛魚頭，聽說是在鐮倉附近捕撈的。”
　　女侍擺放好盤子，在木門前又向五人低頭行禮，隨後才關上木門，退了出去。
　　“妳們想做什麽？來殺我？還是為了三千子？”糸見沙耶加立馬問。
　　神林禦子啜飲茶水，望著圓窗外的景色。
　　姬宮十六夜找了壹張憑肘幾，手肘支在上面，像是要睡覺似的躺下，腳擱在源清素膝蓋上。
　　她輕扇團扇，儼然壹副最美的仕女圖，除了頭頂的墨鏡。
　　“妳打算壹直這樣下去？”源清素拿走姬宮十六夜穿白布襪的腿，問糸見沙耶加。
　　“給我揉揉，上午走累了。”姬宮十六夜又把腿放上來。
　　源清素用神力凝聚出壹把小錘子，輕輕敲起來。
　　“嗯~舒服~”聲音嬌媚。
　　糸見沙耶加來回看了兩人壹眼，冷笑著道：“要不然呢？我還能怎麽辦？”
　　官方沒給反人類修行者任何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管是【大禦所】，【京都之主】，還是【太閣】，壹律如此。
　　“這東瀛，不止官方和神道教，還有第三個勢力。”源清素說。
　　“沒聽說過。”糸見沙耶加冷冷回答。
　　“妳當然沒聽說過，這是我在壹個月前創立的。”
　　“……妳？”
　　“我。”
　　糸見沙耶加打量源清素，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
　　“成員呢？”
　　“她，她，我。”源清素依次指了神林禦子、姬宮十六夜、自己。
　　“神巫也會加入某個組織？”糸見沙耶加根本不信，嘲諷道。
　　“這要看這個組織是做什麽的。”源清素慢條斯理地敲著腿，“比如妳，妳難道是神道教那種人嗎？但只要能保護家人，也成了神道教的教眾。”
　　“這麽說，妳的勢力是為了守護天下？”
　　“怎麽說呢——”源清素右手敲腿，左手端起青色茶杯，“神巫的目的是那個沒錯，但我和十六夜，不是為了守護天下而守護天下。”
　　糸見沙耶加靜靜等他說下去。
　　羽生千歌始終壹副隨時準備出手的樣子。
　　“我打算守護天下，是想磨煉自己，看自己能不能徹底改變人和人世，而且大概也只能這麽做。”
　　“只能這麽做？原因？”糸見沙耶加拿出煙盒，抽出壹根，用打火機點燃。
　　她逐漸冷靜下來。
　　只要對方有求於她，那糸見雪就不會有事。
　　“如果不把這個作為目標，只想著成為歌仙之類，我會因為事情太順利，變得驕橫，目空壹切。求上得中，求中得下，人的誌向要遠大，我沒遇見神林小姐之前，夢想是娶十個老婆，每個都必須比我小三十歲以上。”
　　糸見沙耶加不置可否。
　　羽生千歌對源清素側目，不管是瞧不起高高在上的歌仙，還是娶十個老婆。
　　源清素喝了壹口茶，繼續說：
　　“十六夜守護天下的理由……這是個人的事情，我就不公布了。”
　　“神巫和伊勢神宮的巫女，是很厲害，妳也很有潛力，就算這樣，妳以為能辦到這種事嗎？”
　　“當然不能。”源清素露出微笑，“所以我們才來找妳。”
　　“就算我加入，也辦不到。”
　　“沙耶加，妳是順天堂大學的學生，「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壹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的道理，妳同樣明白。”源清素滿含自信地說。
　　沈默籠罩禪房。
　　圓窗外，林間“撲棱棱”飛起兩只鳥兒，仿佛被吸進去似的消失在沒有壹絲雲絮的天空。
　　糸見沙耶加被聲音吸引，默然望著鳥兒消失的方向，腦海裏想著源清素說的事。
　　等鳥兒不見，她收回視線，看向源清素：“好。”
　　羽生千歌看了她壹眼，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又忍住了。
　　“但我有兩個條件。”糸見沙耶加滅掉只吸了壹口煙。
　　“請說。”源清素點頭。
