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美人棰

　　京城連番驚訊不斷，二皇子沈船，京城連著鬧反賊，而後大皇子在懷柔皇莊上折騰出亂民擁立的鬧劇後自盡，疑似雙雙殞命，廢後也亡故了，在這從上至下人心浮動的時候，趙國公府大公子朱廷芳的這壹樁婚事，無疑是近期京城少有的喜慶大事。
　　至於那些因為朱廷芳整日泡在五城兵馬司，壹度在外宣揚，道是朱家恐怕會因為二位皇子亡故避嫌而把婚期延後的人，眼見前壹日渭南伯府派出大隊人馬送嫁妝，再眼見這壹日下午，趙國公府那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這才閉上了嘴，卻是反過來指責起了朱家的豪侈無度。
　　可這種吃不著葡萄卻說葡萄酸的心理，自然被大多數人無視了。此時此刻，無數圍觀的路人都在翹首觀望趙國公府迎親隊伍中壹馬當先的那位新郎官。
　　有人遺憾原本相貌堂堂的朱廷芳臉上多了那壹道刀疤，不免破了相；有人羨慕這位趙國公長公子家境富貴，官運亨通，如今又要迎娶名門千金，隨之卻被人反駁說渭南伯乃是壹介降臣，出嫁的女兒也是庶女，配不上趙國公府的榮寵和富貴，也配不上朱廷芳這個嫡長子。
　　當然，更多的人是被那迎親隊伍的錦衣華服和高頭大馬吸引，議論這場盛大婚事的花費，議論前日那位渭南伯府千金的嫁妝多寡，在那津津樂道於哪家賺哪家賠。而大姑娘小媳婦們的關註重心，卻是張壽怎麽不見陪著朱廷芳壹同去迎親，也好讓她們壹睹為快。
　　而她們議論中的張壽這個準女婿，這會兒正在趙國公府幫忙迎賓，笑得連腮幫子都快酸了。哪怕婚禮還沒開始，他那笑容已經變成了標準的假笑，因為他實在是笑不動了。尤其是平日他來往此地時，從來沒怎麽見過朱家有什麽親戚登門，今天卻仿佛憑空冒了出來壹堆。
　　這個自稱是朱廷芳的叔父，那個自稱是朱廷芳的舅舅，他那未來嶽父朱涇的表兄弟堂兄弟也來了壹堆，只叫他眼花繚亂……哪怕他還算能認臉和記稱呼，被那麽多人先後在面前晃過，到最後也有些吃不消了。
　　唯壹慶幸的是，這幫朱家的親戚雖說會呆到朱瑩出嫁，但只會參加朱家這邊的宴席，不會到張園去，他在自己成婚那壹天用不著再經歷壹次回憶稱呼的窘境。
　　這時候，他不禁有些懷念號稱能過目不忘臉的四皇子——要是有熊孩子在身邊做個幫手，也許他能夠省力壹些。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壹聲幹笑，緊跟著，張琛就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見跟著張琛的管事非常知情識趣地避開他們，帶幾個小廝去朱家管事那邊送禮單，張壽打量了壹眼張琛的衣著，忍不住就打趣了起來。
　　“平時妳不是寶藍，就是朱紅，要麽便是翡翠色，我還以為妳今天會穿大紅來和朱大公子這個新郎官較壹下勁，沒想到妳倒挺低調啊，穿了這麽壹身石青色！”
　　和朱老大別苗頭，我又不是嫌沒活夠！張琛腹誹了壹句，但臉上卻顯得很倨傲：“我又不是穿給那些衣冠取人的家夥看的，當然是我想穿什麽就穿什麽，大紅什麽時候都能穿，幹嘛今天穿出來，我又不和朱老大爭奇鬥艷！倒是小先生妳……”
　　張琛面色古怪地瞅了壹眼張壽，滿臉壞笑地說：“妳平日老是穿各種青色，今天卻是這麽壹身絳紫色的衣袍，不是朱大小姐給妳準備的吧？是妳自己不想搶朱老大的風頭？”
　　知道妳還說？
　　張壽沒好氣地呵呵壹笑，卻沒有接這話茬，而是慢條斯理地說：“不過妳都已經和鄭锳打了賭，結果卻倒是挺逍遙啊。妳知不知道，今天鄭锳他不來，拉了小花生和蕭成做伴，三個人去京城中某處貧困人口聚居區做學齡孩童生存情況調查了。”
　　張琛登時眼睛瞪得老大。什麽學齡……生存……什麽調查？他怎麽都沒辦法把這壹連串字眼聯系在壹起，因此赫然已經有點發懵。但很快他就壹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壹時勃然大怒。說好了壹個月為期打賭，可那三個該死的小子竟敢偷跑！
