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奧拉爾之殤（二）

　　對於熱那亞人來說，阿格裏人無疑就是些根本不會打仗的雛兒，這些在戰場上混跡太久的流氓們肆無忌憚的嘲諷甚至連稍微的掩飾都沒有。
　　當他們知道自己的指揮官與同樣嘲諷了對方的那位伯爵後，熱那亞就完全沒有了顧忌，他們開始故意在自己的營地裏大聲議論紛紛，更是在路上用各種挑釁的小動作去故意招惹阿格裏人。
　　甚至他們連被派去與阿格裏人戰鬥的同伴也壹起諷刺了，他們稱呼這些同伴為壹群笨蛋當保姆的，而且還有人招呼著讓他們趕緊回自己這邊來。
　　那1000名熱那亞人中的確有人悄悄的離開，他們回去之後又回頭去叫原來隊伍裏的夥伴，壹時間亞歷山大手下的熱那亞人變得有些動蕩不安起來。
　　對於這種事，卡爾吉諾並不在乎，在他看來，如果指揮官不能約束自己的軍隊那就是無能的表現，既然無能就完全沒有必要同情，更何況他的同情心也不會浪費在壹個破壞了他前程的人身上。
　　卡爾吉諾這時候關心的是威尼斯人會在什麽時候出現。
　　對亞歷山大提出的警告，卡爾吉諾並沒有忽視，相反從壹開始他就考慮到了自己可能要面對兵力優於自己的敵人的可能。
　　卡爾吉諾並沒有吹牛，他從13歲開始在戰場上的經歷的確讓學會了很多東西，他能從空氣的潮濕中猜測出未來幾天的天氣，也能從路上夜鳥的鳴叫裏推測出是否有敵人偷襲，甚至他還跟著壹些學者學習過很多如何計算軍隊補給的方法。
　　卡爾吉諾並不是個魯莽的人，相反他是個冷靜而又有智慧的軍人。
　　對於威尼斯人會在哪裏出現，卡爾吉諾有著自己的看法。
　　當他派出斥候觀察奧拉爾鎮時他就註意到了鎮東的地形。
　　奧拉爾鎮東通向雷亞羅方向的大批森林對卡爾吉諾來說是個很大的陷阱，他相信如果敵人要自己，那麽那片森林就是個很好的埋伏戰場。
　　和喬瓦尼不同，因為兵力有限，卡爾吉諾不會認為森林對雙方來說都是雙刃劍，他知道如果真有壹支10000人的軍隊埋伏在森林附近，那麽對他來說那就是噩夢了。
　　而卡爾吉諾知道，如果威尼斯人真的打算先消滅自己，那就不會只派出壹支10000人的軍隊。
　　“妳們說會有多少威尼斯人在前面等著我們？”
　　卡爾吉諾對他的手下這麽問著，這時候他已經脫下了盔甲，不過魁梧高大的身材看上去依舊是壹群人中最顯眼。
　　“那個那不勒斯人說的沒錯，威尼斯人的確是要襲擊我們，”卡爾吉諾看著桌上的地圖，用手指敲了敲上面畫成森林的地方“相信我，我覺得如果沒有15000，威尼斯人是不敢隨便打我們主意的。”
　　“他們和米蘭人總共大約有32000到33000人左右，那麽您是認為那個皮蒂留諾是要留下不到20000人監視波吉亞嗎？”壹個手下露出懷疑的神色“大人，這其實是個好機會，如果這個時候波吉亞趁機進軍，也許我們同樣可以對敵人進行各個擊破。”
　　手下的話讓卡爾吉諾笑了起來，不過這笑看怎麽看怎麽像是在諷刺。
　　“聽聽妳的話，這就是我將來有可能會當熱那亞的總督，而妳永遠只是個軍人的原因，”卡爾吉諾搖著頭略帶譏諷的說“妳認為喬瓦尼·波吉亞會這麽老實的來幫助我們，我可以和妳打賭這個時候他要麽正慢吞吞的在原地打轉，要麽就是正在琢磨怎麽毫不費力的拿下雷亞羅卻又不損失多少兵力，可他唯壹沒想過的就是來幫我們。”
　　說著卡爾吉諾無所謂的撇了撇嘴唇繼續說：“不過我並不怪他，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否則我們也會壹直耗在塔羅古不肯前進壹步了。”
　　卡爾吉諾的話引起了四周壹陣哄笑，很顯然熱那亞人在塔羅古那幾天的日子過的不錯。
　　“不過那個貢布雷居然會想到威尼斯人會各個擊破，倒是有點小看他了。”
