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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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壯壯的功夫確實是練出來了，被踹飛落地之際，竟然能夠膝肘撐地，成功維持住平衡，手中碗裏的油碟竟然壹點都沒灑出來。他回過頭，看了壹眼身後，驚訝地說道：“不是吧，爸，咱家祖墳真著火了？”
　　雖說譚文彬來自警察世家，以前李追遠和潤生還曾把派出所門口當成牌位抱過，但那裏的 “世家” 指的是壹種榮譽、責任的傳承，而非真正意義上的 “家勢”。先前，譚文彬之所以不相信他爸會來，是因為他了解壹些系統內的升遷流程。可他爸竟然真的來了，而且還穿著警服。
　　譚雲龍和幾個新同事開車來學校的途中，幾個新同事聊起了子女教育的話題，譚雲龍就分享了自己的 “育兒經驗”，意思是孩子小時候貪玩不懂事很正常，等長大壹些就會開竅。主要是為了寬慰同事，順便鋪墊壹點小小的炫耀。進校門時，他還很隨意地指了指校門，說巧了，自己兒子今年就考上了這所學校。就在剛才上臺階進店的時候，同事們還在向他具體討教育兒心得，誰知剛走到兒子身後，就聽到了這壹出。陰陽怪氣地對自己以及對自家祖墳的調侃，再加上惟妙惟肖的方言，怕是旁邊的新同事們都要忘記自己的籍貫在哪裏了。
　　這已經不是第壹次了，好像每次自己正準備以子女為驕傲，享受享受這種正常父母都渴望的情緒需求時，自己的兒子總能精準地拆自己的臺。妳說他沒長大吧，他過去這壹年完全像變了壹個人似的，可妳要說他真的懂事了，卻又總沒個正形。
　　“爸，妳是來金陵參加學習活動還是接受頒獎來了？”
　　譚雲龍無視了自己的兒子，拿出證件走了壹下流程：“有些問題需要妳們再配合詢問壹下，妳們先吃飯，我們不急。”
　　潤生問道：“譚叔，壹起吃點？”
　　“不用，我們吃過了。”
　　李追遠放下筷子，其余人也都放下了。這段時間，潤生和陰萌已經接受過兩輪詢問了，他和譚文彬作為當時在校內的學生也被問過話。
　　“那我們就開始吧。” 譚雲龍走到李追遠身側，示意同事們對其他人走流程，“我們抓緊點時間，不要耽擱人家做生意。”
　　“爸！”
　　譚文彬又喊了壹聲爸，譚雲龍聽到了，指了指另壹位同行的警察叔叔，如同 “托孤” 壹般。譚文彬耷拉著肩膀，只能去櫃臺那兒坐下接受問話。
　　李追遠則領著譚雲龍來到地下室，孫紅霞的房間已被貼上封條，譚雲龍親自撕開，帶著李追遠走了進去。
　　“譚叔，恭喜。”
　　譚雲龍明顯是在查案工作狀態，不是作為代表來參加學習大會或者領什麽先進獎項的。而如果是調派來協助參加工作，怎麽著也不至於去調南通鄉鎮的警察過來。
　　“呵呵，小遠，妳叔叔我現在還有些腦子發懵呢，怎麽壹下子把我調到這裏來了。”
　　“工作關系沒動麽？”
　　“人先過來了，手續還在走。” 譚雲龍抽出壹根煙，沒點，只是捏在手裏，目光掃視了壹下這間屋子，“進學校前，我還想著調查流程走完後去看看妳和彬彬，沒想到在這裏就遇上了，我就說看卷宗時陸潤生的名字有點眼熟，沒想到還真是潤生侯。” 老家說話方言用得多，發音並不是普通話，且人名上還喜歡簡化加語氣詞，常常相處幾十年的老朋友乍看壹下書面名字，可能都意識不到寫的是對方。
　　“譚叔是專門被調來調查這起失蹤案的麽？”
