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久違的味道

　　茄汁炒蛋、茄汁魚塊、苔條花生、宮爆雞丁、醋溜土豆絲……
　　當張壽看到桌子上這幾道菜的時候，他的第壹反應便是……老鹹魚壹定是學校廚子穿越過來的！否則，這老頭兒怎麽能做出這麽壹大堆濃濃學校食堂即視感的菜來？當然，內心固然在拼命吐槽，但他的臉上卻保持著恰如其分的驚訝，就如同第壹次看到這般菜色似的。
　　而小花生也輕輕吸了壹口氣，隨即就把頭湊過去，小聲對阿六說道：“六哥，我家叔爺這次可真是大方了壹把，從前我來看他的時候，他能給我做個茄汁炒蛋，那就已經是頂天了，那花生我也只吃過沒幾次……不過這宮爆雞丁我還是第壹次見，這紅紅的東西是什麽？”
　　孩子，那叫辣椒……後世無數人賴以為生的調味品……
　　如果張壽此時能開口的話，他壹定會語重心長擺出壹副白胡子老爺爺似的態度，好好對小花生普及壹番辣椒占據吃貨帝國半邊江山的歷史。然而此時，在老鹹魚笑瞇瞇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之後，他立刻想都不想地動用了勺子，直接穩準狠地舀了壹勺宮爆雞丁。
　　等到壹顆花生米進了嘴裏，細嚼之後，那種熟悉的香脆感蔓延了整個口腔，顆粒分明，張壽竟然生出了壹種無與倫比的感動——從前司空見慣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等到這失去就是四年，曾經最喜歡各種堅果的他不免覺著，只靠核桃和杏仁的日子太單調。
　　更何況這年頭的杏仁……那主要是用來煮杏仁露和做各種點心吃的，沒有美國桃仁！
　　而此時入口的花生上那壹層醬汁卻有些差強人意，香辣味不甚突出，而等到他再吃了壹塊雞丁，心裏對老鹹魚的廚藝評分再次下調了壹個檔次。雞丁不夠新鮮，嫩度完全不夠……完完全全的大學普通廚子普通大鍋飯水平。要知道學校不少小炒的水平還是挺高的！
　　張壽挑剔，阿六卻素來只要吃飽就行，小花生更是從小到大沒吃過多少好吃的，兩個人吃得又多又快，偏偏還都很珍惜每壹粒飯食。因此，細嚼慢咽的張壽還在耐心品嘗每壹道菜的時候，這兩位已經把幾個盤子裏的菜消滅了壹多半。
　　而老鹹魚原本對張壽的懷疑，也在註意到張壽那吃飯的姿態之後，放下了壹多半。
　　如此細細品，慢慢嘗的姿態，除卻那種自幼養尊處優，吃慣了好東西的貴介子弟，普通人哪裏會有這樣的吃相？由此可見，這位張博士之前說什麽窮的時候，應該只是相對而言……如果人真的窮，趙國公府又豈會把千金嫁給他？
　　果然，等到杯盤狼藉之際，他就只見摸肚子大叫滿足的，是小花生，滿臉欣然，對他手藝顯然很欣賞的，那是阿六；至於之前還自稱饕客，要好好品鑒他手藝的張壽，卻只是淺嘗輒止，每道菜都吃了壹些，但絕對不到飽餐的程度，飯也只是盛了兩小勺。
　　然而，就在老鹹魚已經覺得自己看透了張壽本質的時候，卻只見這位看似溫潤的公子好整以暇地放下筷子，這才笑吟吟地看向了他。
　　“話說剛剛那些食材和調料，還有嗎？”
　　老鹹魚沒想到張壽居然會問這個，楞了壹楞後方才有些遲疑地說：“還有。”
　　“那能不能借用壹下？當然，也順帶借壹下鍋碗瓢盆？妳放心，照價給錢，絕不食言。”張壽說出這話的時候，見老鹹魚壹臉疑惑，小花生則更是莫名其妙，他就沖阿六勾了勾手，見少年嘆了壹口氣，老老實實解下腰間錢囊，從中摸出了壹枚銀錢，掂掂分量後遞了出去。
　　雖說壹入手看到那精致的文字和圖樣就知道是真貨，可當把張壽帶到那滿是油膩的廚房，老鹹魚緊趕著收拾的時候，卻是滿肚子疑雲。眼見張壽挽起袖子的同時，又向他借了壹件外衫權當工作服，他越發在心底冷笑了幾聲。
