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赤子心慈

　　橫刀在李世民胳膊上劃開壹道口子，殷弘的鮮血匯聚成壹條線，順著刀刃滴滴滾落。
　　李淵已經回過了神，其他人也是如此。
　　但沒人說話。
　　氣氛壹下跌落到冰點。
　　眼看著李世民開始回刀，馬上要切壹塊肉下來，李淵終於開口了，“夠了！”
　　李淵的語氣中充滿了怒意，以及壹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李淵終究還是心軟了，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在他面前自殘。
　　李世民毫不猶豫的停下刀，眼睛壹眨不眨的盯著李淵，語氣深沈的道：“看來神詆是原諒了我的冒犯之罪。”
　　李淵用壹種難以形容的神情，兇狠的瞪了李世民壹眼，又惱怒的喊了壹句，“給二郎準備壹身祭服，繼續祭祀。”
　　劉俊趕忙湊上前應允壹聲，小跑著去給李世民準備祭服了。
　　其他的皇室宗親、文武百官，目光在李淵和李世民之間不斷的盤桓著，卻沒有說什麽。
　　李世民今夜闖宮，擾亂儺戲大祭，又咆哮於君前，可以說是跋扈至極、囂張至極，且不顧禮法、目無君父、不敬兄長。
　　條條件件論起來，那都是足以被重處的大罪。
　　可李世民會說話啊，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將自己從壹個跋扈至極、囂張至極的人，變成了壹個敬重父親，有心為天下所有百姓出壹份力的好人。
　　再加上李世民夠果斷，說割肉就割肉，壹下子戳到了李淵的軟肋。
　　使得李淵毫不猶豫的就放過了他。
　　皇室宗親、文武百官，再想借著今晚發生的壹切去給李世民羅織點罪名，讓李淵重處李世民的話，那就有點不像話了。
　　咋地？
　　我李淵特赦的人，妳們也敢咬著不放？
　　妳們當我李淵這個皇帝是擺設嗎？
　　“四叔四叔，父親受傷了！”
　　李元吉帶著四個小家夥趕到高臺邊上的時候，正碰見李世民將楊文幹的腦袋砸在高臺上。
　　為了避免四個小家夥被這壹幕嚇到，李元吉特地蒙上了他們的雙眼。
　　壹直等到李世民話鋒轉了以後，才緩緩的松開手。
　　然後李承乾就看到了李世民拿著橫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割肉。
　　小家夥壹下子就慌了，又緊張又擔心的跳著腳，讓李元吉帶他過去。
　　李元吉可比李承乾看到的更多，自然知道這個時候不適合帶李承乾過去。
　　於是乎就撫摸著李承乾的腦袋，安慰道：“沒關系的，只是壹點兒小傷，不礙事的。”
　　李承乾小嘴壹撇，眼中有淚花閃動，哽咽著道：“可……可父親流血了。”
　　李元吉張著嘴，剛要再勸解兩句。
　　就見李承乾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抱起了自己的胳膊，用哀求的語氣道：“四叔，您幫幫承乾好嗎？”
　　李元吉的心壹下子就軟了。
　　李元吉並不是壹個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是壹個面對稚子求助，可以無動於衷的人。
　　李承乾第壹次叫他四叔，第壹次向他求助。
　　他實在不忍心拒絕。
　　再加上，在這種情況下，這種場合，除了他，也沒人能幫得上李承乾，他也不太好拒絕。
　　李元吉嘆了壹口氣，捏了捏李承乾的鼻子，感嘆道：“算我怕了妳了，就幫妳壹次吧。”
　　李承乾也不知道是該繼續哭，還是該感動，就幹脆緊緊的抱住李元吉的胳膊，抿著小嘴，用壹種帶著哭腔的語氣低低的道了壹聲謝，“多謝四叔。”
　　然後就拽著李元吉的胳膊，往李世民所在的位置跑。
　　李元吉牽著李令、李絮、李承業，哭笑不得的任由李承乾拽著往前跑。
　　圍繞在高臺下，充任著祭祀人員的千牛備身，壹個個看到李元吉出現，也是壹個頭兩個大。
　　攔吧，打不過，說不定還會被打成半身不遂。
　　不攔吧，他們的罪過就大了。
　　今夜任由李世民闖到高臺下，鬧了這麽壹場，他們已經算是失職了。
　　再任由李元吉闖到高臺下，李元吉再鬧壹場的話，他們就算是嚴重失職了。
　　到時候他們也不用再守衛在高臺邊上了，可以直接回家洗脖子了。
　　至於說趁著死之前，大鬧壹場，宣泄壹下自己心中的不滿什麽的，他們想都不敢想。
　　李淵要殺妳，妳規規矩矩的領死，死妳壹個人就夠了。
　　妳要是鬧的話，惹惱了李淵，有可能妳的三族都得跟著妳倒黴。
　　“殿、殿下，您這是要？”
　　壹個千牛備身在李元吉臨近高臺的時候，硬著頭皮擋在了李元吉面前，詢問李元吉的來意。
　　在他身後，壹眾左右備身和備身緊張的盯著李元吉。