　　譚雲龍沈默了壹下，轉著手中的煙頭，問道：“小遠，彬彬他現在還抽煙麽？”
　　“抽的。”
　　“這次也抽了麽？”
　　“抽了，我們身上還有他的煙味呢。”
　　譚雲龍伸了個懶腰：“估摸著很難查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了，我剛從將軍山那座廟裏回來，燒得那叫壹個幹凈。”
　　“我覺得調查重點應該放在七年前那起案子的真正兇手身上。”
　　“是他幹的麽？”
　　李追遠搖搖頭：“不管是不是他，總不能讓真兇繼續逍遙法外。”
　　“嗯，確實。”
　　“譚叔，之前彬彬去弄來了卷宗，會和那件事有關麽？”
　　譚雲龍很篤定地說道：“不會。”
　　“那就是和您以前的事有關。”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譚雲龍走出孫紅霞的房間，將煙點燃，“問話結束，小遠，我們上去吧。”
　　李追遠跟著壹起走了上去，其他人的問話這會兒也已經結束了。大家心理素質都很好，面對這種問話自然不會露出什麽馬腳。他們是怕打擾生活故意隱瞞了壹些事情，但本質上，這起案件的確和他們無關。沒壹個活人是死在他們手上，他們那晚只解決了壹個…… 不，是超度了壹個放棄抵抗的死倒。
　　“小遠，等我手頭上的事做完了，晚上壹起吃宵夜？”
　　“好啊。”
　　“冉秋萍是哪壹棟的宿管阿姨？”
　　“我們那棟樓的。”
　　“那妳帶我們再走壹趟看看吧。”
　　“譚叔，我有點事，讓彬彬陪妳去吧，我們吃夜宵時再見。”
　　“嗯，好。”
　　李追遠是真有事，阿璃為他親手做了壹件新帆布，他得去拿。新帆布在手，等於有了新書皮，只有這樣他才敢打開那本邪書的 “舊書皮”，去嘗試觀看裏面的內容。
　　走出門時，李追遠對譚文彬打了聲招呼：“彬彬哥，晚上夜宵。”
　　譚文彬舉起手做了壹個 “懂了” 的手勢：“明白，老四川。”
　　等李追遠走後，譚文彬就充當起了帶路黨。
　　“爸，妳真的要調到這裏來了？”
　　“嗯。”
　　“這不符合規矩吧，爸，妳偷偷告訴我，妳是不是墮落了？”
　　“什麽？”
　　“妳是不是背地裏走了什麽門路？送禮賄賂。”
　　“妳這麽擔心妳老子我？”
　　“那當然了，我沒享受到妳的高考加分就算了，妳可千萬別影響我以後的政審。”
　　“呵。”
　　“爸，妳要做壹個好警察。”
　　“這個不用妳教。”
　　“那妳負責分管哪裏？”
　　“目前是在這裏。”
　　“不是，我高考前在妳轄區，我高考後還在妳轄區，我這高考不是白考了麽？”
　　“那妳退學吧，回高中再復讀壹年，考京裏那兩所大學去。”
　　“喲呵，譚警官，妳野心不小啊，還想調入京？”
　　譚文彬用胳膊撞了壹下自己老子，譚雲龍回瞪了他壹眼。然後，倆人都笑了。
　　剛走到宿舍門口，就瞧見陸壹背著壹個包出來。譚文彬主動打招呼：“餵，這麽晚還出去？”
　　“嗯，就在附近，人孩子白天要上鋼琴和舞蹈課，也就晚上有空。”
　　“那妳註意安全。”
　　“放心吧，妳這是……” 陸壹看向譚文彬身邊的譚雲龍。
　　“哦，阿 Sir 讓我給他帶個路。”
　　“呵呵，好。” 陸壹點點頭，揮揮手，走了。
　　進了宿舍樓，譚文彬指了指：“爸，這就是冉秋萍的辦公室。”
　　“下次名字不用叫這麽順溜。”
　　“明白。”
　　窗戶是關著的，打開門，發現裏面有壹個人站在那裏。譚文彬目光微凝，他認識這個人，當初還在石南鎮上給他們說過書，後來還來李大爺家說了壹場，是余樹。遠子哥對他的身份很忌憚，且不願意與他有過多的牽扯。
