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出人意料的挾持者

　　紅薯兩個字壹出口，張壽就看到對面老鹹魚的臉色壹下子變了。他並不是純粹的口誤，只是在說出當官不為民做主五個字之後，他突然不想把紅薯兩個字替換成其他的。雖然只不過是第壹次見經歷成謎的老鹹魚，但他還是決定大膽地把試探的步伐邁大壹點。
　　在張壽那炯炯目光直視下，老鹹魚雖說極力想顯出淡定和自然，但因為心情波動太大，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避開了張壽的視線。然而，即便把目光投往別處，他依舊能察覺到張壽的眼神。天人交戰了好壹會兒，他甚至連最不好的念頭都動過，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重新轉過頭來，幹笑壹聲道：“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壹次見張博士妳這種沒架子，心裏惦記著萬民溫飽的官爺，真是嚇了壹跳……既然妳都開口了，就我們今天吃過的那些東西，我可以把種子全都雙手奉上。不但種子，具體怎麽栽種的，我也能不自量力指點壹下。”
　　張壽沒想到老鹹魚居然沒有用外甥的事情討價還價，最初的意外之後，他就笑道：“就只有我們今天吃過的那些？妳真的沒藏下來什麽其他的東西自己偷吃，不拿出來給別人分享？比方說……紅薯？”
　　剛剛還表現得爽快灑脫的老鹹魚，當聽到紅薯兩個字時，終於再壹次繃緊了神經，甚至不自覺地上前了小半步。可是，見張壽笑看著自己的時候，他最終硬生生止住了那股沖動，臉上的笑容顯得極其勉強。
　　“張博士從哪聽說過紅薯這種東西？”
　　“當然是太祖遺作。”張壽看著老鹹魚，面上的表情異常坦然，“妳大概不知道，我在京城曾經破解過壹個太祖皇帝留下的密匣，裏頭的太祖遺物，也都被皇上賞賜了給我。雖說我才疏學淺，只看出其中壹樣是計時器，那些手稿無從下手，但也因緣巧合琢磨出壹點東西。”
　　“畢竟，太祖皇帝當年夢見天下四方輿圖這種事，在朝中知道的人很多。”
　　見老鹹魚壹張嘴張得老大，張壽愈發顯得誠懇而真摯：“而且，我破解密匣，這是在京城人盡皆知的事情，妳是滄州人，大概不知道。妳要是不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是願意，可以隨我去壹趟京城。說起來，就算是為了妳外甥，妳恐怕也得去壹趟京城。”
　　“因為這些可以讓很多貧民飽腹的好東西，也許能讓妳換回他的命來。”
　　他說著就頓了壹頓，臉上滿是和煦的笑容：“朱二郎此番之所以會到滄州，也是因為那天阿六從滄州回京，朱二郎剛巧聽說妳這有那些大明從來沒聽說過的東西。妳別看他那德行，卻很懂得農為國本，妳要信不過我，可以和他聊聊，等在京城種出東西再做決定也不遲。”
　　在這樣如同和風細雨似的遊說下，縱使老鹹魚勉強保持著滿腔的警惕和疑惑，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張壽的話確實有那麽壹點可信度。
　　更何況，姐姐唯壹的外甥很可能要人頭落地，他也不可能真的不管！
　　“這事情非同小可，畢竟我還得丟下滄州這點家業，張博士妳得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妳盡管考慮，我還得在滄州呆幾天，不急在壹時。”張壽呵呵壹笑，點點頭就轉身出門，見門外阿六壹手正轉著那把削鐵如泥的短劍，壹手正掛著那把短弓，他哪裏不知道人壹直都留心著他的安全，少不得對其笑了笑。
　　阿六同樣對張壽露出了壹個笑容，這才回劍歸鞘，將短弓掛在腰間，隨即用手指了指天色，言簡意賅地說：“回去嗎？”
　　“當然回去。”張壽說著突然停頓了壹下，旋即就往院內廚房的方向看去，見明明沒有風了，那簾子卻在微微動彈，他就知道必定是小花生躲在後頭偷看偷聽，當即心念壹轉就對阿六吩咐道，“等回頭妳再去邢臺送個信。”
