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遠行

　　威尼斯人是懷揣著壹份簽署了數項條款的合約離開的。
　　按照這些條約，蒙蒂納與威尼斯之間將會停止任何敵對和互不信任的行為，作為回應，威尼斯要向蒙蒂納提供壹筆足以維持軍隊行動的費用。
　　同時，蒙蒂納與威尼斯人之間還有著其他的條約，其中包括雙方的關系，也包括關於海上殖民地的歸屬與利益。
　　使者走的時候是心滿意足的，因為這份協約不但為威尼斯解決面臨的來自東方的威脅做出了某些保證，而且在關於匈牙利礦藏的分配上，也做出了壹定承諾，也就是說只要亞歷山大在匈牙利礦藏的分配上得到壹點好處，這其中也有著威尼斯的壹份。
　　同時40萬普特蔗糖稅的條款也讓威尼斯人覺得這個協議簽署得還是很值得的。
　　而對於亞歷山大如此慷慨的承諾，威尼斯人提供的條件同樣也頗為豐富。
　　除了為遠征匈牙利擔負的那筆可觀費用，足以讓如今因為把所有錢差不多都投入到看好的生意，而多少有些拮據的亞歷山大松了口氣外，與威尼斯人訂立的互不侵犯條約也讓亞歷山大終於暗暗放松了不少。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看似並不很可靠互不侵犯是多麽重要。
　　法國人就要來了，隨著老羅維雷壹時間還脫離不了帶路黨的身份，與威尼斯人的矛盾勢必會不可避免的發生。
　　不論從哪方面看，蒙蒂納都在這場沖突中首當其沖，不過也只有亞歷山大知道老羅維雷在未來很長時間內可能會出現曖昧態度，而後隨著與法國人貌合神離，最終再過幾年老羅維雷最終會卸掉偽裝，徹底站在法國人對立面。
　　可在這之前他卻是不折不扣的帶路黨，所以他會和作為法國敵人的威尼斯人狠狠打上幾仗，亞歷山大可不想讓蒙蒂納成為老羅維雷見風使舵的犧牲品。
　　這也是他堅持讓巴倫娣作為蒙蒂納攝政的原因，這樣不論是教皇還是老羅維雷想要用蒙蒂納作為墊腳石都不是那麽容易了。
　　“如果教皇強制下令，妳可以依靠妳父親保住我們的領地，如果妳父親打這裏的主意，我想妳也知道該怎麽做。”
　　亞歷山大把下巴墊放在軟軟的趴伏在獸皮上的巴倫娣光滑的肩膀上，感覺到身下巴倫娣身子的溫暖，他低下頭在她的脖頸上親了壹下。
　　“妳是要利用我防範我父親？”巴倫娣有點氣喘籲籲的說，剛剛結束的歡愉讓她全身無力，連壹根手指都不願意動了“妳知道我不會反對我父親的。”
　　“我只是希望妳能保護好咱們的家，至少等我回來的時候還能有個休息的地方。”
　　“妳要走多久？”巴倫娣又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希望能盡快，最好是在法國人到來之前回來。”亞歷山大只能安慰著巴倫娣，可能在布加勒斯特出現的意外讓他實在沒有把握能那麽快趕回來。
　　“但願我沒有讓妳失望，在妳回來的時候蒙蒂納依舊能成為讓妳休息的地方。”巴倫娣說完輕輕嘆口氣，她的下巴枕著自己擺放在獸皮上交叉的雙臂看著前面不遠處地爐裏跳動的火苗，金色的火光映在她的淺色眸子裏不住閃動“我覺得我墮落了，居然會為了妳反對我的父親。”
　　“不，這很正常，畢竟妳將來是個貢布雷而不是羅維雷，所以妳的選擇是完全正常合理的，”看著巴倫娣的側臉，亞歷山大倒是有點意外的察覺，在火光的映照下，這張微濕的發絲貼在臉頰上的平凡面孔這時候看上去平添了壹絲淡淡的嫵媚，這讓他剛剛活動過的身子居然又有了動靜“說到休息，剛才已經休息過了，現在可以繼續我們的談判了吧？”
　　“什麽？別，啊……”
　　巴倫娣驚慌失措的喊聲響起，隨著這短暫的呼聲，鋪在地上的獸皮毯子瞬間波浪起伏起來。
　　1499年1月13日，這壹天對要外出旅行的人來說不是個很友好的日子。
　　從頭天晚上開始就下個不停的大雪到了天已經完全亮了之後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蒙蒂納城堡前面的道路已經完全看不到了蹤跡，入眼的是天地渾成的壹個白茫茫的世界。