　　而沒等張琛開口質疑這其中的公平性，張壽就呵呵壹笑道：“放心，我不是說過嗎，這場賭鬥不在京城比，免得回頭有了輸贏妳們都覺得不公平。但是，鄭锳和那兩個小子都知道要先行調查積攢經驗，妳這麽優哉遊哉地四處亂晃，真的好嗎？別回頭輸了……”
　　“停！”張琛果斷打斷了張壽，隨即發牢騷道，“這還沒比呢，小先生妳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我只是沒料到那三個小家夥這麽奸詐而已！哼，今天朱老大成婚，我又不能像他們這樣連個面都不露，明兒個開始，我也會好好去查壹查。”
　　順帶找窮孩子紮堆的地方，先行講課試壹試……他就不信他還不如那三個小子！
　　目送張琛入內，張壽就繼續著自己身為儐相的職責。這壹天的儐相當然不止他壹個，只不過，相比朱二以及其他幾人，早早前來的賓客都更傾向於和他攀談幾句。可他早已過了見到大人物就認真應對的時節，再說就連皇帝也見得多了，因而雖說應付裕如，卻也覺得心累。
　　這些賓客把朱二等人撂在那兒閑得快能摸魚了是怎麽回事，好歹不要偏向這麽明顯吧？
　　今天這種場合，朱瑩就算平時再大大咧咧，卻也不能出來陪著張壽。可她到底心中牽掛，又被壹堆女眷圍得有些煩了，幹脆就起身坐到太夫人身邊，附耳對這位祖母軟磨硬泡。
　　被她纏得沒辦法，於是，太夫人只好派了李媽媽出來探壹探，等得知張壽被人纏得都沒工夫喝水，她頓時嘆了壹口氣。
　　於是，不壹會兒，李媽媽就笑吟吟地到了大門口，道是太夫人說，內中諸位夫人們想要見壹見準姑爺，客客氣氣把張壽請去了慶安堂。這下子，剛剛摸魚摸夠了的朱二和其他幾個儐相不禁面面相覷。雖說他們沒張壽這麽累，可也好歹是站了大半天呢！
　　於是，朱二立刻就領受了其他人的集體註目禮。妳這個正經兒子還比不上張壽這女婿，妳這兒子太沒出息了！
　　朱二卻直接惱火地瞪了回去。
　　要是妳們家有張壽這樣的女婿，保管妳們父母看妳們這些兒子也全都是這樣恨鐵不成鋼！再說了，我這個苦命的何止有張壽這樣壹個太過厲害的妹夫，我還有壹個簡直不是人的大哥！
　　而跟隨李媽媽壹進慶安堂，張壽就險些被晃花了眼。雖說沒成婚的千金們都被太夫人吩咐去了後堂暫避，此時圍坐在太夫人左右手的是壹群品級不壹的誥命夫人，但人依舊很不少。
　　放眼看去，張壽就只見金線繡的翟衣以及金玉鑲嵌的花釵發冠在無數燈燭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以至於連人臉都顯得如出壹轍。於是，他又不得不開始了另壹輪的認親和認人，同時接受別人的恭維和褒獎，差點耳朵都起了老繭子，腮幫子都要笑酸了。
　　最後，還是九娘被朱瑩在耳邊壹次次的抱怨鬧得再次無奈出面，明裏借口說讓張壽出去繼續接待客人，暗中卻讓人把慶安堂後頭的小抱廈騰了出來，讓張壽暫時去那休憩，這才讓他得以解脫。
　　而張壽好不容易有了喝口水歇口氣的功夫，這才沒坐多久，就只見門簾壹掀，卻是朱瑩閃了進來。大小姐今天身穿大紅纻絲鳳鳥暗紋錦襖，蘭草紋紋滾邊的紅色百褶裙，面色嬌艷不可方物，也不知道是因為屋子裏那地龍的緣故，還是因為朱廷芳這場婚事而高興的緣故。
　　人笑意盈盈地快步上前，卻是抱手說道：“幸虧我去搭救妳，否則阿壽妳逃脫了門口那些家夥，卻逃脫不了這些最喜歡問東問西的夫人們。”
　　“是啊，剛剛我在門前幫忙迎賓時都沒這麽累，這些夫人們真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張壽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額頭，隨即也笑了起來。
　　“不過今天我在門上接待的客人還真是有意思，居然還有人幫我打抱不平，說什麽趙國公府竟然讓未來嬌客在門前幫忙當儐相，也實在是太大剌剌了些，然後就在我面前誇口說他家中閨女如何如何，回頭引見壹下。”
