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吃穿二字

　　沒等正在拼命捶打黃公子的畢師爺反應過來，他就被人壹把拖起，緊跟著，嘴裏被塞進了壹團麻胡桃，繼而就被捆成了粽子。而地上的黃公子如同死狗似的直喘粗氣，被人壹把揪起來的時候，哪怕被堵嘴後利索捆了押下去，他甚至連壹點象征性的掙紮都沒有。
　　張壽目送兩個人被先後拖走，剛要開口，就只聽朱廷芳開口說道：“我正打算把這自作聰明的家夥給抓回來，沒想到卻被妳搶了先。聽說妳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誑出他身上帶了多少錢財？妳這壹招可是殺人不見血啊！”
　　“誰讓他得罪了瑩瑩之後，還想把失去的面子找回來，在這滄州城中上躥下跳？”張壽呵呵壹笑，隨口把在華氏綢緞莊中小花生聽到的畢師爺和華掌櫃那些對話大致轉述了壹遍。至於事情經過經過兩人轉述是否會完全歪曲，他自然不擔心，朱廷芳這點判斷能力還是有的。
　　他說完頓了壹頓，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不過，今天還真是巧得有些過頭，這兩個人全都被我撞見了不說，他們被扭送到縣衙，竟然也都和我脫不開關系，這就實在是奇了。”
　　“前壹樁是那華掌櫃主動派人來見我告發，妳正好說今天要去，我就對他言語了壹聲，所以才會讓妳這麽巧撞見。”
　　朱廷芳爽快地道出了第壹樁巧合的由來，隨即卻嘿然笑道，“至於妳撞上這位知府公子，那就要怪妳出門撞事幾率太高了，聽說妳上壹次還在極樂街上撞見他砸杯子？”
　　張壽沒想到未來大舅哥還會開這樣的玩笑，頓時反唇相譏道：“上壹次撞見他，這就得問妳推薦給我帶路當向導的那個曹五了。”
　　“這家夥有點意思，又是瑩瑩推薦給我的，他又對不少鏢局和武館有些影響力，我當然要用壹用。他帶妳見這個黃威，十有八九也只是為了提醒妳有這麽壹個人在興風作浪。當然就算沒有他，那兩個蠢貨如此明目張膽地上躥下跳，以為我是瞎子聾子嗎？”
　　說到這裏，朱廷芳就淡淡地說：“接下來他們兩個會關在壹間監房，由得他們去狗咬狗！等關個兩天，我就把他們用檻車直接送去京城，讓那位河間知府上京城打點告狀去！”
　　大舅哥果然夠狠！張壽再次在心裏嘀咕了壹句，可朱廷芳既然沒問和華掌櫃談得如何，他也樂得姑且先拖著。畢竟，潞州的那位商人雖說大包大攬，但他卻還沒答應，談不上後續，就和他今日與華掌櫃的進展壹樣。
　　在朝中尚沒有就此事達成定議的時候，他當然不能對人把話說得太滿。當然，這些人知道後會不會在朝中卯足勁，那就是另壹個問題。
　　當他從大堂中出來，這才看見臺階下頭，阿六正在和小花生說話。小家夥明顯是剛回來，此時正熱得用袖子擦汗，可仿佛是擦著擦著才醒悟到身上穿的是絲絹，這是糟踐好衣裳，人那動作壹下子就僵了。尤其是看到他從臺階上下來時，小花生更是窘得滿面通紅。
　　“大熱天在太陽底下說什麽話？走，先回房去，看妳們倆，臉都曬紅了！”
　　小花生見張壽沒訓斥自己糟蹋東西，反而只說天熱，頓時感激涕零，在看到阿六跟上去之後，他連忙也追了上去。至於今天回來時騎馬到半路上差點因為動作生硬而撞到人摔下來這種事，他本來很想瞞著，可到底還是吞吞吐吐說了出來。
　　“沒撞傷人，妳自己也沒傷著？”張壽問了壹句，見小花生連連點頭，他就笑道，“那就行了，不是什麽大事。以後那匹馬就暫且歸妳騎，記得沒事在縣衙附近多騎著練練。那是性格很溫順的馬，騎慣了也就好了。”
　　得知這匹馬暫時歸了自己，小花生頓時喜出望外，慌忙謝了又謝。總算他還記得自己那正事，生怕這會兒在路上說被那些差役和小吏之類的人聽見，他壹直忍到進了房，這才迫不及待地說：“那家松江的布行價格太貴，難怪生意壹點都不好。”
