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黑暗的後續（十二）

　　男人保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翻著眼睛，嘴巴大張著。有鮮血從他的嘴巴裏流出來，形成了小小的瀑布。
　　周圍圍觀的人發出了尖叫，吵吵嚷嚷。
　　男人的胸口也有鮮血滲出來，壹點點浸染洗得發黃了的襯衫。
　　旁邊的醫生護士都反應不過來，其他圍觀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莫曉玲漠然看著男人的死亡。
　　她的眼角忽然有淚水劃過。
　　她的情緒沒有波動，但淚水止不住。
　　在這麽壹刻，這個才十歲的小女孩茫然無措，只知道哭泣，就像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壹樣。只不過，這壹刻，她再怎麽哭，都沒有人來安慰她，焦急關心她，帶著她四處求醫問藥了。
　　混亂的街頭場景消失了。
　　莫曉玲跪在房門口。壹道門檻之後，莫曉玲的奶奶哭罵著。她將莫曉玲罵得狗血淋頭，卻是壹步都不敢跨過門檻，揮舞的手更是不敢落在莫曉玲的身上。
　　我聞到了香的味道，飄進了屋內，我就看到了莫曉玲父親的靈堂。莫曉玲父親的遺照擺在靈堂上，旁邊的櫃子上，還擺著她母親的遺照和壹個骨灰盒。
　　我回過身，去看莫曉玲。
　　她不哭不鬧，身上還有死亡場景的副作用在隱隱作痛，面上卻是壹點兒都沒表現出來。
　　“……喪門星！我就知道妳要克死我們全家啊！我們做了什麽孽啊！老天妳不開眼！妳劈死這個喪門星啊！”莫曉玲的奶奶拍著胸脯，哭得聲嘶力竭。
　　她爺爺拉著她奶奶，壹個勁地抽煙，偶爾看向莫曉玲，都是壹臉的喪氣嫌惡。
　　有鄰居在外頭看熱鬧，也有人來勸說的，卻都繞開了莫曉玲。
　　有個老太太低聲對莫曉玲道：“玲玲啊，妳先到外面去吧。妳奶奶看著妳就哭啊。這樣要哭壞了。妳先出去，等會兒回來，再給妳爸爸磕頭啊。”
　　莫曉玲擡頭看看她。
　　老太太嘆氣，目光中都是憐憫和同情。
　　莫曉玲低下頭，從地上爬起來，默默走了。
　　圍觀的人讓開道，不管是信了莫曉玲奶奶的話，還是不相信的，都不願意靠近莫曉玲。
　　我看了眼那個老太太。
　　她對著莫曉玲的奶奶板著臉，訓斥道：“妳也是壹把年紀的人了，還說什麽胡話呢！妳兒子媳婦死了，就剩妳孫女壹個了，不好好看著，要讓妳家根子給斷了，讓妳兒子以後沒人祭拜啊！什麽克不克的，什麽年代了啊！妳看看新聞裏講的。迷信要不得啊！那種道士神婆的話，不好聽的！”
　　老太太說的道理不倫不類，但也勉強能算是在幫莫曉玲的忙。
　　莫曉玲聽了壹點，沒有放在心上，已經下了樓，走到了小區的公共花園裏面。
　　她大概是不記得了，自己小時候第壹次告訴母親自己看到了鬼，她母親就帶著她逃到了這裏。
　　我看著她坐在當時那個位置上，手摸著已經掉漆的椅子，發著呆，又覺得她可能是記得那件事的。
　　有個男孩子走了過來，站在莫曉玲面前，小小的身體在莫曉玲身上投下了陰影。
　　莫曉玲擡起頭。
　　“玲玲，妳怎麽壹個人在這裏？妳爸爸……”男孩看起來比莫曉玲要大幾歲，初中生的模樣，還背著書包。
　　他欲言又止，很愧疚，好像察覺自己說錯了話。
　　莫曉玲又低下頭。
　　她什麽都沒想。她的身體還在疼。紅衣女鬼的陰氣沒有完全散掉，副作用還有殘留。
　　男孩坐在了莫曉玲身邊，踢了踢腿，突然道：“我知道，妳能看到鬼。這個叫陰陽眼。電視裏有放。有陰陽眼，就能看到鬼，還能捉鬼，很厲害的。”
　　男孩說的話有些幼稚。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莫曉玲。
　　我覺得，他是在逗莫曉玲開心。
　　莫曉玲擡起頭，“我不是能看到鬼。”
　　“咦？我媽媽說妳是能看到鬼。我奶奶不信。她說妳就是生了病。醫生現在看不好，以後肯定能看好的。國家在發展，醫學在發展。”男孩說得認真，還滔滔不絕。
　　莫曉玲冷冷打斷了男孩的話，“我能看到鬼殺人。”
　　男孩閉嘴了，詫異看向莫曉玲。
　　“妳想看嗎？”莫曉玲問道，充滿了惡意，臉上也是毫不掩飾的惡意笑容。
　　男孩想了想，有些踟躕。
　　莫曉玲哼了壹聲，又低下頭。
