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九出十三歸

　　明明是為我牽線搭橋的相親，怎麽好像不對勁了？我看那葉氏對朱瑩的興趣比對我還要大得多，這姑娘難不成不愛公子愛美人？
　　張琛恨不得找人壹吐心頭這詭異的感受，奈何他身邊只有阿六這不解風情的呆子，除此之外就是之前並未跟下樓，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葉氏那番話的朱宏等隨從。他就算再憋不住，也不可能對這些人自曝其短，因此憋得別提多難受了。
　　偏偏朱瑩竟然真的煞有介事陪著那葉氏逛街，就在這興隆茶社附近剛剛興起的幾條繁華小街上，兩個各有千秋的美人時不時饒有興致地到壹家店鋪裏，然後看著那些值錢不值錢的商品評頭論足，時不時還把阿六叫過去指點壹些什麽，甚至還不時問壹問他的意見。
　　天知道張琛壹個頭兩個大，滿腦袋都成了漿糊，完全不知道看的是什麽東西，回答也就是幹巴巴的兩句話，好，不錯，妳們覺得好就好……他只覺得自己像壹只呆頭鵝！
　　這要是有骨氣的，那當然是立刻拂袖而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反正他對葉氏也還沒有壹見鐘情到那地步，只覺得人挺有意思，不是壹味扮什麽冷艷高貴，走了也就走了。可他總覺得那好像實在是太不給朱瑩面子，再加上兩女對他都客客氣氣的，反倒是阿六目光詭異。
　　走著走著，當張琛再次回過神時，竟發現他這會兒竟是置身於壹家兵器鋪！在眾多兵器都屬於管制品的如今，這種店在京城那當然是非常少見，而他家這國公雖說不是武職而是文職，可府裏珍藏卻還是不少，因而他隨眼壹瞥，就只見那些刀劍弓箭都普普通通，也沒在意。
　　可下壹刻，他就只見那個紮著紅頭繩的小丫頭竟是如獲至寶地捧著壹把弓竄到了阿六跟前，隨即就嘰嘰喳喳地問道：“六爺，六爺，朱大小姐說妳眼光好，能不能幫我看看，這把彈弓怎麽樣？”
　　張琛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倒不是為了剛剛還和阿六打過壹場的小丫頭如今卻明顯跑來獻媚討好，而是因為……人拿過來給阿六看的，根本就是壹把弓好不好，和那種玩鬧時用來打麻雀鳥兒反正不拘什麽小玩意的彈弓完全談不上關系！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阿六竟然真的接過那把弓，反反復復看了好壹會兒，最後答非所問道：“妳真的是用彈弓當武器？為什麽不用弓？彈弓用的彈丸，用金鐵鑄造的彈丸很貴，用陶土燒制的彈丸也不便宜，最重要的是只能近距離用，遠距離殺傷遠遠不如弓箭！”
　　張琛壹下子想到了當初翠筠間中那壹戰，阿六用的確實就是弓箭，壹時覺得人這回答絲毫不奇怪。然而，等到他索性近前去看時，卻發現那所謂彈弓的弓弦中央，恰是壹個小小的兜囊，裏頭甚至還能看到壹些彈丸，這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和頑童用的那種彈弓不同，這種彈弓應該是用弓弦來彈射彈丸。但正如阿六所說，遠距離殺傷遠遠不如普通弓箭……可問題是近距離的話，這玩意確實來無影去無蹤，正適合眼前這個當保鏢的小丫頭！
　　果然，下壹刻，他就只見曹青青非常窘迫地說：“我臂力不夠……”再說我又不上戰場，要什麽遠距離殺傷幹什麽？近距離保護葉小姐就夠了，隨隨便便打打殺殺那是犯法的，她可不想去坐牢！
　　而阿六哦了壹聲，卻是先看了看彈弓兜囊裏的彈丸，隨即又拿出壹粒蓄勢待發嘗試了壹下，最後查看了弓胎和弓弦，他就點點頭道：“東西確實不錯，做工還算精良。”
　　“多謝六爺，我那把彈弓實在是年頭太長了，我就擔心會不會有壹天在用的時候突然就崩了！難得能看到賣彈弓的，品相還這麽好，我這就去買！”
　　曹青青頓時喜笑顏開，沖著阿六行過禮後，她就壹溜煙跑到了葉氏和朱瑩面前，指著阿六嘰嘰喳喳解說了幾句，繼而就喜滋滋地沖到壹旁笑容可掬的掌櫃跟前之後，可甫壹交談，她的臉色和眼神就壹同黯淡了下來，最後竟是垂頭喪氣地把彈弓放回了原處。