　　阿六看也不看廚房壹眼，立刻眉頭大皺，壹臉抗拒：“我走了妳就沒人了。”
　　張壽頓時笑了起來：“朱二郎和瑩瑩不都帶了很多人？”
　　“他們和我不壹樣。”阿六不假思索地繼續反對，“讓他們去送信。”
　　張壽盯著滿臉認真的阿六看了好壹會兒，仿佛是不得不退讓：“好，壹會見到朱宏朱宜他們的時候，妳挑個妥當的去邢臺給我傳個口信，不管張武張陸還是張琛，讓他們至少過來壹個人！人在邢臺，居然能讓風波蔓延到滄州來，把事情鬧得這麽大，他們當然得負責收場！”
　　阿六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朱家那些人我都打過，挑壹個最能打的就行。”
　　屋內同樣在偷聽的老鹹魚臉上表情都有些僵了。什麽叫做都打過，挑壹個最能打的？他上次見獨自壹人四處瞎轉悠的阿六時，還只覺得這少年不愛說話，脾氣有點怪，但出手大方，為人爽快。可這次他終於認識到，人究竟是有多乖僻！
　　張壽卻沒挑阿六的茬，他已經看出來了，阿六眼下是故意表現出最乖戾的壹面來配合他演戲。當下他就繼續不慌不忙地說：“既然邢臺那邊妳讓別人去，這滄州城裏，妳卻要親自走壹趟。回頭妳去給那些和大皇子勾連的人家壹個個送請柬，壹個別拉下。”
　　阿六煞有介事地點頭道：“嗯，我知道，鴻門宴。”
　　“知道了也別說出來！”張壽終於忍不住笑罵了壹句，眼見人立時閉口不言，他才轉過身來。當瞧見老鹹魚終於磨磨蹭蹭出了門，他就對人頷首壹笑。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只不過滄州城裏我和阿六都不熟，能不能讓小花生送我和阿六壹趟？而且我初來乍到，接下來還有不少事情要做，如果小花生正好閑著，我想借他幫我兩天忙，應付壹下各方人物，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小花生壹溜煙從廚房裏沖了出來，瘦弱的身軀挺得筆直，“這滄州地面上我最熟了，三教九流我都認識不少人，我會帶路，我會餵馬，我會……”
　　“好了好了！”張壽頓時莞爾，做了個手勢讓還要繼續毛遂自薦的小花生姑且打住，他就看向了老鹹魚。果然，年紀壹大把的老頭兒在猶豫了好壹會兒之後，最終點了點頭，卻把小花生給叫了過去，千叮嚀萬囑咐了好壹會兒。
　　他不用猜都知道，必定是吩咐人嘴緊壹點，別亂說話……最好再留意壹下他的為人處世，諸如此類。
　　而壹出了這家前店後院的鹹魚鋪子，小花生就如同從籠中放飛的小鳥，壹下子輕松了許多。他死活再也不肯去騎阿六那匹馬，哪怕阿六說願意帶他壹塊騎，他也堅持不同意，壹個勁說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壹力搶過了為張壽牽馬的差事，壹路走還壹路說個不停。
　　“叔爺就是老把我當小孩子，老擔心我受騙上當，想當初還讓我別被雲河叔賣了呢！雲河叔對我可好了，對我就像親生兒子似的……六哥也很好，我還沒見過就因為我喜歡馬，就肯把馬讓給我騎的好人！”
　　小花生壹邊說，壹邊扭頭看了壹眼阿六，見少年對他微微點了點頭，臉上並沒有最開始的冷意，他頓時更加雀躍了起來，又轉身對張壽說：“我之前還擔心張博士妳也和那些狗官和狗大戶似的，可後來才知道，您也是好人！”
　　大概是因為動亂之後，天色又已經臨近黃昏的緣故，路上並沒有多少人，再加上有阿六在，張壽也不擔心小花生的嚷嚷引來什麽風波，笑著接受了這壹張好人卡：“妳怎麽就知道我是好人？就因為我做了那壹頓飯？”
　　“哪有官老爺做飯給我這樣的人吃的！”小花生雖說倒著走，可腦後卻仿佛長了眼睛似的，走得極其穩當，壹邊走還壹邊摸了摸鼻子說，“張博士妳做菜那麽好吃，對人還這麽好，當然是最好的好人！妳可壹定要救救雲河叔啊，他真的是被逼到絕路上才那麽幹的！”
　　聽到小花生連發好人卡，最後方才又開始了碎碎念，張壽就嘆了壹口氣說：“我會想想辦法的……對了，聽說之前大皇子之所以被挾持，是因為被冼雲河派人色誘？能迷住大皇子，後來更是出手將他挾持，哪家姑娘那麽有魄力？”
