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五月底、六月初

　　母親不喜歡他追求力量，但事到如今，除了追求力量別無選擇。
　　再加上源氏找上門，壹直到五月底，源清素都在埋頭苦修，糸見沙耶加找他也隨便敷衍過去。
　　神力壹如既往地突飛猛進。
　　按照神林禦子的說法，假設普通人是月入30萬円，他就是月入1000萬円，如果進入‘天人同化’，則是3000萬円。
　　但他起步晚，修煉了快兩個月，也不過等同於參加過五六次戰役的修行者。
　　在咒法上，只能用日新月異來形容。
　　有時候源清素自己都在懷疑，自己會不會是走火入魔了——咒法的修行，就是順利到這種程度。
　　到了五月底，紫陽花盛開，梅雨如霧氣壹般纏繞白山神社，源清素徹底將「神道流」的真意融會貫通，揮灑如意。
　　走出小屋，天地煥然壹新，心胸開闊，覺得天下修行者都只配給他源清素提鞋。
　　修為越高，器量越是明顯。
　　源清素冒著雨，走進菜園子。
　　茄子開著紫色的小花，青椒的花則是白色，胡蘿蔔等蔬菜吮吸著雨水。
　　他踩著淤泥，彎腰拔除壹片片綠蔥蔥的雜草，丟在田埂上，等它們變成肥料重新滋潤土壤。
　　等雜草拔完，直起腰，心態已經恢復平和。
　　“土壤是器量，養分是神力，雜草是心魔，土壤養分越多，心魔越多，心魔越多，鏟除心魔後獲得的養分越多，這天底下還有什麽事是我清少爺辦不成的。”
　　說完，源清素給了自己壹巴掌，這下心裏的雜草徹底沒了。
　　他決定今天到此為止，不再修煉，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
　　能忍住修為快速增長的誘惑，這也是他器量弘深的原因（證明）之壹。
　　源清素運起神力，阻隔雨水，翻過白皚皚的院墻，跳進姬宮十六夜家。
　　“十六夜在嗎？”他問火扇。
　　“主人去神巫大人家了。”火扇回答。
　　“謝謝。”源清素笑了壹下，走過寬敞的庭院，又繼續翻墻，落在神林禦子家的院子裏。
　　兩位巫女正在廊檐下聽雨聲。
　　白子和小蝴蝶在她們身邊，壹壹給青梅紮洞，準備釀青梅酒。
　　“妳們好快活啊。”源清素走過去，脫了鞋，赤著腳上了廊檐。
　　“先去我那了沒有？”姬宮十六夜依在廊柱，笑吟吟地問他。
　　“我從誰家翻過來？”
　　姬宮十六夜笑了壹下。
　　源清素背靠另壹根廊柱，神林禦子坐在他和姬宮十六夜之間。
　　風鈴在三人頭頂輕微搖晃，沒到發出聲音的程度。
　　“在看什麽？”他問神林禦子。
　　“畫集。”神林禦子回答，視線沒從手裏的畫集移開。
　　“誰的？”
　　“瑪麗·羅蘭珊。”
　　“法國女畫家。”源清素點頭。
　　“妳知道這個人？”姬宮十六夜好奇地問。
　　“我無所不知。”說完，源清素又給了自己壹巴掌。
　　姬宮十六夜楞了下，隨後哈哈直笑，銀鈴般的和雨聲壹起落在地上。
　　就連神林禦子，也擡起臉，用奇特的目光打量他。
　　“神林小姐，”源清素若無其事地說，“畫集能給我看看嗎？”
　　神林禦子把畫集遞給他。
　　“很獨特的畫風。”源清素看著名為《優雅的舞會》的畫。
　　“怎麽聽妳的語氣，好像不知道這個人？”姬宮十六夜問。
　　“凡是神林禦子看到東西，我第壹猜法國，第二猜美國。”
　　“漢語我已經不用學了，所以大學才選的法國文學。”神林禦子輕飄飄說了壹句。
　　“能猜到。”源清素點了下頭。
　　咒法要想學到高深的境界，漢學必須精通——就連現世，正式場合也必須使用漢字，不過那是東瀛版漢字。
　　“瑪麗·羅蘭珊跟隨畢加索學過畫畫，”神林禦子介紹這位英國女畫家，“被稱為‘牡鹿’，畫風純真、浪漫、充滿詩意，獨特而柔美。”
　　“的確充滿靈性，如同深山裏的百合，靜悠地散發著迷人的香氣，就像……就像……就像神林小姐妳壹樣。”
　　“謝謝。”神林禦子的第五句話。她拿回畫集，繼續看下去。
　　姬宮十六夜瞅著源清素，源清素疑惑地看了她壹眼。