　　“哦？”張壽這倒是有些意外，“怎麽個不好法？”
　　“我穿著絲絹衣裳，騎著高頭大馬到門前壹停，夥計掌櫃立刻圍著我轉，態度殷勤客氣極了！”小花生說得繪聲繪色，“我開始還以為是人家知道我跟著您從綢緞莊出來的，可後來就發現，店門前來來往往的人多，可進來看布的壹個都沒有！掌櫃夥計都抱怨生意不好。”
　　他頓了壹頓，整理了壹下思路，這才繼續說道：“他們說，在這極樂街開鋪子，壹個月賃店鋪的錢就要幾十貫，而且他們鋪面又大，人員又多，開銷極大，可棉布是從松江府運過來的，也就是有錢人家裁制貼身衣物的時候才用得起，壹個月也賣不了幾十匹。”
　　“所以，入不敷出，再這樣下去，就要關門大吉了。兩個小夥計都是本地雇的，壹說起可能丟了飯碗就愁眉苦臉，掌櫃的也說，自己恐怕要收拾鋪蓋滾回松江老家去。對了，我問了問布價，說是他們最好的標布都是松江府三林塘產的，上品中的上品，要壹貫錢壹匹。”
　　小花生整張臉都要抽搐了，竟是忘乎所以地吐槽道：“這是棉布，又不是絲絹，他們居然敢賣這麽貴，怎麽不去搶錢！”
　　張壽被小花生那義憤填膺的口氣說得不禁莞爾，隨即就語重心長地說：“這世上本來就有壹種東西，叫做質優價高……更通俗壹點說，那就是壹分價錢壹分貨！”
　　“我看是宰肥羊才對！”在小花生那樸素的認知中，棉布就應該比絲絹便宜——他卻不知道，往前推個幾百年，數量稀少的棉布也曾經有過非常昂貴的時候。他又仔仔細細說了其他布匹的價格、銷量，最後才拍了拍額頭說，“對了，我回來時還遇到壹個人。”
　　“那是順和鏢局的曹總鏢頭，他說請我給您帶個好。還說那家松江人的布行價高質次，東西不怎麽樣，他才剛剛高價買了壹匹布，要不是退了沒面子，他就直接摔到人臉上去了……他還說，那家布莊掌櫃也曾經偷偷摸摸見過那位河間知府的公子，因為知府是他的大主顧。”
　　張壽聽到這裏，心頭壹時敞亮萬分。毫無疑問，甭管曹五是否因為運河碼頭的壹幕而傳遞這消息給他，人家都沒把他和阿六那談話泄露出去，否則也不會刻意制造和小花生的偶遇。
　　至於那家松江布行……橫豎他並不是為了買布，而是為了看看松江布和北布相比如何，結果，那家松江布行顯然不是賣普通布的，或者說掌櫃夥計並不想讓別人認為他們賣的是普通貨色。否則，也不會開出壹貫壹匹的價格來。
　　“很好，妳這該打聽的都打聽了。”
　　張壽笑著摸了摸小花生的頭，隨即就問道：“要是想妳叔爺了，就回去看看他。順便代我問他壹句，那辣椒還有沒有？我要那種小而尖的，如果有的話，捎帶十斤八斤過來！”
　　“十斤八斤……他怎麽不去搶！”
　　當小花生到了水市街老鹹魚那鋪面，原原本本把張壽的原話帶給老鹹魚的時候，後者頓時暴跳如雷。然而，小花生卻不依了，黑著臉抱怨了起來。
　　“叔爺妳種那些東西好多年了，又沒賣出去過，平常還不是自己吃，如今張博士要，妳送給他，那不是順手人情？再說了，他也沒讓我空手過來。”
　　小花生說著就打開了桌子上壹個油紙包，赫然是壹團猶如泥團似的東西，然而，曾經品嘗過壹次的老鹹魚卻壹眼就認出，那是曾經張壽指點他特意炮制給朱瑩吃的叫化雞。想到那鮮嫩肥美的味道，他立時覺得口中唾液滿盈，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了壹聲。
　　而小花生接著又打開了另壹個單層小圓食盒，那裏頭的壹個五寸小瓷碟中，赫然摞著壹塊塊晶瑩剔透的糕點，上頭還撒著壹層黃澄澄的桂花。
　　“這是趙國公府秘制的糖桂花，張博士讓人做了拉糕，涼掉之後再撒上糖桂花，可好吃了，外頭買都買不到的！張博士說，要是有花生也最好送壹點去，他讓人做花生酥給我吃，花生碾碎了，還可以包湯圓，宮爆雞丁他已經教會廚子了……”
　　見小花生自己說著都忍不住吞了壹口唾沫，老鹹魚頓時哭笑不得。
