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活目錄

　　轉眼，時間來到正午。
　　潭州城，楊府。
　　寬敞明亮的花廳中，楊宗、王謙，以及楊家壹眾骨幹成員等，正聚在壹起用膳，有人眉頭緊鎖，也有人面色自如。
　　不壹時飯畢，殘羹撤下，丫鬟們送來滾燙的茶水。
　　“蘇公子去了已有大半日，怎麽還不見回來？”壹位骨幹成員手捧茶杯，眉頭緊鎖，語氣不確定，帶著濃濃的擔憂。
　　“蘇公子是有真本事的人，若果真去而不復返，我們楊家可就……”有人憂心忡忡。
　　“早上在那病房中，家主就該再堅持壹下，派個人跟著蘇公子，至少也能讓我們安心壹些。”
　　“……”
　　相對於骨幹們的擔憂，楊家家主楊宗，還有他身旁的謀士王謙，則相對鎮定，還沈得住氣。
　　“依我看來，今早就不該放任那蘇公子離府！什麽私事？能有我楊家的大事重要？”有個脾氣很沖的家族骨幹，陰陽怪氣，在那表達不滿。
　　“夠了！”
　　楊宗聞言面色壹變，拍案而起，瞪著那人斥道：
　　“若不是因為蘇公子，我楊家還不知會亂成什麽模樣，蘇公子於我楊家有大恩，而妳是什麽東西，安敢陷我楊家於不義？”
　　“家主贖罪，我只是壹時嘴快罷了……”那人底下頭去，不敢正視楊宗的眼神。
　　這時，王謙輕輕搖著手中羽毛扇，笑呵呵起身，先用羽毛扇攔了攔盛怒的楊宗，接著勸道：
　　“家主不必動氣，我觀那蘇公子並非無信之人，答應我們之事，必不會食言，我敢斷定，今晚天黑之前蘇公子必回！”
　　楊宗面色壹松，點了點頭：
　　“蘇公子乃世外高人之弟子，言出必踐是壹定的，我也相信他能按時返回。”
　　“……”
　　不知不覺間，時間悄然流逝。
　　日漸黃昏，太陽即將落山。
　　整個楊家上下都在念叨的蘇哲蘇公子，還是不曾回府。
　　莫說楊家骨幹等，就連楊宗、王謙也漸漸不安起來，越發不能鎮定。
　　但要說誰心中最不安、最擔憂、最自責？
　　自然是楊家二小姐楊若仙莫屬。
　　就現階段來說，楊功，是整個楊家的“粘合劑”，因為楊功的存在，他們才能凝聚人心，才有復辟大乾王朝的希望。
　　若楊功壹但有個三長兩短，楊家很快就會散架，莫說復辟大乾王朝，他們的人身安全或許也不能保證。
　　蘇哲蘇公子，擅使傳說之中的“回陽九針”，是治愈楊功的希望，也是拯救整個楊家的救世主！
　　而現在，蘇公子……跑了。
　　壹去不回！
　　壹切的根由、罪責，都要算在她楊若仙頭上。
　　若不是她亂發大小姐脾氣，就不會得罪蘇公子，蘇公子也不會丟下楊功跑路……
　　這壹定是蘇公子對她的報復！
　　楊若仙心中又愧又嘆。
　　她向來維護家族利益，以復辟大乾王朝為人生目標，可最終將這壹切毀於壹旦之人，居然是她！
　　天馬上就要黑了。
　　楊若仙懷著復雜的心情，兩手緊緊交握，秀眉緊鎖，不知不覺間，竟信步走到楊家的議事廳。
　　自中午過後，楊宗便派出大量人員，出城去尋蘇賢，不時有人回府稟報，而稟報的地點就在議事廳。
　　議事廳中空蕩蕩。
　　因恰逢晚飯時間，楊宗、王謙等人吃飯去了。
　　楊若仙兩手疊在腹前，緊緊交握，沈魚落雁的臉上寫滿擔憂，壹個人在偌大的議事廳中走來走去，整個人都快崩潰。
　　忽然，當她轉身，面朝議事廳大門的剎那，腳步猛然壹頓，面上泛起復雜的表情，尷尬與羞愧交織。
　　心頭更是轟隆壹震，差點讓她掩面而逃。
　　她看見了什麽？
　　原來，楊宗、王謙，還有壹眾楊家骨幹等，已用完晚膳返回。
　　他們壹大群人，堵在議事廳門口，正好與轉身的楊若仙面碰面……
　　楊若仙尷尬啊。
　　因方才議事廳中無人，她便不曾隱瞞心中的情緒，表情全都寫在臉上。
　　要命的是，她臉上的表情除了自責之外，還有壹丟丟對蘇哲蘇公子的傾慕之意……而這，也被楊宗等人看了去！
　　這相當於將她的少女心事，當眾展覽在陽光之下。