　　男孩撓著頭，“我不是……可是……妳爸媽……”他看起來還是有些害怕。
　　“他們被嚇死了。”莫曉玲說道，“他們都是膽小鬼。我從小就看到……他們壹看到就被嚇死了。”
　　男孩“哦”了壹聲。
　　兩人都不說話了。
　　莫曉玲的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是為自己哭，委屈地哭。
　　她並不想要殺人，並不想要殺死她母親，也沒想過殺死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中年女人。而她親手殺死自己的父親之後，也不是沒有後悔。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想到自己的能力，對此只能嘆息。
　　如果我真的是在小時候就有了能力，葉青沒有出手救我，我會變成什麽模樣？
　　我很愛父母和妹妹，我篤定的壹點是，現在的他們知道我的能力，只會為我擔心，而不會因此避諱我。但放在我小時候呢？父母可能依然愛我，可家裏還有妹妹在。
　　妹妹那時候處於最懵懂的時期，模仿著自己看到的壹切，沒心沒肺，最單純、也最殘忍的就是那個歲數的小孩了。我還記得小時候妹妹是如何折騰我的。她沒有惡意，只是好玩。有時候趁著我睡覺，壹下子撲在我的腦袋上，將我壓得喘不過氣來，還會咯咯咯地笑。我要生氣了，要是痛得不出聲了，她又會小心翼翼地討好我，將自己正在舔的棒棒糖依依不舍地送給我。可愛、可憐，讓人忘了自己剛才想要揍她壹頓。
　　妹妹可能會害怕我，可能會因為我而陷入危險。爸爸媽媽必然要考慮到妹妹的安危。事情總不會像現在這麽順利。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說的簡單，可真要滿足三者何其困難。大多數時候，是壹樣都不能滿足。
　　只要稍微有壹個變量有所區別，事情可能就會往相反的方向發展。
　　莫曉玲的能力出現在了壹個最糟糕的時候。她能力的性質也非常糟糕。現在的莫曉玲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
　　這是悲劇。
　　這也讓我聯想到了郁川峰。那個壹眼能夠看到新東西的少年，最終選擇自欺欺人，假裝壹切都沒發生過。他沒有傷害別人，但也不能算是勇敢地活下去。
　　與之相反的例子，應該就是葉青了吧。
　　只是，葉青的情況和其他人應該不壹樣。我不確定他是什麽時候碰到了玄青真人，得到了這麽壹個不正經的正派人士的指引。總不會太遲。我依稀記得，還挺早的。這麽看來，葉青很幸運。
　　沒有人的人生是完全壹樣的。
　　所以，他們這些年少時候就有了能力的人，最終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我這時候有些理解葉青的想法。
　　他想推翻的，是所有這壹切悲劇。
　　如果真的能從久遠的源頭開始改變這個世界，那麽，這些人……
　　男孩這時候鼓起了勇氣，開口道：“好吧。妳給我看吧。妳別哭了。”
　　莫曉玲轉頭看向男孩。
　　男孩壹臉認真，“我看。妳別哭了。”
　　莫曉玲冷笑著。小小的臉蛋上擺出了大人的表情。她粗魯地擦了臉，對著男孩伸出手。她在心裏想著，對方肯定會和其他人壹樣被嚇死。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忍受什麽，他們也沒有辦法像自己這麽厲害，能壹直忍受這些事情。
　　男孩的手握住了莫曉玲的小手，傳遞來了溫暖的力量。
　　莫曉玲沒有分心在這壹點上，只是想著紅衣女鬼的事情。
　　握著她的那只手立時用力，似是要將她的手給捏斷了。
　　莫曉玲叫了壹聲，對方就放松了力道。
　　“對不起……”男孩小聲說著，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他臉色發白，嘴唇也發白，身體微微顫抖著。
　　他很艱難地拉扯嘴角，虛弱道：“莫曉玲，妳真厲害……居然不怕這些……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啊。真的……很可怕……”
　　男孩支撐不住，身體歪倒，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