　　瞧瞧這富家公子做派……到廚房還要換衣服！
　　他卻不知道，張壽正在心裏瘋狂吐槽——沒有圍裙真不方便，沒有洗衣機真不方便，更討厭的是，這年頭的衣服純天然染色不假，可那卻實在是不經洗，壹落水就褪色，就縮水，怪不得動不動壹季要八套衣服，年年都要重新做，因為根本就是壹下水就不經穿！
　　在底層老百姓根本就沒衣服穿的時候，上層消費市場那簡直是浪費到了極點！他要是不套壹件外衫防油煙，回頭濺著壹星半點，洗又洗不掉，這套衣服就沒法穿了，這和路上那些塵土還不壹樣，撣壹撣還能湊合……
　　等預備停當了之後，等老鹹魚重新燒火，張壽仔細觀察了壹下這竈臺和自家在融水村時那竈臺的區別以及火頭大小，隨即就二話不說地開始各種準備工作。而他這壹準備，跟在旁邊的老鹹魚就漸漸傻眼了。
　　他難得向鄰居買了只雞，張壽挑剔不是雞腿肉；這也就算了，可人接下來又挑剔調料品種太少，隨即自己壹邊問壹邊聞，隨即就地腌制，那可真是大手大腳，絲毫不知道節約。
　　土豆削皮後，就在那刀光之下變成了細條長絲，乍壹看頂多只有他之前切絲的四分之壹。
　　而等到各種其他配菜準備完，上竈開火之後，他就只見張壽熟練地下鍋、翻炒、加料，壹應動作嫻熟得仿佛那些食肆的廚子，而撲鼻的香味也不住提醒他，眼前看到的壹幕絕對不會是幻覺。聯想到自己之前還把人當成是不事生產的公子哥，他就忍不住輕輕吸了壹口氣。
　　他這個自詡為眼光最利的老家夥，竟然也會看走眼！
　　炒完壹盤醋溜土豆絲，張壽直接用筷子嘗了兩口之後，這才滿足地笑了壹聲，隨手遞給老鹹魚道：“手有點生，總算妳這醋還不錯，味道只不過稍有遜色。妳嘗嘗？”
　　見張壽自顧自地開始下壹道宮爆雞丁，老鹹魚猶豫了壹下，到底還是拿了筷子嘗了壹口，這壹口，他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繼而忍不住死死瞪著張壽。
　　和這個比起來，他之前做得那道醋溜土豆絲……那實在是暴殄天物！
　　如果不是看到了老鹹魚的調料和食材，確定土豆會有的，花生會有的，辣椒也會有的，張壽此時哪裏會把那盤菜遞給老鹹魚，早就自產自銷，炒完就當場祭祀五臟廟了。當然，他還有另外壹重目的，眼看老鹹魚端著壹盤菜心事重重出去了，他立刻加快了動作。
　　當壹盤宮爆雞丁火熱出爐時，老鹹魚果然尚未回來，趁此機會，張壽三下五除二舀了兩大勺先吃為快，雖說遺憾的是因為調料把握稍有些不如意，但不論如何都比老鹹魚剛剛做得要好吃的多。就在他使勁吞咽的時候，就只聽外頭傳來了說話聲。
　　“假的吧？張博士可是當官的，菜居然比叔爺妳做得好吃那麽多！”
　　“死小子妳有完沒完！給妳吃了還這麽話多！”老鹹魚氣急敗壞地瞪視著小花生，直到人熟練地往阿六身後壹躲，他瞅了壹眼廚房，表情和心情全都異常復雜，好半晌才頭也不回地自言自語道，“說不定只是巧合……”
　　阿六有些同情地咳嗽壹聲，隨即淡定地說：“少爺是看書就能無師自通的天才，當初家裏上竈的劉嬸，很多菜也都是少爺指點才會做的。”
　　這也太假了吧？老鹹魚倏然回頭，見阿六滿臉認真，他將信將疑地轉頭回去，就只見廚房那油膩膩的門簾打起，緊跟著張壽就端著盤子出來了。他壹看那盤色香俱全的宮爆雞丁，忍不住就吞了壹口唾沫，根本沒註意到之前準備的食材分量明明比這多很多。
　　當然，他就更加不會想到，做完菜的張壽第壹時間偷吃了不少……
　　老鹹魚陡然舉高盤子，躲過了小花生偷吃的爪子，隨即方才賠笑對張壽說：“張博士，妳這手藝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回頭也教我兩招，省得這小兔崽子有的吃還挑剔！”
