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勃然大怒

　　“張壽！”
　　二皇子簡直快被張壽的狡辯氣瘋了，但更讓他怒火中燒的，是張壽最後還不忘譏諷他！他強自按捺撲上去和張壽拼命的沖動，怒喝壹聲就大叫道，“別以為這文華殿中那麽多人都會被妳這花言巧語誆騙！妳用這些來歷不明的學問買通了葛老太師，又蠱惑了父皇……”
　　砰——
　　這壹次，眾人在聽到沈悶的壹聲之後，坐在前排且眼力好的就只見壹道金光從眼前飛過，緊跟著就又是壹聲慘哼。再循聲望去，他們竟只見剛剛還在義憤填膺指斥張壽和葛雍的二皇子已經半跪在地上，壹只手捂著自己的嘴，壹滴滴血正順著他的指縫中間滴落下來。
　　而在他身前，赫然是壹個小小的茶盞在地上滴溜溜亂轉。大概是剛剛遭遇了猛烈的撞擊，茶盞的邊緣竟然已經斷裂，各處甚至還沾著星星點點血跡。很明顯，剛剛就是這小小的東西砸中了正在滔滔不絕的二皇子，而且是正中嘴巴。至於是誰砸的……那還用問嗎？
　　在此刻的文華殿經筵上，只有皇帝管教兒子的時候，能夠無所顧忌……而且，除了朱涇等寥寥幾個勛貴之中的頂尖戰將，也只有自幼弓馬嫻熟，武藝不俗的皇帝有這樣的身手！
　　如果說群臣只是驚訝，那麽，二皇子就是痛到貨真價實的驚怖了。盡管此時此刻他嘴裏還有兩顆斷裂的牙齒不敢吐出來，但他確定，如果那時候父皇再加兩分力道，那麽，他此刻掉落的絕對不止這兩顆牙齒，說不準滿口牙齒全都會掉落殆盡，說不定人都會痛到昏死過去！
　　可是，他也絕對不會認為父皇真的是手下留情了，如果真的手下留情，就不會是用這種方式打斷他，只要大喝壹聲便可。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窘境落在別人眼中，大體就如同壹條拼死壹搏，卻被人打到遍體鱗傷的瘋狗。
　　那個慫恿他來參加經筵的人並沒有讓他出這壹招，甚至人在那壹次悄然現身那座幽禁他的別院之後，根本提都沒提讓他到文華殿經筵來幹什麽，仿佛他只要來就行了，完全不在乎他做什麽。可是，他不甘心做出悔過之態，然後在三皇子冊封太子之前夾著尾巴被攆出京城。
　　他更不想像大皇子那樣做人提線木偶，就剛剛大皇子接在他後頭說的那話，那根本就不是他那個看似聰明沈穩，實則貪婪愚蠢的大哥能夠想出來的，那明顯是有人教的。
　　二皇子竭力讓自己忘掉臉上嘴裏鉆心的疼，用盡全身力氣擡起頭來，看向禦座上的父皇。見對方的目光冷硬如冰，他想起從小母後就告訴他們兄弟倆，父皇不但心狠，而且並不喜歡他們，所以他們必須凡事去爭，那時候他還不信，可現在，他終於信了。
　　他慘笑了壹聲，聲音顫抖地說：“父皇嫌棄兒臣胡言亂語，所以才如此打斷，是不是？兒臣從前是有私心，也壹向看不慣張壽，剛剛所說也大半都是臆測……可那又怎麽樣！張壽年紀輕輕卻懂這麽多，這怎麽可能，天下不可能有生而知之者，除非是妖孽！”
　　“更何況，不圖名，不圖利，那他圖什麽？這天下哪來的聖人！再說，他本來就是身世可疑之人！當年裕妃和趙國夫人怎麽就這麽巧在佛寺遇險之際遇上她母親，她母親又怎麽能這麽順順當當在大軍眼皮子底下救下兩位大腹便便的產婦，而後自己又恰恰好好難產而死？”
　　這壹次，沒等皇帝喝止，張壽便勃然大怒。
　　“我是不是生而知之，是不是聖人，這姑且另說。然則二皇子在此無端揣測懷疑先母的居心，簡直荒謬！在佛寺遇到兵災，三個弱女子齊心協力殺出壹條血路，這本是值得稱頌的烈女，是值得褒揚的傳奇，在妳口中卻成了另有居心，我倒要問，什麽居心？”
　　二皇子登時聲嘶力竭地叫道：“天知道她不是在危難之際和兩家換了孩子！”
　　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妳和三皇子當壹對太太平平的師生！我就不信如此壹說，妳們還能和昔日那般相處，妳們壹定會互相猜忌的！