　　見阿六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張琛忍不住在心裏狠狠念叨了壹句不開竅的小子。然而，雖說從之前到現在，他只覺得他們這壹行人說不出的怪異，但總算氣氛不再像之前在興隆茶社時那般僵硬，因而他也就幹脆背著手上前，笑吟吟地對那掌櫃問話。
　　“剛剛那彈弓售價幾何？”
　　朱瑩這國色天香的絕艷容貌，這旁若無人的絕大氣派，整個京城千金小姐雖多，但也挑不出第二個來，再加上女孩子卻逛這種出售武器的地方，那掌櫃大體也能猜到這位是誰，再加上此時看到張琛這衣著氣度，他想起剛剛又聽到有隨從稱其為張公子，登時滿臉堆笑。
　　“小店是得了朝中軍器局備案，專司制售那些非違禁兵器的，所以賣的是彈弓，不是弓矢。這刀劍也都較短，更沒有甲胄頭盔這種犯禁的東西……”
　　見張琛明顯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他就趕緊長話短說道：“這把彈弓是巧匠制成，原本要賣十六貫，如果張學士妳誠心要……”
　　“停，什麽張學士！”張琛幸好反應極快，立刻打斷了那掌櫃，見人先是目瞪口呆，隨即就連聲賠罪，他登時氣勢洶洶地喝道，“我哪裏就像張學士了！張學士那是我老師，明白嗎？不認得人就不要瞎叫，今天幸好是遇到我，否則沒妳的好果子吃！”
　　那掌櫃被張琛那疾風驟雨壹般數落得額頭汗都出來了，心想遇到您就夠可怕了，還要再遇到什麽厲害人？然而，他正點頭哈腰，就聽到那個美艷得猶如天仙下凡，疑似趙國公府大小姐的姑娘笑了壹聲：“居然把張琛妳當成阿壽，他也夠眼拙的！”
　　聽到張琛兩個字，那掌櫃登時面色大變，剛剛那怨氣完全無影無蹤，恨不得跪下來磕頭賠罪：“原來是秦國公府長公子，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張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即就若有所思地說，“十六貫壹把彈弓，這價格倒是真的不便宜，不過阿六都說是好東西……餵，姓曹的小丫頭，妳錢不夠？”
　　曹青青本來正在壹邊自怨自艾，沒在意張琛和掌櫃之間這點小事，等聽到有人叫自己，她茫然擡起頭，足足好壹陣子方才反應過來，卻是沮喪地點點頭道：“我們鏢局壹個鏢師的弓，也不過八貫錢，這居然要十六貫，實在是太貴了。我好不容易攢下的工錢也才七貫！”
　　壹旁的阿六剛剛就聽到她在問價，此時聽到人明確表示囊中羞澀，買不起，他突然心中壹動，恰是開口說道：“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借給妳。”
　　咦？不止是張琛，就連朱瑩也訝異地眉頭壹挑，同時生出了壹個奇妙的念頭。阿六這樣的木魚腦袋，竟然也能開竅，知道借姑娘錢了？然而，在他們那興致勃勃的目光註視下，阿六竟是自顧自地說：“當然，借錢可以，九出十三歸！”
　　這小子完了……
　　這小子沒救了！
　　別說朱瑩和張琛，就連葉氏，此時冷艷的臉也不由得露出了極其微妙的表情。然而，讓他們瞠目結舌的是，曹青青竟然非但沒有嗔罵，反而壹副很熟稔的樣子：“九出十三歸我知道，當鋪都是這樣的，說是借十貫，其實卻只給我九貫，等三個月之後，再還給當鋪十三貫！”
　　阿六詫異地回看對方，朱瑩和張琛還以為少年要說，這麽簡單的問題還用得著問，然而，下壹刻阿六的回答，再次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沒錯，就是這樣的九出十三歸。少爺說過，救急不救窮，要是在路上看到有人快餓死了，那麽力所能及的話，就施舍他壹碗粥，盡量給他找壹份做工來填飽肚子的工作。但如果遇到有人因為窮而買不起必需品要借錢，而那東西不是救命的，那麽，就應該九出十三歸。”