　　這樣的天氣顯然是不適合行軍的，甚至如果沒有個可靠的向導，就會在這片白色的世界裏迷路。
　　壓力山大早早就起來了，他打來窗戶時，迎面而來的寒風吹在胸前不禁壹陣哆嗦，然後他在巴倫娣的幫助下穿戴了起來。
　　“為什麽壹定要今天走？”巴倫娣有點艱難的問，從少女蛻變成女人的變化讓她身上正漸漸顯露出女人特有的魅力，即便依舊並不漂亮可她的樣子已經和之前那淡薄冷漠不壹樣了。
　　“如果今天不走，我就會繼續貪戀和妳在壹起的日子，然後是明天，後天，接下來我會因為迷戀妳的身體而邁不動步子，最終變成壹個意誌消沈的人。”
　　亞歷山大讓巴倫娣轉過身，然後幫她小心的系好裙子背後的絲帶。
　　“現在聽著，把妳的身體用衣服遮蓋起來，這樣的珍寶只有我有權才能看到，聽到了嗎？”
　　“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裏，妳真是個會討女人歡心的家夥，”巴倫娣轉過身帶著點惱火的說“我能猜到妳對盧克雷齊婭·波吉亞也壹定是這麽說的，否則她不會心甘情願的為妳生個女兒。”
　　“那麽妳做好準備為我生個兒子了嗎？”亞歷山大並沒有否認，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如果就得坦然承認，否則只會變得越來越糟。
　　“我想想，”巴倫娣少有的透出壹絲調皮，她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放在胸前的衣襟搭扣上，然後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如果妳做好準備了，那我也是。”
　　亞歷山大露出個苦笑，他沒想到巴倫娣還有這樣的壹面，或許是這外面大雪飄灑，房間裏的溫柔如春不同刺激到了他，這壹刻他居然真有種就此貪戀眼前女人，不再走出這個屬於自己的世界的希望。
　　“這可真是壹場大雪啊！”
　　站在城堡的院子裏，亞歷山大擡頭看著不住飄灑下團團雪花的天空，彎下腰捧起地上的積雪用力向頭頂上空拋去。
　　雪花落下，沾在他的頭發上，蓋在肩膀上，甚至落進衣領的縫隙裏。
　　陣陣冰涼刺激著有些發昏的頭腦，亞歷山大深吸壹口氣，然後用力呼出壹條氣柱。
　　“上馬！”
　　亞歷山大向等在壹旁的獵衛兵發出命令。
　　紅色的短披風在白雪的映襯下異常醒目，即便沒有陽光可以依舊被映照得發出陣陣反光的胸甲如同壹大片閃動的鏡子。
　　跳上帕加索斯脊背的亞歷山大回頭看了看，巴倫娣正帶著她的女官還有烏利烏，以及蒙蒂納主教與壹群官員們站在鋪滿積雪的臺階前。
　　“相信我，等到第壹批夏天的夜蟬開始鳴叫的時候，註意通往東方的道路，我會從那裏回來的。”
　　亞歷山大向著巴倫娣發出壹聲低喊，然後調轉馬頭帶頭向著城堡大門奔去。
　　在漫天大雪中，獵衛兵默默啟程，而在更遠些的地方，已經做好準備的蒙蒂納軍隊的士兵有些無奈的紛紛啟程。
　　即便是那些老兵也想不到伯爵會選在這麽壹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出發，看著才走出幾步就開始喘息的士兵，壹些人不禁開始懷疑等到了下壹個宿營地，除了老兵究竟會有多少人能走完這段路。
　　貢帕蒂騎在馬上看上前面綿延緩慢的隊伍，不禁微微搖搖頭。
　　他知道亞歷山大選在這個日子出發自然是有用意的，不過看看這支軍隊，貢帕蒂就覺得如果他們能在這趟旅行裏順利回來，這支軍隊大概真的再也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了。
　　“貢帕蒂告訴我，如果現在給妳壹百門大炮妳會幹什麽？”走在前面的亞歷山大忽然回身問。