　　從頭至尾，他都十分淡定，好像已經吃定她，這讓糸見沙耶加心裏很不舒服。
　　但之所以會不舒服，正是因為，事實上他的確吃定她。
　　“第壹，九組是九組，我是我，我加入，不代表她們加入。”
　　“當然。”源清素再次點頭，“我們組織尊重個人意願。”
　　“既然這樣，為什麽還強迫我加入？”糸見沙耶加嘲諷道。
　　“我們組織，尊重的是組織成員的個人意願。”源清素當場完善組織的規則。
　　糸見沙耶加冷哼了壹聲，說：“第二個，那個殺了我手下的修行者，我要他的命。”
　　“……沙耶加。”羽生千歌感動地看著她的側臉。
　　神林禦子不喝茶了，姬宮十六夜扇子也不扇了。
　　“怎麽？不行？”糸見沙耶加微微挑眉，這個動作很適合她，又酷又好看。
　　“嗯——”源清素左手托著右手手肘，右手抵著下巴，“人是我殺的。”
　　“轟！”
　　狂風呼嘯，整個明日院樹葉飄零，紫陽花花瓣飛舞，像是星雲般盤旋在空中。
　　先使用神力的是羽生千歌，但還沒來得及動手，已經被神林禦子的氣勢壓住。
　　緊接著是糸見沙耶加，她沒有出手，只是護住了羽生千歌。
　　最後是姬宮十六夜。
　　在兩位巫女的氣勢下，哪怕有糸見沙耶加，羽生千歌依然處於狂風巨浪中，身軀打顫。
　　神巫、伊勢神宮巫女、神道教九組組長，三人的氣勢外放，禪房內的空氣近乎凝結。
　　被打翻的茶水，失去重力般漂浮在空中。
　　源清素拿起碗，將水壹壹接住，放回羽生千歌身前。
　　“停手吧，沙耶加。”他說。
　　糸見沙耶加淩厲的眼神，來回掃視三人，終究還是緩緩收斂了氣勢。
　　神林禦子和姬宮十六夜，同樣收起氣勢，氣息平和，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加入組織的事，作廢。”糸見沙耶加攙住羽生千歌。
　　羽生千歌感到全身的毛孔驀地張開，使勁吮吸地空氣。
　　“妳的意思，”源清素看著她，“是選擇死？”
　　這次沒有氣勢外放，但氣氛卻更加凝重，羽生千歌下意識放輕喘息的聲音，窗外花瓣與樹葉齊舞。
　　“妳打算為了別人，放棄自己的妹妹？”源清素緩緩問，“妳想過妹妹知道姐姐死亡的消息，是什麽心情嗎？她將來遇到妖怪，又會怎麽樣？”
　　“妳們就是這樣守護天下的？”糸見沙耶加憤怒地嘲諷。
　　“連我們九組都不如！”羽生千歌跟著罵道。
　　源清素冷眼看著糸見沙耶加，流露出難得壹見的冷峻表情，說：
　　“每天打來打去，殺這個殺那個，是為了殺人，還是為了心裏的目標——如果不是從這個層面去考慮問題，妳也不過如此。”
　　“妳也想結束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也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是不是？要不然為什麽抽煙？而且只抽三口？不是因為壓力大嗎？”
　　“我知道妳因為手下被殺的事自責，但人在天地之間，壹舉壹動，都是咒，如果不能取舍，只會被咒帶進深淵。”
　　“現在，就是取舍的時候。”
　　“是為了心裏的堅持，白白死在這裏，死得毫無價值，還是加入我們，讓妳、妳這位朋友、妳妹妹、妳父母，都活下去。”
　　糸見沙耶加低著頭，掌心已開始冒汗。
　　源清素的話，像蜘蛛網壹樣，從四面八方把她纏得動彈不得。
　　良久，她緩緩看向羽生千歌，神色愧疚、痛苦。
　　自從弟弟死後，壹直悶悶不樂的羽生千歌，這時卻露出笑容。
　　“沙耶加，”她笑著說，“妳為我們做了很多很多了，別忘了妳冒著危險修行的目的，保護妳妹妹吧。”
　　糸見沙耶加沈痛地閉上眼，緊緊抱住自己的好朋友。
　　“對不起……千歌，對不起……”
　　“沒事的，沙耶加。如果是我，我也會為了弟弟，選擇活下去。”
　　羽生千歌輕撫好友的背，第壹次感受到，原來她的身體這麽纖細。
　　以前總是從身後望著她，總覺得她能頂著壹切。