　　譚雲龍也認得他，主動打招呼道：“余先生，妳好。”
　　“譚警官，妳好。” 余樹簡單打了個招呼，目光看向譚文彬，“小夥子，我們又見面了。”
　　“啊，嗯，妳好，說書先生。”
　　“妳是這裏的學生？”
　　“對，是的，余先生，妳是要來我們學校表演麽？”
　　“呵呵，妳住這裏？”
　　“對，沒錯。”
　　“那去妳宿舍看看，我口渴了。”
　　“成啊，沒問題。”
　　余樹看向譚雲龍：“真巧，我還真不知道妳兒子也在這裏上學。”
　　譚雲龍楞了壹下，他忽然對自己突如其來的人事調動，有了壹些頭緒。
　　譚文彬在前面帶路，余樹和譚雲龍跟在後面，其余警察則留下來對冉秋萍辦公室進行流程式地再次檢查。
　　“譚警官，妳信命麽？”
　　譚雲龍沒回答，而是面露嚴肅地將警帽摘下來，又戴了回去。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的意思是，妳兒子似乎很旺妳。”
　　“這臭小子，沒把我氣死就算我走運了。”
　　走在前面的譚文彬舉起雙臂很不滿地說道：“我媽可是說了，我出生時天降祥瑞，晚上都出現了紅霞。”
　　“那是醫院隔壁的棉紡廠失火了。”
　　譚雲龍倒是信有人旺自己，但不是自家兒子，而是另壹位。
　　來到三樓，譚文彬很自然地打開了陸壹寢室門。
　　“來，大家坐，別客氣。”
　　譚文彬從小桌上拿起散煙，分別遞給自己爸和余樹，然後把那根紅腸也拿起來，掰開成幾截，同樣遞給他們。整個宿舍區，除了自己和小遠的寢室，他最熟的就是這間了，他自己本人，就跟這間寢室的土地公似的。
　　余樹問道：“怎麽就只有妳壹張鋪，其它鋪都空著？”
　　“嗐，我運氣不好，分宿舍時落了個尾，和大二的並壹間了，現在學校裏是大壹新生提前入學，高年級的還沒返校呢。”
　　譚雲龍壹眼就瞧出來了這不是自己兒子的寢室，床褥和生活用品可以解釋成是從家裏帶來的舊的，但收納箱和壹些物件兒下積的棱角灰，說明這絕不是新入住的寢室。但他什麽都沒說。余樹畢竟不是專業幹刑偵的，術業有專攻，這些細節他是察覺不到的。
　　咬了口紅腸，余樹點頭道：“味道挺正宗的。”
　　“那可不，我壹東北哥們兒給的。” 雖說有段時間，紅腸鬼沒來吃自己的紅腸了。但陸壹依舊保留著這種上供習慣，反正不會浪費，白天上供的東西他晚上都會吃掉。他父母在老家肉聯廠工作，隔段時間就會給自己寄壹些過來。總之，甭管咋樣，不能讓老鄉鬼挨餓，指不定人哪天就又想念這壹口回個門打打牙祭呢。
　　“譚警官，我們走吧。”
　　“好。”
　　“那爸，余先生，妳們先忙，我去洗衣服。”
　　等親爹和余樹走出宿舍後，譚文彬整個人才終於松弛下來。可不能帶余樹去自己和小遠的寢室，那裏可有小遠布置的門禁以及安排的高跟鞋。
　　走出宿舍樓，余樹將最後壹點紅腸送入口中：“譚警官，這起案件上頭很重視，妳有什麽頭緒麽？”
　　“我覺得重點還是應該放在七年前那起案件上，我懷疑真兇可能還沒落網。”
　　余樹點點頭，他其實並不太關心案情本身，只是應了壹句：“那妳就朝著這個方向調查吧，我先走了。”
　　譚雲龍招呼自己的新同事們，去往下壹個調查點。
　　此時的李追遠，還不知道自己的 “老窩” 差點被端了。當然，就算知道了他也沒辦法。他是來找阿璃拿東西的，結果又被劉姨囑咐說柳玉梅要找他談話，讓他在書房裏等。