　　卡爾吉諾嘴裏低聲自語，然後他回頭看向站在稍遠處的幾個士兵，他們當中有壹個眼睛還沒有完全消腫，看上去就好像眼皮下藏著什麽東西似的鼓鼓囊囊。
　　“妳們說那個那不勒斯人把他的軍隊都安排在了鎮子西南方是嗎？”
　　“是的大人，”壹個士兵回答“我們看到他的軍隊都在鎮子西南，而且他還征用了很多的房子，另外好像在鎮子外的壹塊高臺地上也有他的人。”
　　“那個貢布雷想幹什麽？”卡爾吉諾有點奇怪的看看旁邊另外壹幅簡易地圖，那是剛剛有人給他畫的奧拉爾鎮的地形，雖然粗糙但至少還是能看出個大致的樣子“難道他想就這麽龜縮在奧拉爾不走了？還是他認為這樣就能躲過威尼斯人？”
　　卡爾吉諾的目光在地圖上迅速移動，直到最後落在剛才那個士兵說的高臺地附近。
　　“妳過來，告訴我那個臺地在哪。”
　　卡爾吉諾招呼那個士兵，當他看到士兵的手指在鎮子東南的方向畫了個圈後，卡爾吉諾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同時他的臉上露出了沈思的表情。
　　“那個貢布雷，他想要幹什麽？”壹個軍官湊過來看著地圖“大人，除非為了逃跑，我想不出他把自己的軍隊都留在奧拉爾西南是為了什麽。”
　　“妳說他是為了逃跑？”卡爾吉諾看了眼那個軍官。
　　“還能是什麽，他的背後就是通往比薩的道路，而且因為有北阿爾諾河，只要他想逃跑，完全不用擔心會被威尼斯人抄近路追上。”那個軍官說著發出聲譏笑“我不知道這位蒙蒂納伯爵打仗怎麽樣，不過他這考慮退路的本事我還是很佩服的。”
　　這個人的俏皮話引起了其他人的壹通哄笑，可當他們看到卡爾吉諾毫無表情的神色後，笑聲漸漸低了下去。
　　卡爾吉諾冷冷的看了眼他的那些手下，然後低下頭繼續註視著地圖。
　　房間裏陷入了壹陣沈默，熱那亞人都等著他們的指揮官做出判斷。
　　“他不是要逃跑，”卡爾吉諾忽然打破了沈寂，他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連連敲了幾下“他是要在這裏等著敵人。”
　　“大人，您是說那個貢布雷真的認為威尼斯人會向我們發起進攻？”
　　擡頭看看滿臉不解的壹個手下軍官，卡爾吉諾淡淡的說：“不只是那個貢布雷，我也這麽認為。”
　　“不要停下來，堅固些，再堅固些！”壹陣陣的催促讓士兵們心煩氣躁，如果不是害怕挨鞭子，他們當中已經有很多人想要把工具扔在地上不再動了。
　　誰也想不到壹向喜歡火炮的貢帕蒂怎麽會突然之間就又變成了建築狂，這個到現在還掛著比薩城防隊長頭銜的傭兵這時候上半身脫得精光，手裏拿著根不知道從誰那搶來的長矛，壹邊不住的吆喝壹邊用長矛的尾柄用力戳著壹個個在他看來全都在偷懶的士兵們。
　　“動起來，動起來，這是戰爭知道嗎，是戰爭！”
　　貢帕蒂的嗓子都快吼啞了，他催促著能看到的每個人拼命幹活，然後他的身影就在整個臺地上東竄西蹦的不斷冒出來，他會用手裏的長矛猛烈的戳刺那些剛剛築好的炮座，壹旦發現泥土松動貢帕蒂就會破口大罵，然後逼著那些士兵重新加固。
　　“妳們不知道怎麽幹活嗎，那就讓我教給妳們！”貢帕蒂壹邊吼著又踢了幾下眼前的防退墻，然後指著墻上被他踩出了凹陷腳印的地方大罵著旁邊的幾個士兵“妳們覺得我的腳會比火炮的力氣更大嗎，聽好了如果妳們不能把這裏造得更結實些，到時候我會從妳們當中選壹人站在這個的後面等著開炮，然後妳們就祈禱上帝能可憐妳們吧。”
　　說完，他氣呼呼的用力甩了下長矛，繼續向前走著去找下壹個等著挨罵的人。
　　整個臺地上到處都在忙碌，人們在搬運石頭，堆砌炮座，壹次次的按照貢帕蒂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方法安置火炮的位置，而另壹部分人則小心翼翼的把裝在木桶裏的火藥搬到臺地稍後的地方隱藏起來。