　　這聽著真是好有道理……這是張琛此時的念頭，但再細細壹想，他卻覺得更有道理了。他家裏雖說人丁不興旺，可卻常有親友來借錢，但母親會借給有些人，不借給另壹些人，據他從母親那聽到的說辭就是，治病救命借，買房買地不借。而且借出去的錢，壹定得收回。
　　這要是不收回，日後就壹個個全都上門打秋風了。誰家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這聽著真是好張壽……這是朱瑩此刻的想法。毫無疑問，她非常支持張壽對阿六灌輸的這番道理，如今想想，自己日後借錢給二哥的時候，是不是也得讓人寫下九出十三歸的借據？
　　而阿六沒在意別人是什麽反應，見那曹青青對自己的話似乎並沒有什麽反感，只是顯得有些糾結，他就不慌不忙地又說了壹番話。
　　“我現在不缺錢。少爺那存了我二百七十貫錢，他說壹年之後就是六百六十貫，先預支我三十貫利錢，我也花不掉。妳要借錢可以，但我不要妳還錢，妳可以還別的。”
　　曹青青登時瞪大了眼睛，隨即飛快地計算了起來。
　　她是很想要那把彈弓，但別說九出十三歸，就是壹分利錢也沒有，三個月後她也完全還不起！她也聽說過那位赫赫有名的張學士身邊有個挺厲害的隨從，沒想到幹的同樣是保鏢護衛的活，人家隨隨便便就能存下兩百多貫錢，可她累死累活，才存了不到壹個零頭……
　　而且，重要的不是存錢，而是張學士幫自家隨從存錢，竟然也用的是九出十三歸……二百七十貫存壹年，壹個月三十貫利錢，正是六百六十貫，而且還預支了阿六三十貫錢零用！
　　這樣大方的雇主，這樣粗的金大腿，她也好想要！
　　可這個念頭才剛剛生出，曹青青就想到了葉小姐對她的好，壹時慌忙搖了搖頭驅趕這個實在太荒謬的念頭。然而，她琢磨著剛剛阿六提出的條件，突然又不禁大為驚恐。
　　她又不像朱瑩和葉小姐那樣美艷無雙，就她這樣壹個普普通通的黃毛丫頭，如果問人家借錢，還能拿出什麽別的東西還？
　　賴賬更是不可能的，曹五爺都和人切磋過，那是她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就在她戰戰兢兢的時候，朱瑩卻饒有興致地問道：“阿六，妳想讓曹姑娘還妳什麽？”
　　“我沒想好。”阿六皺了皺眉，隨即老老實實地說，“要不，大小姐妳那女學也連她壹塊收進去？女學應該要收挺多女學生吧？葉小姐壹個人教授武藝，忙不過來吧？而且，順和鏢局和曹姑娘壹樣練過武的人，應該還有吧？把人都請過來呢？嗯，我借的錢從她工錢扣。”
　　此話壹出，曹青青登時目露異彩，簡直是恨不得大聲嚷嚷我願意。
　　就連剛剛臉色漸冷的葉氏，也不由得詫異地望著阿六，見人看都不看自己壹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朱瑩，那眼神赫然極其懇切，本來已經打算替曹青青出這彈弓錢的她頓時在心裏嘆了壹口氣，旋即就開口說道：“青青，這是好事，妳答應吧。”
　　“啊！”曹青青沒想到葉氏竟然也授意她答應，壹時不禁喜出望外。等到結果那掌櫃遞過來的彈弓之後，她愛不釋手地摩挲了壹陣，旋即就趕忙上前對阿六千恩萬謝，見人壹臉不在乎的樣子，她又恍然大悟，急忙又去謝朱瑩，當然葉氏也在她的感謝之列。
　　而壹旁的張琛見那掌櫃在旁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壹張臉上寫滿了小心和惶恐，他不禁沒好氣地說：“還看什麽，把那彈弓給曹姑娘，妳還擔心沒人付賬？”
　　原來九出十三歸不是什麽欲擒故縱之計，只不過阿六錢多了無所謂，所以願意借錢，也不在乎利息，反而是真心實意為朱瑩的女學在作考慮！
　　阿六哪裏是呆子，這小子心裏根本就只有張壽，如今還要再加上朱瑩！
　　眼看阿六拿出錢票，認認真真地數給那位掌櫃，朱瑩只覺得今日壹切都出乎自己意料。於是，她眼珠子壹轉，繼而就笑吟吟地看著葉氏和張琛道：“葉小姐，張琛，接下來也請二位幫我個忙，我大哥婚期在即，麻煩妳們幫我選壹件合適的賀禮。嗯，還有給我大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