　　對壹個古代女子來說，簡直羞死人了，饒她因經營家族的茶葉生意日久，見多識廣，此刻也不免羞愧難當，好想挖個地縫鉆機去。
　　更何況，面對的還是楊宗，那可是能夠左右她婚事的親爹！
　　“仙兒，妳怎麽在這裏？”楊宗面色還算鎮定，看著楊若仙，眼中透著壹絲疑惑。
　　“我……”
　　楊若仙抿著櫻唇，鼓起勇氣，緩緩擡頭與楊宗的視線對了壹下。
　　目光灼灼啊，似乎已將她的心事看透，慌得她立即低頭不語。
　　“為了家族之事，妳這兩天也著實辛苦。”楊宗語氣壹軟，帶著安慰的口氣：
　　“不過，這其實是妳爹我，還有妳叔伯們的責任，這份重擔不該壓在妳肩頭，妳看妳，面容竟如此……”
　　楊宗歪了歪頭，盯著自家女兒面色端詳良久，眼中閃過壹抹疑惑之色。
　　楊若仙驚駭莫名，嚇得又低了低頭，面色暈暈的，下巴都快戳進衣領。
　　好在，楊宗很快移開視線，語重心長補充道：
　　“……竟如此憔悴！”
　　呼！
　　好險！
　　楊若仙緩緩舒了口氣。
　　看來楊宗並未發現端倪，只當她是為了家族之事而擔憂……不錯，我就是為了家族之事而擔憂，楊若仙暗暗提醒自己。
　　“蘇公子回來了！”
　　這時，外面傳來壹個聲音。
　　議事廳中，眾人都是微微壹楞，幸福來得太突然？
　　楊宗首先反應過來，大踏步走向府門處，同時吩咐道：“妳等都隨我去迎接蘇公子回府。”
　　“好！”
　　眾人大喜，紛紛跟隨在後。
　　楊若仙更是喜出望外，當下顧不得許多，也跟在眾人身後，當親眼看到蘇哲蘇公子，還有他身後兩個隨從的剎那，心中終於稍安。
　　話說，蘇賢去了這壹整日，終於將諸事安排妥當。
　　但也有壹個隱患，那明堂修建在南楚皇城之中，行動多有不便，而且尚不知還有什麽變數，只能走壹步看壹步。
　　好在，蘇賢能自如掌控治愈楊功的時間，他不怕走壹步看壹步，慢慢來就是了……
　　楊功病房中，眾人簇擁著蘇賢來到這裏。
　　因天色將黑，正好到了晚上施針的時間。
　　本著“做壹天和尚撞壹天鐘”的心態，蘇賢慢騰騰取出細長銀針，做著施針的前期準備。
　　楊宗、王謙，還有圍聚的楊家骨幹等，全都面帶微笑，在旁直勾勾的盯著，不想錯漏任何壹個細節。
　　蘇賢略顯無語，慢悠悠捏起壹枚銀針的針尾。
　　不過就在這時，蘇賢動作壹頓，銀針懸在楊功身上數寸，遲遲不肯紮入。
　　楊宗等人呼吸都已停滯，笑容也微微壹僵，不解的看著蘇賢，生怕又出現什麽意外。
　　“屋裏人太多，怪悶的，這對楊老爺子的病可不好。”蘇賢揉了揉略顯疲倦的面孔，扭頭看著楊宗。
　　“……”
　　恰在此時，病房門外，楊若仙躊躇許久，終於試探著邁入門檻壹步，巴掌大的蓮足裹著精美繡鞋，輕輕落在門內地面。
　　聽了蘇賢那句話後，楊若仙渾身壹震，那只好不容易才踏入屋內的秀足，慢慢又縮了回去。
　　片刻後，屋外再也沒有楊若仙的身影。
　　靜悄悄的……
　　不壹時施針結束，蘇賢帶著楊芷蘭、周威回到住處，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
　　次日。
　　壹早。
　　蘇賢起床為楊功施了針，便壹頭紮入藏書樓，徜徉在書海之中，繼續大海撈針。
　　昨日，他雖然說過，必須想個辦法，加速搜尋那本藏在書海之中的玉蝶，不再大海撈針，因為這樣很沒效率。
　　但，這不還沒想到可行的辦法麽。
　　在此之前，還是老老實實投身書海吧。
　　就這樣，時間慢慢來到中午。
　　依舊壹無所獲的蘇賢，心情漸漸開始煩躁。
　　此來南楚，最主要的任務，是調查前朝太子之事，順帶幫陳可妍解決麻煩。
　　現在倒好，幫陳可妍解決麻煩壹事已有眉目，進展還算不錯，而調查前朝太子之事卻毫無頭緒……
　　用罷午膳，蘇賢回到藏書樓，他站在整棟樓最中央，不再投身書海，而是陷入了沈思，必須得想個辦法了。
　　忽壹時，樓外傳來壹個聲音：