　　“放妳娘的狗屁！”張壽這壹次終於不忍了，他不假思索地沖了上去，狠狠壹記窩心腳把人踹翻。當看到二皇子那倒地卻得意的笑臉時，他知道這家夥是故意激怒自己，可既然踢都踢了，他也懶得管這是在文華殿經筵，自己已經是東宮講讀，背後便是二皇子的親爹。
　　他雖然從來都沒見過死去的張寡婦，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尊敬那個壹腔慈心，大智大勇，也算是在另壹種意義上讓他得以重活壹世的女人。於是，他不管不顧地又對大皇子補上了惡狠狠的幾腳，毫無顧忌地宣泄著心中的憤怒。
　　而在他沒看到的地方，當朱瑩聽到張壽那壹句清清楚楚的臟話，看到他壹怒踹人，見不少姑娘都下意識裏地扭頭看她，她卻綻放出了壹個笑容。
　　張壽罵臟話有什麽關系？他在殿上踢人又有什麽關系？二皇子這個蠢貨都已經罵他的母親張寡婦了，難道張壽還要拽著之乎者也，斯斯文文和人講道理？她剛剛聽人詆毀張寡婦的時候，都恨不得上去大耳刮子狠狠扇二皇子壹頓！
　　不想回頭去看皇帝這會兒是個什麽表情——照這位天子壹貫的脾氣來看，自己的兒子自己管教可以，卻容不得別人出手欺負——張壽此時完全忍不住，也不想忍。他固然在外頭壹貫顯得是個很好脾氣的人，但那只是個偽裝而已。
　　就他這幅清俊閑雅濁世佳公子的外貌，總得要壹個溫文爾雅的人設吧？但眼下這會兒，就算是剛剛又動口又動手，於是人設完全崩毀，那也顧不得了！
　　狠狠踹過二皇子壹頓之後，他這才放下剛剛踹人時提起的官服下擺，徐徐後退了幾步，這才冷冷罵道：“智者見智，仁者見仁，淫者見淫，惡者見惡！”
　　“皇上為人，磊落豁達，言出必行，知人善任，明察秋毫，故而三皇子溫文淳樸，四皇子明朗爽直，我壹直都很疑惑，怎會有妳和大皇子這般不明事理，令皇上蒙羞的兒子！”
　　“現在我明白了，妳覺得先母心思險惡，那是因為妳自己心思險惡，所以才會以己度人！所謂的凡事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別人，說的就是妳這種惡劣至極的蠢貨！想來也是，惡事做絕的人，當然是看誰都像是和自己的同類！”
　　沒等二皇子反應過來，他就冷笑道：“壹年前在融水村，無端派刺客暗害於我，對叛賊泄漏瑩瑩和諸多貴介子弟正在融水村的消息，引人來攻，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惡毒的暗算？”
　　“只因聽了別人只言片語，就在大街上當庭廣眾之下侮辱劉侍郎的千金，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囂張的行徑？更不要說妳們母子炮制的那壹出出簡直是笑話的鬧劇了！”
　　“先母昔日之舉，宅心仁厚，臨終托孤也是光明磊落。她是京城本地人，出身來歷清清白白，經得起任何追查，妳只憑臆測就橫加指摘亡者，簡直是喪盡天良，人神共憤！我那幾腳還要不了妳的命，還不滾起來！我今天若不能替先母討回公道，猶如此玉！”
　　眼見得張壽忿然扯下腰間佩玉，就這麽惡狠狠地當中摔擲在地上，朱瑩不禁輕輕吸了壹口氣，而剛剛看著張壽當眾踢踹二皇子，卻不發壹言的大皇子，終於神色壹變。
　　“張壽，妳敢當眾毀棄父皇的賜物！”
　　此話壹出，文華殿中壹眾人等遽然色變，張壽卻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正對著俶爾發難的大皇子，嘴角壹勾，淡淡地問道：“原來大皇子如此消息靈通，連我的玉佩出自哪兒都知道？如果我沒記錯，妳這幾個月壹直都是在宗正寺吧？”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張壽這卻是又揭短，又打臉。而恰好在這時候，四皇子又直接大剌剌地笑了壹聲，當發現有人看向他時，他卻嘿然笑道：“大哥未必是消息靈通，說不定是‘神目如電’，連父皇的寶庫裏藏著什麽好東西也壹清二楚。”
　　“至少我就不知道，老師這玉佩是哪兒來的！”
　　大皇子從前連二皇子這個壹母同胞的親弟弟都不放在眼裏，更不要說三皇子和四皇子這兩個小的了。在他眼中，這兄弟倆就是不值壹提的小東西，就該永遠在自己面前噤若寒蟬。