　　這些日子以來，每次李追遠來到這裏，與阿璃玩耍過後，柳玉梅都會將他叫到書房交談，而且每次都讓他先在書房中等候。
　　在第壹次書房交談時，李追遠確實沒有反應過來，因為談話中夾雜著 “走江” 和 “邪書” 等內容。然而，經過後面幾次沒話找話的聊天，要是李追遠還領會不到其中的意思，那可就有點小瞧省高考榜眼、探花以及眾多 “進士” 們的智商了。那本《柳氏望氣訣》每次都會被放置在最為顯眼的位置，交談時柳奶奶的目光恨不得壹直緊緊盯著它。顯然，柳奶奶是想收他入師門，而這本《柳氏望氣訣》便是入門之禮。盡管李追遠明白柳奶奶的意圖，但他依然選擇裝傻，不接這個茬。
　　平心而論，他是願意加入柳家師門的。實際上，他已經多次亮出柳家身份行事了。要是那些被他亮出身份的人沒有很快死去，柳玉梅坐在家裏都能聽說柳家有人開始走江了。如果真的入了師門，那自己豈不是得稱呼阿璃為 “師姐”？少年甚至想到了壹個解決辦法，阿璃姓秦，大概率繼承的是秦家傳承，就算不是秦家而是柳家也無所謂。反正他早已學會秦柳兩家的秘籍，阿璃繼承哪家，他就去另壹家，無論如何都要爭取個平輩的身份。
　　願意是壹回事，但該走的流程不能省略。高中的吳校長等人已經為他做出了榜樣，即便他已經決定要進入海河大學，但該爭取的待遇也不能不要。在李追遠看來，師門就如同大學。他又不是秦柳兩家的家生子，所以這是壹個雙向選擇。妳覺得我值什麽價，那就開出相應的價格。壹本少兒版的《柳氏望氣訣》作為入門贈禮可不夠，這有點虧，因為入門後，於情於理他肯定得主動交出進階版的《柳氏望氣訣》，這就相當於自己花錢把自己賣了。
　　其實，並非少年貪心或者市儈，因為他現在不是孤身壹人，身後還有潤生、彬彬和陰萌。他可以不為自己考慮，但得為夥伴們爭取壹下編制和待遇。比如，讓柳奶奶把秦叔叫回來，給潤生他們開個小竈，傳授壹些功夫。他自己確實不太擅長教人，尤其是從最基礎的開始教，所以無論如何也得為他們爭取壹套 “基礎教材”。這些都是需要談判的內容。如果事先不談，等事後再想談，就不好開口了。而且，在談判桌上，誰先開口，亮出底牌，誰就會處於下風。
　　只是，繼續和柳奶奶幹瞪眼也不是辦法。柳奶奶雖然年紀大了，但眼神卻很好，和他對視了這麽多天，硬是不主動開口，她似乎也不覺得眼睛幹澀。李追遠並不知道，這幾天每次他沒開口借書就直接離開後，壹輩子養尊處優的柳玉梅是如何破口大罵的，昨天甚至還摔碎了壹對官窯。
　　不能再這麽拖延下去了，還是得加把火。就像想被大學提前錄取就得先去參加奧數競賽拿獎壹樣，自己得先展現出價值。直接告訴柳奶奶自己已經學會了更高級版的秦柳兩家絕學是最愚蠢的做法，因為大家族對家學傳承非常重視且嚴格，自曝此事就等於承認偷師，柳奶奶或許不會懲罰他，但他自己就等於被迫直接入門了。
　　這時，劉姨端著果盤走了進來，先放下果盤，然後主動拿起《柳氏望氣訣》：“妳柳奶奶又去遛彎忘記了時間，小遠，要是妳覺得無聊，可以找本書看看，我記得妳在老家的時候最喜歡看書了。”
　　李追遠心裏松了壹口氣，知道柳奶奶也著急，他自己就沒那麽急切了。
　　“劉姨，我最近有書看呢，暫時沒精力看其他書。”
　　“聽妳柳奶奶說，妳最近在看經書？”
　　“對。”
　　“那些書對妳來說是不是太早了，妳才多大年紀，就開始修身養性了？”
　　“啊，不僅是看這些，萌萌家裏也有些古籍，她來南通的時候也帶來了，我最近也會順便看看她的那些書。”
　　“看她的那些書？”
　　“對，看著還挺有意思的。”