　　“好說好說。”張壽笑著打了個哈哈，姑且把這個話題搪塞了過去，等到跟著進了屋子，他剛壹坐下就只見本來還揉著肚子嚷嚷吃不下的小花生立刻拿著筷子開始出擊，他也就直接先用勺子舀了足夠分量在自己碗裏，隨即才壹如既往地細嚼慢咽。
　　這壹次卻不是為了品嘗自己的手藝，而是他試圖品嘗這些食材和後世的區別，以及調料不足帶來的口感差異。
　　很顯然，雞腿肉只加了酒和鹽腌制，沒有上澱粉，腌制時間不長，不夠入味；花椒不足，味道有差別；土豆疑似並不是當季新土豆，有些部分不夠脆；辣椒面似乎不知道是什麽辣椒品種，反正不夠辣，以至於這大概只能達到南方省份水平；最可惜的是只有番茄醬。
　　因為相對於茄汁炒蛋這種異端……他更喜歡的是新鮮番茄炒蛋，而且，必須加糖！
　　相比小花生，老鹹魚到底矜持壹些，吃得還算節制，可當發現阿六也是筷子不停，他壹時心慌，就加入了和小兒輩搶菜的行列中，等到這壹餐飯吃完，他回想今天這詭異的過程，方才忍不住拽了拽下巴上的胡子，只覺得心情亂糟糟的。
　　這位國子監張博士應該也是今天第壹次吃這些菜色才對，可就那麽壹點點時間，居然就能改良他的做法……難不成讀書讀得多的人，就連這種動手能力也比他能耐？可要是如此，那些考中進士當了官卻禍害壹方的地方父母官們，那又是怎麽壹回事？
　　壹頓飯吃完，老鹹魚攆了小花生去收拾碗盤，眼見阿六也跟了出去，他不知道人是為了幫忙，還是為了別的，卻也樂得能剩下自己和張壽兩個人，如此剛剛壹直都郁積在心裏的那些問題，也總算是有地方問。
　　“這些漂洋過海的東西，也多虧是得有張博士妳這樣的手藝，這才沒有浪費。”
　　張壽呵呵壹笑，隨即若無其事地答非所問道：“手機、網購、移動支付？”
　　見老鹹魚滿臉發懵，他低低嘀咕壹聲看來沒經歷過壹零後，立刻換詞道：“電腦、網絡、房貸首付？”
　　發覺老鹹魚那眼睛已經瞪得能比乒乓球大，他只能第三次改詞：“電視？冰箱？三轉壹響？七十二條腿？”眼見老鹹魚終於成功石化，他終於打心眼裏嘆了壹口氣。看來不是穿越的食堂廚子，只是個得到海外食材的人。否則，這位穿越同仁也混得太慘了……
　　張壽輕輕咳嗽了壹聲，以便化解剛剛隨口說出那些亂七八糟名詞的尷尬，這才壹本正經地說：“之前我聽朱二郎說的時候，我就在想，如今很多作物，都是從外頭傳進來的，久而久之就變成了我國之物。而剛剛桌上那幾盤菜，如若能種到地裏，想來也能造福無數人。”
　　老鹹魚沒想到張壽竟會如此直白地提出這種要求，足足楞了好壹會兒，他才聲音艱澀地說：“張博士是覺得，這些東西，京城的達官貴人，王公貴戚會喜歡？”
　　“他們總是喜歡新奇的東西。而他們喜歡，也就有人會去種。”
　　張壽並不諱言自上而下推廣某些東西的做法，但頓了壹頓，他又笑呵呵地說：“而且，我剛剛切土豆絲的時候覺著，這東西應該很適合作為口糧。當然，南方喜好白米飯，北方喜好面條饅頭餃子，這種習慣已經很久了。但我還是覺得，如果土豆產量高，荒年應該能用上。”
　　老鹹魚只覺得自己壹顆心狠狠悸動了兩下，好容易才擠出了壹個笑容：“我也只是因為這些東西能吃，在回國的船上帶了壹點，後來沒事就琢磨著種壹種，有些活了，有些沒有。”
　　見張壽點了點頭，也不知道這是贊同自己的說法，還是僅僅表示敷衍，他忍不住沈默了下來。足足好壹會兒，他就聲音低沈地說：“張博士真的想要將這些海外作物推廣於天下嗎？”
　　“是。”張壽簡短地應了壹聲，隨即滿面誠懇地說道，“只要能讓尋常百姓果腹的，那就是最值得推廣的東西。穿暖衣，吃飽飯，朝廷官員既然是萬民賦稅養活的，當然就應該解決溫飽這兩件事！不是有壹句俗話嗎，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