　　是自己的給她帶來這麽多麻煩，這麽多痛苦。
　　“看來妳已經做出選擇。”源清素說。
　　糸見沙耶加擡起臉，回頭看向源清素，臉上浮現出落寞的微笑。
　　“這位小姐呢？”源清素看向羽生千歌，“要不要加入我們？當然，妳實力不夠，只能作為外部成員。”
　　所有人都看向他，覺得他要麽瘋了，要麽在調侃羽生千歌。
　　“妳覺得可能嗎？”羽生千歌冷聲反問。
　　“可能，怎麽不可能。”源清素笑著說，“我天天和神林小姐、十六夜在壹起，妳殺不了我，但只要妳願意加入，我可以給妳壹次機會。”
　　“機會？”
　　“下午四點，鐮倉大佛……”
　　糸見沙耶加和羽生千歌臉色壹變，想不到他連這個都知道。
　　如果剛才糸見沙耶加不同意，今天九組全要死在鐮倉。
　　心裏原本還有些愧疚的糸見沙耶加，雖然明知道對不起羽生千歌，心裏依然湧出壹股後怕和輕松。
　　有了九組其他人的生命作為籌碼，她心裏的天平，徹底倒向加入源清素。
　　源清素沒管兩人的表情，壹邊敲腿，壹邊繼續說：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偶遇妳們，所以到時候還要演壹場戲，表演打架。如果這位小姐答應加入，我可以給妳和我壹對壹的機會。”
　　“我答應！”羽生千歌想也不想地應下。
　　“千歌！”糸見沙耶加為自己好友擔心。
　　不是怕她不是源清素的對手，而是不相信神林禦子兩人，會真的看著源清素被殺。
　　“妳確定要和她壹對壹？”她眼神裏全是懷疑地問源清素。
　　她算是理解源清素的卑鄙，根本不信任他。
　　外面的風漸漸停了，壹朵紫陽花的花瓣，從圓窗飛進來。
　　源清素伸手捏住，笑著說：
　　“咒法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我既然想得到這位小姐，自然已經做好失去生命的準備。”
　　得到保證，羽生千歌滿眼殺氣，只等下午四點，就為弟弟報仇。
　　糸見沙耶加心裏卻更加擔憂。
　　聽源清素說的話，他顯然已經掌握咒法的奧義，實力恐怕……就算這樣，只修煉三個月，想打敗和自己修煉時間相同的千歌，根本是癡人說夢。
　　但自己被看穿身份，作為歌仙被威脅，不同樣是癡人說夢嗎？
　　“正事談完了，大家放輕松，別再繃著臉了，我們組織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讓大家愁眉苦臉。”源清素單手給兩人倒茶。
　　糸見沙耶加端起茶，看了三人壹眼，喝下這碗茶。
　　羽生千歌沒喝，雙眼盯著源清素。
　　源清素也不理她，對糸見沙耶加說：
　　“仔細想想，神林小姐是我喜歡的人，十六夜是我最好的朋友，妳是我的女朋友，我們之間的對話，本來不應該這麽嚴肅。”
　　“……我果然很討厭妳。”
　　“沒關系，喜歡我的人已經夠多了。”源清素笑起來，“妳加入我們，負責在神道教臥底，我們也會幫助妳掌握更大的權利。”
　　“主要是我妹妹！”糸見沙耶加放下茶杯。
　　“妳忘了嗎？我已經保證過了，妳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糸見沙耶加猛地想起來，在母親生日的聚會上，源清素看見柳生三千子之後，是說過這句話。
　　她定定地看著源清素，過了壹會兒，問：“我們組織叫什麽？”
　　“六郎喜歡……咳咳！”
　　後腦勺傳來刺痛，姬宮十六夜壹腳踹在他背上。
　　“就叫高天原吧。”源清素停下咳嗽，“從今天開始，我們四人攜手，徹底改變人和人世，成為東瀛的神明。”
　　“……妳二十歲了吧？怎麽還這麽中二？”糸見沙耶加語氣諷刺地問。
　　“……請妳別說出來。”源清素完全沒有生氣，好像朋友之間在互相調侃。
　　糸見沙耶加覺得這人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