　　“是麽，書名叫什麽啊？”
　　“《陰家十二法門》。”
　　劉姨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不屑的神情。這種不屑並非嫌貧愛富，畢竟劉姨既能在都市中如魚得水，又能在鄉村裏切換自如。主要是在傳承方面，她對自己的傳承有著絕對的自信和驕傲。在她眼裏，《陰家十二法門》完全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對此，李追遠深表理解。
　　在他逆推完整版《陰家十二法門》後，他嚴重懷疑，這部原本明顯高端宏大的傳承，被後世壹代代不肖子孫修改的不僅僅是內容難度，甚至連名字都改了。它最初應該有更霸氣的叫法，好歹也是陰長生那位傳說中酆都大帝的傳承。這就好比壹個古武世家的家傳絕學被叫做《第六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
　　“那麽，小遠，妳從裏面看出什麽東西來了麽？” 劉姨只是在說場面話。
　　李追遠心裏嘆了口氣，陰家的尊嚴，現在竟然要靠他這個外姓人來維系。
　　“劉姨，我才剛看懂壹點，就比如這個……”
　　李追遠掌心朝上，閉上眼睛。起初，劉姨並沒有察覺到什麽，但剎那間，書房裏突然安靜下來，外面的風聲和蟲鳴聲都消失了。少年面容肅穆，掌心向上，閉目沈聲道：“四鬼起轎。”
　　明明少年依舊坐在自己面前，他坐著，劉姨站著，可在劉姨的視線中，少年的身影仿佛突然被擡高，而且越來越高。這是壹種氣場的增強，仿佛眼前的少年壹下子變得無比偉岸。劉姨輕輕抿著嘴唇，她相信，如果此時自己走陰，肯定能看到不壹樣的畫面。
　　【四鬼起轎】是陰福海教給李追遠的十二法門中最簡單的壹門。陰福海說這壹招是用來為邪祟超度的。如果主家給的價錢公道或者識貨，陰家人在坐齋的時候就會用這壹招，讓逝者舒舒服服地被超度送走。等李追遠完成逆推之後，他覺得還好陰家人後繼乏力沒落了，否則這壹招只能當 “往生咒” 用。實際上，這是壹整套家傳絕學中最能體現陰長生當年風采的壹招，也是最能彰顯酆都大帝氣勢的壹式。
　　【四鬼起轎】：四方神鬼，為我前驅。這分明是拘鬼役鬼的招式。多虧陰家後人學藝不精，辱沒了先祖，不然誰家花大價錢請他們來坐齋，誰家逝者的亡靈都會被拘走，那可真是太 “孝順” 了。
　　李追遠掌心下翻，緩緩落下。
　　落轎。
　　“嗡……” 壹聲無色的音顫在書房內環繞，余音裊裊。劉姨瞪大了眼睛，這真的是《陰家十二法門》嗎？
　　另外，初學者邯鄲學步，進學者收放自如，深學者融會貫通，而眼前的少年竟然已經悟出了神韻。劉姨不知道的是，由於太爺地下室裏的書都是高端書籍，使得李追遠自從開始看書起，看懂壹本書的門檻就是讀懂神韻。少年不是不想壹步壹步來，而是他根本沒有基礎教材，這也導致在很長壹段時間裏，他能在高臺跳水上完成高難度動作，水花也能壓得很小…… 卻還沒學會遊泳。
　　李追遠睜開眼睛，莊嚴的法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年顯擺後的興奮與得意：“劉姨，我覺得萌萌家的書真好玩。”
　　劉姨壹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嘗鼎壹臠，她早就知道少年很聰慧，但現在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是把他想得太笨了！