　　小花生先是支支吾吾，隨即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試圖把這個話題蒙混過去，等發現張壽還是揪著不放，他就只好耍賴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雲河叔的老情人……”
　　“男子漢大丈夫，哪怕遇到了再過不去的坎，除非寥寥幾個厚黑到不要臉的，絕對做不出把心愛的女人雙手獻上的事……哪怕只是做戲也壹樣。”張壽卻打斷了小花生的話，隨即笑呵呵地說，“雖說我沒見過冼雲河，但就我聽說的那些，他理應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
　　阿六見小花生心虛地低下頭去，他突然開口說道：“不會是妳吧？”
　　“六……六哥妳別……別開玩笑了！什麽是我，怎麽會是我！”
　　見小花生就如同被人踩住了尾巴貓兒似的炸了，壹開始連話都說不利索，好壹會兒才緩過氣來，張壽原本還覺得阿六這猜測簡直是無稽，此時也不禁犯起了嘀咕，掃了壹眼四周，見路上已經沒了行人，他就盯著小花生上上下下打量了起來。這壹看，他就發現了端倪。
　　雖說身量不算很高，整個人也有些瘦弱，但小花生確實頗為清秀，而這樣的清秀，若是能有個擅長化妝的人巧手壹打扮，再加上那舉止形態不同於那些搔首弄姿的美人，自有別樣的風情，說不定大皇子那個眼光“獨到”的家夥真會上鉤。
　　而小花生雖說低下頭不敢正視張壽的視線，但也就是堅持了壹會兒，最終就垂頭喪氣地小聲說道：“是我……是我主動請纓的。總不能為此犧牲壹個好人家的姑娘。至於我……實在不行我就和他拼命，好在壓根沒等到那時候，我就逮著了機會……”
　　好小子，要不是阿六的豐富聯想力，他竟然差點錯過了這麽壹條大魚？
　　張壽輕輕吸了壹口氣，等壹側頭，看見阿六正饒有興致地上上下下打量小花生，仿佛又成了之前那個打量人何處下嘴比較可口的怪人，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壹聲。
　　“朱將軍之前就沒問過冼雲河這件事嗎？”
　　小花生頓時更加心虛了：“朱將軍問過的……但雲河叔打死不肯說，其他人則是不知道，再加上雲河叔壹個人扛下了所有罪名，所以……”他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越是愧疚，到最後眼圈也有些紅了，“其實這時候，我應該和他關在壹起的……”
　　就在這時候，阿六突然壹躍下馬，隨即壹巴掌重重拍在了小花生肩膀上，見人打了個激靈，立刻擡起頭來，發現是他，方才驚魂未定地按著胸口舒了壹口氣，他就直截了當地說：“別辜負他。”
　　這簡簡單單四個字，說得小花生險些再次掉下淚來。他連忙伸出手使勁擦了擦眼睛，這才破涕為笑道：“謝謝六哥。”
　　阿六對小花生點了點頭，隨即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這才轉身徑直回到了坐騎旁邊，輕松利落地躍上了馬背。而張壽看到傻笑摸摸自己的頭後，重新打起精神在前頭帶路的小花生，忍不住再次瞅了阿六壹眼。
　　不知不覺，大多數時候沈默寡言的阿六，竟然也會安慰人了！如果安慰的不是小花生這樣壹個曾經男扮女裝的偽娘，而是壹個真真切切的姑娘家，那他才能真正放心，因為那才意味著少年終於成年長大了。只可惜，任重而道遠……
　　至於老鹹魚會不會因為某些事情就跑掉，張壽卻是壹點都不擔心。因為就在他進城之後就已經聽說，朱廷芳仍舊延續了之前滄州城許進不許出的禁令。這也就有效防止了相關人士的逃跑。至於特殊原因要出城的，去縣衙報備，全都要朱廷芳親眼過目，親自令人護送。
　　當他這壹行三人終於來到縣衙門口時，卻只見壹條人影閃電似的撲上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