　　“大人，這是不可能的，”貢帕蒂頂著風雪催馬向前快走幾步“沒有人能壹下拿出這麽多的大炮，所以這個問題毫無意義，而且大炮太多也並沒有好處。”
　　“為什麽？”亞歷山大饒有興趣的問。
　　“大人，大炮是用來消滅敵人和敵人的大炮的，有時候10門大炮和20門大炮起的作用完全相同，如果太多除了礙事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效用溢出，”亞歷山大說了個貢帕蒂並不懂得的詞匯，在臉上露出壹絲微笑的同時，亞歷山大腳下用力夾了下馬腹，在帕加索斯放足奔跑起來時，亞歷山大忽然在風雪中向貢帕蒂喊了壹句“貢帕蒂，好好活下去可別輕易死了，如果運氣好說不定將來妳會成為元帥。”
　　風雪依舊，隊伍劈斬開迎面而來的狂風暴雪，向著前面白蒙蒙的遠方艱難前進。
　　而在他們後面，風雪如厚實的雪幕把他們掩蓋在自己白蒙蒙的幕簾之下，直到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最終再無蹤跡。
　　巴倫娣站在城堡的塔橋上看著遠處最後壹個消失在雪幕中的身影，然後才在旁邊女仆的攙扶下沿著滿是積雪的臺階小心翼翼的走下塔樓。
　　“我的侄女，妳現在是蒙蒂納的攝政了。”托尼·德拉·羅維雷伸開兩臂迎著巴倫娣走過去，在和她擁抱時主教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這和之前還不壹樣，我得承認妳真有辦法，妳的未婚夫是完全信任妳的。”
　　“當然叔叔，”巴倫娣從主教懷裏離開，用淡薄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叔叔“我是他的未婚妻，或者說已經是他的妻子，他當然會信任我。”
　　說完，巴倫娣不再理會因為她這個態度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的托尼主教，轉身向站在不遠處的烏利烏說：“去召集所有人，我是說所有的官員午飯後到主廳來，我要和他們正式見面。”
　　“夫人您不在穹室召見他們嗎？”烏利烏有點意外。
　　“不，以後也不會了，”巴倫娣擡頭向城堡高處那扇隱約能夠看到的窗子望了眼“以後穹室只作為亞歷山大個人的房間使用，直到伯爵回來再做決定。”
　　“遵命。”想了想這幾天老爺與巴倫娣在穹室裏沒日沒夜關起門來的那點事，烏利烏心下明白的躬身點頭。
　　“妳要確立自己的威信嗎。這完全沒有必要，別忘了這裏過去就是我們羅維雷家領地，妳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授權都是當然的女主人。”
　　托尼主教又湊了過來，他覺得剛才自己大概是有點多心了，而巴倫娣的性子又是出名的冷淡，所以她應該不是有什麽對自己的不滿，只是性格使然罷了。
　　“叔叔，妳在說什麽？”巴倫娣用有些奇怪的神態看著托尼主教，她只是那麽看著，但那眼神卻讓主教覺得說不出的不舒服。
　　“這裏是蒙蒂納，是我丈夫的領地，他的權威才是不容置疑的，”巴倫娣的目光瞥向絲毫那些人“所以如果再讓我聽到關於對我丈夫權力的質疑，我是不會原諒的。至於妳叔叔，我覺得妳應該回到修道院裏專心侍奉上帝，至少妳應該對得起每個月拿的那份聖俸。”
　　托尼主教愕然的看著巴倫娣，他徹底被這個侄女的話噎住了，壹時間都忘了如何反駁。
　　“去做妳們的事情吧，別忘了午飯後來見我，至於您叔叔，您就不必了。”
　　巴倫娣說完轉身向城堡裏走去，只留下托尼主教臉色難看的緊盯著她的背影。
　　烏利烏向面色發灰的主教恭敬的躬身行禮，然後這才顛顛的向巴倫娣的方向追去。
　　托尼主教站在雪地裏呆楞楞的看著那個背影，過了好壹陣他才註意到四周已經空落落的壹個人影都沒有，他臉色陰沈的想了想，隨後轉身向著修道院的方向走去，連身後手忙腳亂的為他牽著馬追上來的仆人都不理了。
　　烏利烏在巴倫娣身後不遠處跟著，他知道夫人應該還有些其他事情要吩咐。