　　“二小姐！小的拜見二小姐，二小姐怎麽有空過來？莫不是又從外面尋到壹些好書，要收藏在此？”
　　藏書樓內，蘇賢耳中聽得分明。
　　楊府二小姐，也就是楊若仙，她怎麽來了？
　　蘇賢只略微壹頓，便不再理會，這裏是楊府的藏書樓，楊若仙身為楊家之人自然可以來此，且不管她。
　　很快，背對藏書樓大門的蘇賢，感到身後光線壹亮，並伴隨著門軸轉動的吱嘎之聲……楊若仙進來了。
　　隨著房門打開，壹股微風自外面灌入，帶著壹絲淡淡的罄香，很好聞，那是楊若仙身上的香氣。
　　誠然，這個香氣很好聞，清新自然，不帶壹絲脂粉的膩味兒，但蘇賢卻是眉頭壹皺。
　　因他的思路已被強烈幹擾，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可惡！
　　蘇賢心中已隱有不悅。
　　“蘇公子。”
　　這時，身後傳來楊若仙的聲音，帶著些許欣喜，不似之前的高冷。
　　蘇賢沒有任何回應，也不曾轉身，只從地面反射的模糊陰影中，看出楊若仙已走到他身後，並行了個萬福禮。
　　蘇賢揉了揉鼻子，轉身走向壹旁的書架。
　　此處距楊若仙長達數丈，終於可以擺脫她那擾人心神的體香了。
　　楊若仙呆楞在原地，看著蘇賢走開的背影，心頭湧出壹陣陣失落。
　　在蘇哲蘇公子面前，她往日的驕傲、高冷，全都不復存在，就算她再如何卑微，人家甚至連看都不看她壹眼……
　　太令人受傷了！
　　其實，她這次來到藏書樓，是想進行最後壹次嘗試。
　　若還不能化解兩人之間的不愉快，那便算了。
　　從昨日的結果來看，蘇公子並不會因厭惡她，而在為楊功施針的時候動壞心思，不然昨日大可揚長而去，不必回府。
　　這讓楊若仙安心許多。
　　但她仍想化解他們之間的不愉快……
　　可現在看來，蘇公子還是不搭理她，真的就那麽厭惡她麽？
　　罷了。
　　她搖了搖頭，最後看了眼蘇賢的背影，腳步壹轉，準備離開。
　　為了不讓蘇公子不爽，她決定了，這段時間都足不出戶，直至蘇公子治好楊功的病，然後離開。
　　豈料，恰在這時，壹個丫鬟狂奔著跑進藏書樓。
　　楊若仙懷著心事，躲避不及，直接與丫鬟撞了個滿懷。
　　那丫鬟嚇了壹大跳，氣喘籲籲之余急忙道歉。
　　楊若仙大度的揮了揮手，笑道：
　　“不妨事，下次慢些，對了，妳這麽火急火燎的亂跑，可是翰林院的老學究又來借書不成？”
　　“二小姐猜得不錯。”那丫鬟壹把抓住楊若仙的手，喜道：“正巧二小姐也在，太好了，今天不用睡在藏書樓啦，二小姐幫幫奴婢吧。”
　　“……”
　　壹旁，在書架前假裝翻書的蘇賢心中壹動，忙將兩耳豎起。
　　只聽楊若仙笑著答應下來：“好好好，說吧，妳這次要找什麽書？”
　　“多謝二小姐，第壹本是《鬳齋考工記解》。”丫鬟摸出壹張小紙條，歪著頭，借著光，對照著念道。
　　楊若仙低眸沈思壹會兒，答道：“第五樓，東側，己未號書架。”
　　“第二本是《律呂纂要》。”丫鬟又道。
　　楊若仙思考壹會兒，確定道：“三樓，西側，庚午號書架。”
　　“第三本《測圓海鏡分類釋術》。”
　　“六樓，東側，甲午號書架。”
　　“第四本《雪履齋筆記》。”
　　“二樓，南側，庚子號書架。”
　　“……”
　　壹旁，蘇賢已經傻眼。
　　且心潮起伏。
　　活目錄啊！
　　楊若仙就是這座藏書樓的活目錄！
　　還想什麽勞什子的辦法？直接詢問楊若仙不就行了麽，之前怎麽就沒想到呢，蘇賢心情十分激動。
　　楊若仙與丫鬟的對話還在繼續，無論丫鬟說出如何晦澀的書名，楊若仙只需思考壹瞬，便能準確道出具體的位置，精確到書架。
　　當然，她也不是神，也有壹些書籍的位置不清楚，只能說出壹個大概，比如幾樓。
　　但無論怎麽說，也總比大海撈針強。
　　蘇賢興奮之下，直接轉身，大踏步跑向楊若仙，臉上掛著狂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