　　姬宮十六夜嘴角揚起壹抹冷笑：“話都說不流暢，就在那兒嘰嘰喳喳，妳是後山的麻雀？”
　　“……”
　　神林禦子嫣然壹笑，還特意擡起視線，看了眼被罵的源清素。
　　姬宮十六夜收起冷笑，歪著頭，笑嘻嘻地問：
　　“不動聲色地說出花言巧語，這樣的人壹般被稱為什麽，無所不知的清少爺？”
　　“渣男？”
　　“不，是死人。”
　　“十六夜姐姐，妳知道那是什麽嗎？”源清素指著院子裏，正在雨中舒張身軀的藍色花卉。
　　姬宮十六夜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是紫陽花，怎麽了？”
　　“知道紫陽花的花語嗎？”
　　“不知道。”
　　“善變。”
　　“妳說我善變？”
　　“沒有。”源清素說，“最近我修煉累的時候，讀了太宰治，覺得他說的壹句話很有道理。”
　　“嗯。”姬宮十六夜示意他繼續說。
　　“「彼亦為人子，當得以生存。」”
　　“妳想活？”姬宮十六夜以帶著笑意的聲音問。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我要是死了，母親可能會傷心欲絕，所以我應該活下去。”
　　“是妳四國的母親，還是——妳的神林媽媽？”
　　“還有我的十六夜姐姐。”源清素貼過來，拿過她手裏的折扇，幫她輕輕扇風。
　　“呸！”姬宮十六夜劉海在風中輕微晃動，她笑道：“誰是妳姐姐？我和妳禦子媽媽可是朋友。”
　　“十六夜阿姨。”源清素親切地稱呼到。
　　“誰是妳阿姨？喊姐姐！”姬宮十六夜把扇子奪回來。
　　源清素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早就看他不順眼的白子，壹把把他拽了過去，塞了壹枚青梅在他懷裏。
　　“沒事幹就給我幹活，豬仔！”
　　源清素打量手裏的青梅，把視線轉向‘坐在地上，熊抱著青梅，認真刻蝴蝶翅膀’的小蝴蝶。
　　“小蝴蝶，這個怎麽做？”
　　“妳不會嗎？像我這……”
　　“妳演示壹遍給我看看，可以嗎？”源清素把手裏的青梅遞過去。
　　“好啊。”小蝴蝶愉快地接過，哼著不成調的歌，開心地往青梅上戳洞。
　　“好了！”小蝴蝶把青梅給源清素看。
　　“了不起。”源清素壹本正經地鼓掌。
　　“哼哼！”小蝴蝶小圓臉得意地仰起來。
　　“小蝴蝶，妳剛才太快了，再演示壹遍吧？”
　　“沒問題！交給小蝴蝶我吧！”小蝴蝶挺起小胸脯。
　　整個白山神社，源清素能欺負的只有小蝴蝶。
　　白子看了兩人壹眼，站起身：“小蝴蝶，跟我去做飯。”
　　“好~”小蝴蝶扇著翅膀飛起來。
　　白子與坐著的源清素平視，手指裝青梅的竹籃：“剩下的，妳給我全部弄好。”
　　說完，頭也不回地帶著小蝴蝶朝廚房走去。
　　“餵……”源清素看著滿滿壹大籃子的青梅，把目光轉向兩位巫女。
　　“來，別客氣，壹人分壹點。”他把籃子推到神林禦子和姬宮十六夜中間。
　　“沒出息，就知道欺負小孩。”姬宮十六夜笑著罵了壹句，隨後合上扇子，別在寬寬的腰帶裏。
　　她伸出雪白的手腕，拿起壹枚青梅，修長的指尖神力凝聚成針。
　　神林禦子也合上畫集，拿起青梅，在上面復刻瑪麗·羅蘭珊的畫。
　　源清素手裏同樣拿了壹枚，在下雨的廊檐，邊釀青梅酒，邊和兩人說起自己這幾天的修煉心得。
　　晚上，因為幹了活，所以源清素和姬宮十六夜被允許留下來吃飯。
　　“優花那邊有什麽消息？”吃飯的時候，源清素問。
　　“很謹慎，半個月沒聯系任何人，壹個人躲在多摩川的公寓。”神林禦子回答。
　　源清素點頭。
　　神道教九組組長，還有殺害萬作妻女的棕色神力者，他都壹壹記在心裏。
　　但比起神林禦子出手，他更希望等自己足夠強大，自己親自動手——明知道給敵人時間是壹件危險的事情。
　　“優花？就是上次給妳做手部按摩的賤女人？”姬宮十六夜吃飯的姿勢散漫，但有壹種說不出的貴氣。
　　就好像所謂的貴族禮儀，是她怎麽做了，那什麽就是貴族禮儀。