　　這算什麽，跟著張壽這個頂尖的吃貨，於是小花生也變成吃貨了？他當初特意給這小子改的名字叫小花生，算不算壹語成讖？
　　可問題是，十斤八斤辣椒，還要小而尖，外加曬幹的……他沒有這麽多啊！
　　雖然沒有，但叫化雞吃了，桂花拉糕也吃了，老鹹魚在覺得口舌生津的同時，也不得不好好完成張壽的這個交待。無奈之下，他只能把觀濤小和尚給差遣回了藏海下院，找人請求支援去了。而對於這樣的結果，小花生表示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而張壽的奏疏以及他送去朝廷的碑石碎片、碑石拓本，卻因為碎片太過沈重，在路上整整延誤了好幾天，在朱瑩抵達京城後的第七天，方才同他和朱廷芳晚發了四天的奏疏，壹同抵達了京城。
　　而同時送進趙國公府朱家的，還有張壽補了未來大舅哥朱廷芳二十貫，總算成了自己買的那兩匹綢緞。他並沒有寫信，朱廷芳也同樣沒有，因此特意日夜兼程雇車送，以至於車馬費都花費更高的那個朱家護衛，同樣也說不上來從幾百裏外送綢緞的緣由。
　　即便如此，朱瑩在壹看到那匹彩蝶飛舞的料子時，立刻喜笑顏開地說：“這花樣正好適合做裙子！我和娘壹人做壹條百褶裙，這樣走出去不像母女，反倒像姊妹了！”
　　九娘簡直哭笑不得：“瑩瑩妳也太孩子氣了，我都多大年紀的人了……”
　　“什麽多大年紀，娘妳才三十出頭，本來就還年輕呢！”朱瑩才不會說妳根本還不老這樣的紮心話，拽著九娘的胳膊就說道，“而且妳看這彩蝶的顏色多好看……再說，怎麽也是阿壽壹片心意！”
　　九娘頓時啞然失笑。這年頭的三十多歲，擱在某些兒女成婚早的家裏，都可以做祖母了——他們家那是因為老大朱廷芳婚事多變故，老二朱廷傑則是之前太沒出息，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否則，就算朱瑩還沒嫁出去，她就算人在寺中，也早就為人祖母了！
　　然而，既然是朱瑩壹口咬定這是張壽的心意，她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下來。眼看朱瑩又拿著另壹匹寶藍色的綢緞，發愁似的皺眉頭，她見太夫人微微含笑，就知道人肯定猜中了朱瑩在糾結什麽。
　　不就是正想著壹匹布怎麽給祖母和未來婆婆分嗎？張壽也是的，東西壹股腦兒全都送到趙國公府，再送壹匹去張園豈不是就沒事了？
　　“瑩瑩，妳親自送去張園給吳娘子吧。”太夫人主動開口，見朱瑩頓時有些訕訕的，她就笑道，“阿壽和妳大哥都沒有帶話回來，顯然這與其說是特意買的東西，還不如說是順手買了，沒怎麽當壹回事，否則真要送禮，也不會連禮單都沒有，連個話也不帶。”
　　朱瑩被太夫人說得頓時面上舒展了開來，當下就答應了。等到她興沖沖地出去，太夫人就沈聲說道：“朝中那爭吵還沒個結果？”
　　“哪裏那麽快就能吵完。再說，為大皇子叫屈的人前赴後繼，更不要說有人隱指皇後為奸妃謀害，於是只能困頓深宮了。也不看看他們口中的那個奸妃連個兒子都沒有，哪有功夫去摻和什麽奪嫡大戲。”九娘搖了搖頭，隨即哂然笑道，“就連永平，這壹次也醒悟了。”
　　太夫人和九娘正在商討的這點朝中紛爭，朱瑩雖說知道，卻懶得理會——她從來就沒有自詡為是聰明人，所以也不費這個神。當她興沖沖在張園門口下馬時，卻和另壹個胖墩墩的家夥不期而遇。她眉頭壹挑，訝異地問道：“陸三胖？妳怎麽來了？”
　　陸三郎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等朱瑩下馬，他就嘿然笑道：“小先生不在，朝中亂七八糟的聲音多，我這不是來看望太師母嗎？妳知道嗎，最近那些替大皇子張目的聲音，也有二皇子在後頭攛掇的關系。妳相信他倆居然就兄友弟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