　　李元吉淡然壹笑，撫摸了壹下正拽著自己胳膊的李承乾壹下，道：“這孩子看到我二哥受傷了，有點心急，非要跑過來看看，所以我就帶他過來了。”
　　說到此處，李元吉看著緊張兮兮的千牛備身和左右備身們，又笑著道：“妳們不用這麽緊張，我又不是我二哥，不會在這種場合鬧事的。”
　　壹眾備身們聽到李元吉這話，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壹下。
　　您是不是秦王，但您鬧起來，可比秦王兇多了。
　　秦王好歹還有所顧忌，有所理智，鬧起來也不敢鬧的太大。
　　您就不壹樣了。
　　您鬧起來，可是真的不管不顧。
　　不過，壹眾備身們雖然在心裏腹誹著李元吉，但是聽到李元吉不是來鬧事的，明顯的松了壹口氣。
　　領頭的千牛備身，壹邊吩咐身後的兄弟們讓開路，壹邊對跟在李元吉身後的兄弟高喊，“兄弟們，妳們壹定要保護好齊王殿下和幾位小殿下，千萬不能讓人冒犯了齊王殿下，傷到了小殿下。”
　　說是保護，其實就是在提醒自己的兄弟盯死李元吉，千萬別讓李元吉鬧出什麽幺蛾子。
　　李元吉聽出了他言語中的深意，但卻沒多說什麽。
　　他李元吉兇名在外，此前又打傷了不少左右備身府的人，左右備身府的人為了免得惹上麻煩，防著他壹點也在情理之中。
　　“父親！父親！”
　　李元吉帶著李承乾四個小家夥，順著壹眾備身讓開的道路，很快就抵達了高臺下。
　　李承乾第壹眼就看到了已經換了壹身裝扮的李世民，當即就跳著腳喊。
　　高臺上的氣氛並不好。
　　但隨著李承乾的壹聲聲高喊，氣氛突然就變得微妙了起來。
　　面色冰冷的李世民，先是壹臉的錯愕，然後流露出了壹絲笑意，不過立馬又板起了臉。
　　滿臉怒容的李淵，也是先錯愕了片刻，然後也難得的露出了壹個笑臉。
　　原本心情還不錯的李建成，看到了李承乾那壹刻，心情就不怎麽太好了。
　　其他的皇室宗親、文武百官，神情各異。
　　其中絕大多數人，對李元吉帶來的壹眾孩子們，還是抱有善意的。
　　唯獨李綱壹臉怒容。
　　“荒唐！荒唐至極！爾等眼中還有禮法嗎？！”
　　李綱跺著腳怒斥。
　　如此莊重又肅穆的祭祀神詆的大祭，先是被李世民給破壞了壹次，現在又被李元吉帶著壹群孩子給破壞了。
　　李綱是真的要氣炸了。
　　若不是李淵沒有動手拿人的意思，他都要招呼千牛備身動手了。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如此重要的壹場祭祀，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豈能容忍壹而再再而三的破壞。
　　壹眾年齡跟李綱相仿的老臣，在此刻都選擇了跟李綱站在壹起，紛紛開口聲討起了前後破壞了祭祀的李世民和李元吉。
　　李元吉知道以李綱為首的這些老倌並不是刻意的要針對自己，而是對儺戲大祭、對禮法看的太過重要，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聲討他。
　　站在人家的角度看，人家並沒有什麽錯。
　　這就好比在開壹個國家級別的會議，所以的人都正經危坐，壹板壹眼的在商討著會議內容。
　　然後先是被人踹門大鬧了壹場，又被人帶著孩子當成幼兒園逛了起來。
　　作為會議中比較重視紀律、規矩的重要成員。
　　肯定得維護壹下會議的紀律和規矩。
　　所以李元吉不好給人家記仇，也不好因此去埋怨人家。
　　李元吉拱了拱手，壹臉坦誠的道：“李師、裴師、各位先生，赤子心慈，看不得父親受傷，所以非要過來看看。
　　我拗不過他，就帶他過來了。
　　想來八方神明，看在他壹片孝心的份上，也不會怪罪他。
　　還望各位先生也看在他壹片孝心的份上，不要為難他。”
　　說完這話，李元吉就拍了拍李承乾的腦袋，讓他去找李世民。
　　李承乾早已迫不及待，在得到了首肯以後，噔噔噔的跑向了李世民。
　　李元吉找的理由足夠強大，遠比李世民剛才找的那些蹩腳的理由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李綱、裴矩等人只是吹胡子瞪眼的呼喝了兩句，重申了壹遍儺戲大祭的規矩，也就沒有再追著喊打喊殺。
　　孝道是古人最為崇尚的壹條大道。
　　壹個赤子，心念著父親，那麽這個赤子無論做了什麽錯事，都值得被原諒。
　　相信八方鬼神在感受到了赤子的孝心以後，也會原諒他。
　　如果不原諒，那壹定是壹個野神。
　　因為妳連孝道都不尊，連孝道都不推崇，妳沒資格被列入正神之列。
　　人敬神，也只是敬而已，並不是畏，更不會因為神，放棄所有人的人性和堅持。
　　如果神要剝奪人的人性和堅持的話，那麽人不會介意伐神。
　　反正，中原大地上不存在神國，沒有君權神授這壹說。
　　神能不能淩駕於人之上，得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