　　“妳這句話，我該怎麽回答好呢。”
　　“是，不是？”
　　“是，也不是。”
　　“似乎有進展了。”正當源清素和姬宮十六夜在玩無聊文字遊戲時，神林禦子突然說。
　　壹只蝴蝶從她黑發間飛出，抖落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像是沙子，開始畫沙畫。
　　只能從身形上辨認出，壹個是女人，另壹個也是女人，胸部大小不同，發型不同。
　　源清素沒能看出哪壹個是優花，他畢竟是處男，不懂女人。
　　‘妳怎麽跑來這種地方？臉色還這麽弄這麽憔悴。’
　　‘和那個人分手了。’
　　不知道哪來的聲音，也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原理，在場的人能聽見兩人說話。
　　‘太好了！是好事呀！那種拿女朋友的錢，跑去風俗店風流快活的男人，要不是組長不允許亂來，我早替妳殺了他！’
　　沈默持續了壹會兒。
　　‘算了，不說他。’依然是說要殺人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六月二十日，小組會議，地點在鐮倉，具體位置到時候我會通知妳。’
　　‘好。’
　　隨後兩人又聊了些近況。
　　主要是那個女人說，優花聽。
　　什麽最近出現壹個器量得到釋迦牟尼認可的新人，獲得了無上咒法「大日如來咒」，而且還向所有修行者公開。
　　還有三十六歌仙之壹的柿麻呂，在箱根蘆之湖，得罪了伊勢神宮的巫女，被壹招殺了。
　　現在都在傳伊勢神宮巫女的實力，已經超過了神巫。
　　關西出現壹只【四角青牛】，從「鹿兒島」橫沖直撞，壹直到「福岡縣」，差點從九州島跑到本洲。
　　因為這件事，京都之主下旨狠狠斥責了九州的雄鹿神主，讓他好好反省和收拾爛攤子，八月再去京都謝罪。
　　源清素望向姬宮十六夜。
　　姬宮十六夜用可愛的表情，疑惑地回望。
　　“四大神主想罵就罵，京都之主的實力到底有多高？”他低聲問。
　　姬宮十六夜偷偷招招手，示意他靠過來。
　　等源清素靠過去，她故意吹著熱氣說：“我也不知道啊。”
　　被她熱氣壹吹，源清素感覺半個身體都在癢，什麽四神主、京都之主，全都忘了。
　　‘對了，我們九組有新人了。’
　　‘是因為「灰鼠」死了嗎？’
　　‘和他沒關系，這次的新人可不得了，妳猜是誰？’
　　‘猜不到，難道是官方的某個大人物？’
　　‘是柳生家的唯壹幸存者、偷了「玄象琵琶」的柳生三千子！據說她本身就是壹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再加上手裏的琵琶，連組長都不壹定能贏她。’
　　那女人又激動地繼續說：‘有了她的加入，我們九組的實力，就能壹下子成為教內第三了！’
　　‘但也會招來關西的註意吧？’優花擔憂道。
　　‘所以這件事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柳生三千子本人似乎也不想暴露。’
　　‘這次組內會議，就是因為她？’
　　‘大概是了，不過說不定還有其他事。’
　　兩人又閑聊了壹會兒，甚至聊到穿搭、化妝，甚至生理期疼痛。
　　等源清素他們飯吃完了，兩人才分開。
　　“三千子這個賤婢，6月20就是她的死期。”姬宮十六夜冷笑道，“我和妳們壹起去鐮倉。”
　　“好啊。”源清素說，“組內會議，應該只有九組的人，但也要考慮到優花身上的式神早就被發現的情況。”
　　“就算是歌仙級，如果不是時刻留意，也註意不到我的咒。”神林禦子語氣平淡，帶著強烈的自信，“有我和姬宮在，殺光九組的人足夠了。”
　　“還是再叫上壹些人穩妥。”源清素建議。
　　換做之前，他立馬答應，然後跟著壹起冒險——比起順風順水，他更喜歡乘風破浪。
　　但5月20日那天，母親的壹句話，成了壹道咒，給他力量，又緊緊束縛著他。