　　當亞歷山大來到臺地上時，遠遠看到的是貢帕蒂正趴在壹門火炮下面，伸著手壹邊測算壹邊嘴裏還不停的喃喃自語的股古怪樣子。
　　看到亞歷山大，貢帕蒂立刻爬起來，也不管身上臟兮兮的樣子，而是用有些擔憂卻又隱隱透著興奮的口氣問：“大人，您覺得怎麽樣，我們的火炮已經都安排好了，”說著他的神色微微變得凝重起來“不過您真的認為威尼斯人會來襲擊我們？”
　　不是我這麽認為，亞歷山大心裏無奈的說。
　　“他們會來的，卡爾吉諾正把他的軍隊安排到鎮子前面去。”亞歷山大站在臺地邊緣俯視著整個鎮子“他應該已經想到威尼斯人可能會在森林裏襲擊他，所以他希望用鎮子作為後盾，必要時候就向後退守。”
　　“他想到了嗎，我還以為他會很笨。”貢帕蒂有些不以為然。
　　“卡爾吉諾是戰場上的老兵了，他不會那麽蠢的，”亞歷山大輕輕壹笑，他知道手下們對熱那亞人的譏諷嘲笑很不滿，不過這時候他顧不上這些。
　　對亞歷山大來說，即將到來的戰鬥太重要了。
　　卡爾吉諾大概已經猜想到了喬瓦尼可能會趁機按兵不動，但是亞歷山大想的卻更多。
　　喬瓦尼會不會趁機奪取蒙蒂納？
　　這個想法壹出現就再也揮之不去，對於波吉亞家天生的不信任絲毫沒有因為與盧克雷齊婭的曖昧不清有所減少。
　　相反，亞歷山大對這家人變得更加小心了。
　　鎮子裏傳來了悠揚的樂曲，那是熱那亞人結束壹天營務的信號。
　　可以隱約看到把軍隊安排在之前霞斯基娜說的那塊空地上的熱那亞人的身影，同樣也可以看到壹隊熱那亞人正在離開鎮子，從通向鎮外的大路向著東方緩緩前進。
　　“熱那亞人行動了。”
　　亞歷山大輕聲自語，盡管早知道卡爾吉諾會這麽做，可看到這壹幕，亞歷山大還是心頭壹嘆。
　　卡爾吉諾無疑是個經驗豐富的軍人，他看似狂妄的背後卻有著自己的打算和企圖。
　　卡爾吉諾沒有把他的軍隊完全留在鎮子裏，而是選擇派出壹部分部隊占領鎮子東面的開闊地，這無疑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
　　卡爾吉諾顯然已經考慮到威尼斯人有可能會主動向他發動進攻，而他為了確保自己的軍隊不會被堵在鎮子裏，必須要在鎮子外占據壹塊有利地形。
　　看著逐漸消失在鎮子東邊路上的熱那亞人，亞歷山大神色平靜，只是當他回頭望向那些築了半截的炮座時，他的眼神中才閃過壹絲激動。
　　“告訴我貢帕蒂，如果需要妳能保證這些火炮發揮它們最大的威力嗎？”
　　亞歷山大的問題讓貢帕蒂只稍壹楞神就明白了什麽，他興奮的用力揉了揉雙手，可隨後又有些懊惱的搖搖頭。
　　“我可以保證每壹門炮都是最好的，在我看來它們要比女人可愛多了，不過您知道，我們沒有機會校正火炮，如果能讓我射上壹發，對，只要壹發，我就能保證讓這些火炮像長了眼睛似的。”
　　貢帕蒂興奮的說著，他轉過身用力拍打身邊的火炮，然後滿臉期待的望著亞歷山大。
　　“妳這個要求我是沒辦法滿足的。”
　　亞歷山大有點無奈的說，他有種錯覺，只要自己稍微松口，貢帕蒂就可能真的會把鎮子裏的某座建築當成靶子，看他那眼神，亞歷山大腦海裏不由閃過“屠夫”這個在已經在比薩家喻戶曉的名字。
　　“可即便這樣我還是要求妳必須保證這些火炮能發揮它們的威力，”亞歷山大繼續說，他走到臺地邊緣，看向逐漸被黑暗籠罩的東方，在那裏壹片黑蒙蒙的暮色把大地覆蓋在屬於夜色的幕布之下，壹切看上去都變得模糊不清，亞歷山大擡起手指向遠處“就在那，我能感覺得到，威尼斯人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