　　如今三皇子竟是眼瞅著要入主東宮，四皇子竟然也敢當眾揶揄他，本來就只是極力隱藏心中怨恨和不滿的他立刻就爆了。
　　“父皇庫中的各種玉飾，無壹不是和闐羊脂玉精品，妳不認得是妳眼拙！張壽狡辯，妳身為皇子卻壹心向著他了，妳眼裏可還有國法家規！”
　　沒等大皇子這教訓弟弟的話說完，張壽就冷冷打斷了他：“皇上素來簡樸，羊脂美玉不過偶爾佩戴，甚至連射箭都不過是用的青玉扳指，到了妳口中，卻成了庫中各種玉飾都是頂尖的和闐羊脂玉？妳身為人子，擡起妳的眼睛好好看看，皇上如今戴的都是什麽？”
　　大皇子有心怒罵張壽這是混淆視聽，岔開話題，可還是不由得擡起頭來。盡管距離皇帝頗為遙遠，但從他的位置看過去，他還是能看見剛剛砸杯子怒擲二皇子時已然離座而起的父皇。就這麽壹瞧，他就不禁心裏咯噔壹下。
　　因為父皇的拇指上，赫然還有那壹枚為了練射箭而戴著的玉扳指，只看其黯淡的顏色，確實是廉價的青玉無疑！
　　可還不等大皇子組織好語句反擊，皇帝身邊的三皇子突然開口說道：“大哥剛剛說，父皇庫中無壹不是和闐羊脂玉精品，那是因為父皇從前知道皇……敬妃喜歡和闐玉，所以但凡貢品中的和闐玉料子琢磨出來的精品，全都賞賜給了她，而敬妃想必又都給了妳和二哥。”
　　他說著就坦然笑了笑：“我和四弟，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什麽和闐玉。而且，因為我們還不曾成年封爵，因此眼下就連這冠服上，也並沒有規定玉飾如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的目光不由得全都落在了他和四皇子身上。身為皇子，哪怕此時並沒有正式的爵位冠服，但兩人身上總會有相應的配飾，三皇子腰間懸著的壹枚青玉環，四皇子腰間則是壹枚白玉魚兒，雖則不能近看紋理玉質，但總有眼力好的人知道其中價值。
　　身家豪富如陸綰，此時順勢去打量大皇子和二皇子，就只見這兩位待罪皇子，所戴的玉飾，赫然是無雙美玉……這壹刻，剛剛還有點為張壽擔心的他，立刻壹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而四皇子原本是逮著機會還想說話，卻被太後壹把拽住了小手，使勁這麽壹捏，他登時疼得小臉皺成壹團，別說笑，他甚至都快哭了，哪裏還敢繼續和大皇子硬頂？而朱瑩倒也想替張壽爭辯兩句，可在太後的利眼壹瞪之下，她不得不乖乖閉嘴，心裏卻很不服氣。
　　就算真是宮裏出來的玉飾，那也是她從皇帝那兒要來的，不能真算是皇帝給張壽的賞賜，皇帝又沒有正式下旨意頒賜！
　　而在大殿中再次安靜下來的時候，皇帝卻冷冷問道：“就算是朕賜給張壽的玉佩，妳壹個關在宗正寺中的人，又怎麽知道？朕的內庫之中，確實有無數好東西，但妳怎麽可能都認得？除非妳把朕的內庫當成自己家，時時刻刻去清點，又或者……別人給妳暗通消息！”
　　地上剛剛被張壽狠狠踹了壹頓的二皇子恨不得破口大罵大皇子的愚蠢，妳要挑刺也麻煩挑得聰明壹些，這種泄漏妳和外人有勾結的話，妳說出來是找死嗎？
　　最重要的是，妳怎麽就確定張壽今天會砸了父皇賞賜的配飾？我會如何對張壽發難，可不曾告訴任何人，莫非還有人是我肚子裏的蝗蟲不成？
　　二皇子疑神疑鬼，皇帝卻已勃然大怒：“朕還以為妳兄弟倆上書請求參加首日經筵，是真心悔過，想要好好聽壹聽講學，如今看來，朕真的是太高估了妳們！妳們照舊是從前那般自高自大，冥頑不靈，甚至還變本加厲！既如此，妳們也就沒必要繼續在這丟人現眼了！”
　　“來人，把這兩個給朕堵了嘴拖出去！”見大皇子和二皇子登時面色慘變，可還來不及說話就被身後內侍撲上來扭住堵了嘴，皇帝方才壹字壹句地說，“朕可以明明白白說壹句，朕也好，趙國公也好，素來最重兒女。如若有子嗣流落在外，那不惜壹切代價都會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