　　神林禦子沒有拒絕，沈吟道：“陰陽寮人手不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空出足夠多的高手。”
　　“不是有現成的嗎？”姬宮十六夜突然說。
　　兩人同時看向她。
　　“京都源氏那幾個人，”姬宮十六夜對源清素露出笑容，“還留在東京沒走呢。”
　　源清素微微蹙眉。
　　“對了，妳們同時轉頭看我的默契，讓我有點不愉快，希望下次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
　　“……”
　　第二天，六月壹日，依舊下著小雨。
　　三人找到住在「椿山莊大酒店」的源氏三人。
　　這間酒店，和姬宮十六夜當初暫住的「帝國酒店」壹樣豪華，只是風格略有不同。
　　在場除了源氏三人，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壹個女人。
　　在會議室裏，對方身穿艷麗的宮廷禮服，是壹個典型的王朝美人——大河劇裏，大奧女主人那樣的人物。
　　“這位是藤原紫乃，是……”說到這裏，源永德停頓了壹下，“是族長的未婚妻。”
　　“嗯？”源清素壹楞，“我的？”
　　“不是，是……”源永德沒把話說完，但源清素已經理解了。
　　他打斷道：“不是我的就好，我對神林小姐和十六夜姐姐壹心壹意。”
　　源氏三人楞了下，那位叫藤原紫乃的王朝美女，用端莊雍容的眼神，打量源清素兩眼。
　　“妳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對方冷淡地說。
　　“人家對妳沒興趣呢。”姬宮十六夜取笑道。
　　源清素擺擺手，示意無關緊要。
　　“妳們四個，”姬宮十六夜說，“從現在開始，聽我的命令。”
　　“姬宮巫女大人……”
　　源永德話沒說完，姬宮十六夜丟出壹份文書，被火焰般的神力托著，文書像是從下面被點著了壹般。
　　文書面對源氏三人，源清素看不見寫了什麽。
　　“是，姬宮大人。”就連傲慢的源清音，都低下了頭。
　　姬宮十六夜收起文書，源清素視線壹直跟著。
　　“想看？”姬宮十六夜問。
　　“想看。”源清素點頭。
　　姬宮十六夜把文書丟給源清素。
　　源氏三人的臉色十分震驚，像是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就連藤原紫乃也目光閃爍。
　　源清素打開文書，上面文縐縐的寫了壹段話，翻譯成大白話，就是；
　　「我命令姬宮十六夜緝拿柳生三千子，所有關西修行者，不管身份貴賤，不論修為高低，都必須聽她的。」
　　“怪不得妳想讓我回關西！”源清素說。
　　“是啊，妳要是回了關西，成了關西修行者，我就命令妳天天給本巫女洗襪子。”
　　源清素扭頭看向神林禦子：“神林小姐，十六夜出‘天天讓我洗襪子’，妳有更高價嗎？”
　　神林禦子笑起來。
　　那就是久違的、要把某人踹進三四郎池的笑容。
　　“開個玩笑，我怎麽可能去洗襪子？”源清素把文書卷起來，塞進自己懷裏。
　　不管對方鄙夷、驚訝、疑惑的表情，他對他們說：
　　“有件事，我想有提前說明的必要，免得之後說我不近人情，為人不夠‘素’，做事殘忍。”
　　“清素君，請說。”源永德做了壹個請的姿勢。
　　“如果再發生第壹次見面那麽不愉快的事情，我只能請神林小姐，或者讓十六夜，砍斷妳們的手指頭，壹次壹根，情節嚴重就加量。對了，這位藤原紫乃小姐也是。”
　　源清素還沒來得及欣賞四人的臉色，耳朵就被姬宮十六夜揪住了。
　　“為什麽神林禦子是‘請’，但我這兒就沒用敬語了，我的清少爺？”
　　“輕壹點，輕壹點，有點疼。我覺得我們像損友，敬語什麽的太見外了。”
　　姬宮十六夜恍然大悟地輕聲“啊”的壹聲，滿意地松開源清素的耳朵。
　　“事情辦好了，回去吧。”神林禦子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