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惡人

　　北風呼呼，忽而有白茫茫的雪花飄落——這壹場雪，畢竟沒有等到晚上便急不可待地飄落下來了。
　　雪花落在陳劍臣的臉上，冰冷冰冷的，但他的心，卻更加冷。
　　“阿三，妳敢冒犯於我，難道不怕枷號三十天麽！”
　　陳劍臣霍然回首，劍眉壹揚，壹聲叱喝，中氣十足，仿佛憑空打了個霹靂——在天統王朝，秀才屬於有功名在身的人，即使只處於特權階層的最下層，但對於壹般平民百姓而言都是高高在上的。而且朝廷有律法規定，平民冒犯秀才，要處於枷號三十天的刑罰。
　　所謂“枷號”，就是犯人戴著木枷，套住脖子，再套住雙手，然後跪拜在官府衙門外示眾。那套頭的木枷往往重達三、四十斤，戴得久了，頸脖都會被套壓得擡不起來。如果時間過長，甚至能活活把人給壓死。
　　陳劍臣便依仗這壹點，先給對方壹記棒喝，看他會不會知難而退——
　　被他壹喝，後面的阿三聳然站定，臉上神情變幻不定；須臾壹咬牙，面相猙獰地道：“把妳殺了，誰知道是我幹的？”
　　這句話壹出口，陳劍臣就知道此事再無回旋，凜然道：“好膽！”
　　阿三箭在弦上，卻是不顧壹切了，大吼壹聲，手中果然把持著壹把半尺長的匕首，惡狠狠沖上來。
　　他這也是在酒意催發之下的惡向膽邊生，要趁四下無人，把陳劍臣結果了，然後將其屍首拖到那邊的森林裏給虎狼吃掉，這樣，誰都不知道是他幹的。其壹向為潑皮，有兇性，如今天賜良機，哪裏肯放過？
　　見他沖來，陳劍臣沈著冷靜，間不容發之際猛然閃避開來，然後反手壹掌甩出。
　　啪！
　　不偏不倚，迅猛無比地壹掌打在阿三的臉頰上。
　　噗！
　　阿三壹個踉蹌，眼冒金星，只覺得半邊臉都麻木了。相比麻木的臉，他的內心卻震驚得無以復加——陳劍臣不是壹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秀才嗎？為何反應能如此迅猛敏捷，力道如此雄渾，竟如武夫！
　　陳劍臣卻不再給他喘息的機會，壹個箭步上前，飛腳踹出，正中阿三胸口——這壹腳，猶是前世苦練多年的身子，都無法完成得如此漂亮！
　　阿三壹聲慘叫，手中匕首掉落在地，人則橫飛出去摔到丈余遠，只覺得喉嚨壹甜，壹口鮮血噴出，濺在薄薄的雪上，觸目驚心。
　　這壹腳，把他的兇性都踢飛到九霄雲外，掙紮著爬起來，磕頭砰砰響：“陳相公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相公饒命！”
　　陳劍臣冷哼壹聲，同時大感解氣——記得很久以前，在另壹個時空，他看過壹則寓言故事，說的是某地有座廟，廟前有條水溝。這壹天，有個人打這兒路過，看見水溝太寬不好走，於是就把廟裏供拜的神像搬出來橫在溝上，當作橋壹般踩著，揚長而去。
　　後來又過來壹個人，見狀嘆息說：“怎麽能這樣褻慢神靈呢！”連忙把神像扶起，虔誠地用衣袖仔細拂拭幹凈之後安放回廟裏的神座上，再恭恭敬敬地叩拜壹番才離開。
　　這人走後，廟裏的小鬼對大王說：“豈有此理！要不要降禍懲罰那家夥？”
　　大王答：“當然要！就給後來的那家夥壹些苦頭吃罷。”
　　聞言小鬼很吃驚：“不是該懲罰前頭那人嗎？後頭這人對您可是畢恭畢敬的！”
　　就聽大王說：“前頭那個是惡人，我們拿他有啥辦法？收拾後頭這個可容易多了。”
　　——由此得知，鬼神都欺軟怕硬，更何況凡人？
　　陳劍臣急著要趕回家，倒無心揪阿三見官，相信這壹次後，對方再不敢弄什麽花招了，當下冷聲道：“阿三，妳好之為之。”
　　說完，拂袖而去。
　　等他走遠，阿三才敢摸索著坐起來，只覺得胸口劇痛，不知骨頭斷了沒，天寒地凍的，他額頭居然在冒冷汗，暗叫倒黴：有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陳大秀才倒好，直接拳腳相向，兩招就把道理說得明明白白的了。
　　這還是秀才麽？哎，自己惹不起他……
　　阿三吐壹口帶血的口水，但腦海裏壹個老大的疑問始終揮之不去：以前可從未聽說陳劍臣具備武力的，難道其中有什麽關竅……唉，不管了，反正日後躲得他遠遠的就是了，自己也是被豬油蒙了心肝，竟敢對他下手，何苦來著？
　　他晃了晃腦袋，正想離開，猛然聽到身後有壹陣粗急的喘氣聲傳來，大感驚訝，回頭壹看，幾乎要被嚇得叫出聲來——
　　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壹匹烏光油亮的巨狼竟然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後三尺處。
　　這狼長得體型彪悍，毛皮漆黑如墨，耳朵長而尖，壹雙大眼兇光畢露，大嘴壹裂，登時露出滿口尖銳交錯的獠牙。
　　“畜生，滾！”
　　阿三吃了壹驚，急忙在地上抓起壹小塊石頭扔過去，然後趕緊爬著去找掉落的匕首。
　　嗚！
　　他丟出去的石頭偏掉了，沒打著黑狼壹根毫毛，黑狼發出壹聲低吼，猛然飛撲上來，壹下子把阿三撲倒。
　　阿三本來也算身強力壯，只是眼下有傷在身，手腳的力量以及敏捷度都大打折扣，被巨狼按捺住，竟然掙紮不脫，他心中驚懼交加，急忙大喊救命。然而此時陳劍臣早已走遠，附近更無第二個人在，哪裏還有人來搭救他？
　　噗！
　　慌亂之間，黑狼覓著壹個破綻，壹口咬在阿三的胸口處，尖牙入心，壹股難以言喻的痛楚傳來，阿三頓時失去了掙紮的力氣，四肢發軟，眼神漸漸渙散——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喪命於狼吻之下……
　　啊嗚！
　　天空陰沈，白雪飄舞，但見那匹巨狼人立而起，仰天發出壹聲嗥叫，那森森的巨嘴上鮮血淋漓，十分可怖。
　　叫完，黑狼竟就這般用兩只後肢立地，好像人壹樣甩開步子，邁步向前方走去——它走得方向，正是楓山；而在它身後，壹具被開膛吃掉了心肝的屍首血流滿地，壹動不動地躺在哪兒，任由雪花覆蓋下來。
　　此時的雪，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