　　“誰這麽大的膽子，竟敢打妳的主意！”
　　見朱瑩立時柳眉倒豎，赫然氣得不輕，他就笑道：“瑩瑩，妳急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那人說，他家閨女性格柔順，但為人太靦腆，聽說如今妳和永平公主折騰那什麽女學，他希望妳能把他閨女帶上。不求能把人養得和妳這般大方爽朗，只求待人接物別那麽羞澀就好。”
　　“啊！”
　　朱瑩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了張壽竟然是在調侃……又或者說調戲她！雖說相處得越多，她越是發現張壽並非那種君子淡雅如竹的性子，可被人這麽戲耍了壹通，她還是忍不住惱羞成怒，當即就揮了揮小拳頭道：“竟敢耍我，阿壽妳太壞了！”
　　“這不是累得實在是沒力氣，所以只有耍嘴皮子了嗎？”
　　張壽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卻是非常沒有儀態地癱在了那羅漢床上。朱瑩雖說不知道什麽叫做葛優躺，但人這種累癱似的姿勢，她卻不會錯認，當下連忙上前挨著人坐下，剛剛那稍稍氣急敗壞的語氣也壹下子變得柔和了起來。
　　“那我……我去拿美人棰給妳捶捶？”
　　就算張壽，也沒有想到朱瑩竟然會說這話，頓時楞在了當場。然而，眼見朱瑩猶如蝴蝶壹般輕盈地飄走，等到再出現在面前時，手上竟然真的舉著壹把美人棰——只看她把這小巧的東西猶如雜耍壹般玩弄在掌心的情景，張壽毫不懷疑，這玩意在朱瑩手中，打人肯定疼。
　　因此，他舉起雙手就想投降說自己只是在逗妳玩，可沒想到朱瑩在他身邊坐下之後，竟然不由分說就推他俯身趴著，隨即在他的腰背上輕輕敲擊了起來。軟木所制，中間包裹著厚厚絲棉，最外層則是錦繡美人的美人棰敲擊在肌肉上，他不由得想到了美人恩重四個字。
　　可這旖旎的念頭也只是壹閃而逝，因為朱瑩突然調皮地在他大腿肉厚處重重敲了壹下，隨即發出了清脆的笑聲：“除了爹娘和祖母，我只給大哥敲過背，二哥都沒這麽好福氣！要不是看在今天妳為大哥這麽盡心盡力的份上，我才不會這麽便宜妳！”
　　“好好好，我知道瑩瑩妳是最好的！”張壽發覺那美人棰猶如蜻蜓點水壹般在背上幾處地方捶過，最初還能緩解肌肉酸脹的敲擊這會兒卻變成了撓癢癢，他趕緊開口說道，“日後我也給妳捶，行了吧？快收起來，別讓別人看見……”
　　“有什麽不好的！剛剛這美人棰我還是問李媽媽要的呢！”朱瑩壹句話說完，發現張壽渾身都好似僵了壹般，她就笑道，“反正沒幾天之後我就要嫁給妳了，怕什麽！這裏又不會有外人闖進來……”
　　然而，仿佛是因為她這句話說得太滿，外間恰是此時傳來了壹聲咳嗽，隨即就是李媽媽的聲音：“大小姐，壽公子。”
　　見朱瑩壹下子呆若木雞，剛剛還坐得沒個正形的張壽就坐直了身體，隨即下了羅漢床走到門前，打起簾子對外間李媽媽點頭笑道：“是不是朱大哥迎親回來了？”
　　“是。”李媽媽沒有擡頭去看裏頭朱瑩是個什麽光景，當然就更不會說自己在外頭守著的時候，裏頭的這番調侃戲謔都聽得清清楚楚，垂手低頭的她掩蓋住面上的笑意，聲音平靜地說，“既然大公子迎親回來，雖說二少爺他們那邊人手也夠，但壽公子總得去壹趟。”
　　朱瑩頓時懊惱地丟下了手中的美人棰，心想都是那些夫人們七嘴八舌話太多，害得張壽根本就沒有好好休息，而剛剛她又和他打鬧，更是沒好好捶幾下。可大哥的婚事也是天大的事，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張壽扭頭對她微笑點頭，隨即就徑直出去了。
　　這時候，李媽媽方才進來，見自家大小姐正滿臉悻悻，她就笑著說道：“大小姐，您也該準備到新房那邊去了。大少奶奶剛剛進門，您這個小姑子若是不去，那些蜂擁去新房的女人們萬壹說出點不好聽的，那就不免沒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