　　果然正在前面走著的巴倫娣停下來轉身看到烏利烏就示意他走近些。
　　“那些農民，他們還老實嗎？”巴倫娣問著。
　　“挨了打，怎麽可能老實，”烏利烏有點奇怪巴倫娣的想法，不過他還是接著說“好在他們也沒鬧事，畢竟老爺對他們還是很不錯的。”
　　“那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那樣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巴倫娣冷冷的說“亞歷山大也許是個仁慈的領主，但是我不會允許他們欺騙他，更不會允許他們隨意侵占屬於領主的東西，所以從今天開始妳要讓那些農民明白，他們種領主的地就得為領主效勞，否則我會把他們從蒙蒂納的土地上趕出去。”
　　“按您的吩咐夫人。”烏利烏又壹次躬身行禮。
　　“告訴我，妳是不是覺得我和妳伺候過的亞歷山大的其他女人不壹樣，”巴倫娣看著烏利烏“妳覺得我是個刻薄的女人是嗎？”
　　“您這哪的話呀，您是我唯壹的女主人。”摩爾人趕緊表忠心，雖然外面寒風刺骨大雪紛飛，可烏利烏的腦門上似乎有點見汗“您這都是為了老爺好，我可是心知肚明。”
　　“但願如此，”巴倫娣輕輕哼了聲，然後她慢慢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漫天的風雪“亞歷山大這次會走很長時間，我的職責就是為他守住蒙蒂納，這是壹個妻子應盡的責任，所以我要妳幫助我。”
　　說到這巴倫娣回頭看了眼烏利烏：“也許波吉亞家的那個蠢女人只會把妳當成亞歷山大的貼身仆人使喚，可我不會那麽愚蠢，所以從現在開始我要妳聽我的命令，別忘了妳說過的話，我是妳唯壹的女主人。”
　　唯唯諾諾的從巴倫娣那裏出來後，烏利烏站在到處都通風的走廊上不住的搖著頭，他得承認之前還真是有點小看這位新晉的伯爵夫人了。
　　或許只是因為亞歷山大在身邊，巴倫娣才會暫時和他儀器沈迷在愛情旋渦裏，可亞歷山大剛壹離開這位羅維雷家的前小姐就展現出了不壹般手段，這讓烏利烏多少有點為老爺擔心起來了。
　　“要是伯爵小姐也來了……”
　　這個念頭剛壹出現烏利烏就趕緊甩甩腦袋，他走回到自己那間距穹室不太遠的小屋子關好門，然後才從靠墻壹個不起眼的木頭盒子底層摸出壹封信來。
　　信是亞歷山大2天前給他留下的，或者說這是壹份備忘錄，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壹些指示，其中有些烏利烏是覺得多少有點莫名其妙的。
　　“從現在開始要充分準備糧食，把城堡裏的糧倉堆滿。”
　　“如果凱撒回來了，就要盯住那個比利謝利的阿方索，我想可能會有些有趣的事情發生。”
　　“壹旦蒙蒂納與威尼斯之間的邊境出現異常，切記如下兩條：事情發生在4月之前那麽蒙蒂納就要做好迎戰的準備，如果是4月之後妳壹定要勸阻巴倫娣不要沖動，而是要盡量拖延回避與威尼斯的直接沖突。”
　　“5月的時候，我要妳出壹趟遠門，記住妳要帶上的東西，那都是我已經為妳準備好的，妳的目的地是米蘭，而妳要見的是這麽兩個人……”
　　烏利烏認真的看著那份備忘錄，直到看到最後壹段話。
　　“烏利烏，如果我不能按計劃中的時間回來，我要妳謹記我的吩咐，去科森察找到箬莎，把我讓妳做的所有事情都告訴她，然後妳有兩個選擇，壹個是繼續如同效忠我那樣效忠她，另壹個是妳自由了，可以去妳想去的任何地方，我為妳準備了壹筆錢，可以讓妳的後半生過上安寧的生活，謝謝妳這些年的服務，我的朋友。”
　　看著那份備忘錄，烏利烏輕輕吐口氣小心的收起來重新放回盒子裏。
　　然後他看著門口，腳下忽然輕輕顛了兩下。
　　“該幹活了烏利烏，主人還等著呢。”摩爾人低聲自語，隨後推門走出房間。


第五卷 新月如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