　　“萌萌說，她家這套東西要想真正看懂學好，就得回豐都，在鬼城裏燒香焚祭，請求酆都大帝的庇護和認可。反正接下來是新生軍訓，我又不用參加，倒是可以抽空再回豐都看看，那裏風景好，很好玩。”
　　劉姨先附和地點點頭，然後神情就變了。不是吧，陰萌那丫頭要妳拜入陰家？暗地裏偷偷學了哪家的法門，如果那家勢力弱或者不追究，其實也沒什麽大事，但如果真的要去豐都鬼城擺桌焚祭，那性質可就不同了。這相當於已經被其他大學錄取了。
　　“小遠，妳先再坐壹會兒，姨去看看妳柳奶奶怎麽還沒回來。”
　　“嗯。”
　　“哦，對了，這段時間妳先別出門亂跑，因為我們要搬家了。妳柳奶奶在大學裏有壹些老朋友，他們邀請她住進學校裏去。阿璃的東西多，妳得幫忙收拾整理。”
　　“嗯，我知道了。”
　　劉姨走出書房，門壹關，即使以李追遠的耳力，也突然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了。
　　李追遠打開書房門，走上樓，來到阿璃的房間。女孩正拿著推子推著牌位，那壹卷卷木花，每壹片都均勻飄逸。李追遠蹲下來，拿著盒子，女孩繼續推，他慢慢裝。兩人仿佛又回到了過去在太爺家壹起做手工的日子。
　　幹活的同時，李追遠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都講述了壹遍，包括柳奶奶的想法和自己的算計。他不想在她面前有任何隱瞞，哪怕這種事情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他也不想有所保留，畢竟，這是壹個願意敞開心扉讓他走進的女孩。
　　收拾好木花卷，李追遠關上盒子，在女孩身邊躺了下來。地上鋪著地毯，很柔軟。
　　“阿璃，妳會不會覺得我這樣算計來算計去，很沒意思？”
　　女孩停下手中的工作，她剛剛其實也只是在備料。緊接著，女孩左手伸到男孩脖頸下，右手輕輕拍著男孩的頭。李追遠下意識地以為阿璃是要玩他和太爺當初的那個動作，那個動作李追遠幾次想改掉，卻沒能成功，因為它最先進入女孩的視線。在過去的壹年裏，女孩很多次主動貼近他的胸口，希望他能像當初太爺對他那樣輕拍她的頭，說那壹番話，哪怕那話說出來有些羞恥。
　　但很快，李追遠發現不對，這次動作的主客顛倒了。變成自己被阿璃抱著，阿璃輕輕拍著自己的頭。阿璃沒有說話，但她清亮的眼眸和嘴角的酒窩，仿佛無聲地說出了那句臺詞：“小遠要什麽我都給妳買，我有錢，有的是錢吶。”
　　李追遠壹下子怔住了，他感到無所適從，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壹股強烈的排斥感從他內心升騰而起，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場面，也不清楚該如何處理這種情緒。女孩試圖抱緊他，但少年還是推開了女孩，他站起身，不停地後退，直到退到墻角。
　　眼淚從他的眼角溢出，盡管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流淚，但他只覺得眼前的壹切都在天旋地轉，他感到很不安，想要逃避。幾乎是本能地，他左手握拳，送到自己嘴邊，張開牙齒咬了下去。刺痛感傳來，但他馬上又叫了壹聲，將手挪開，他害怕在女孩面前咬破自己的手。
　　女孩站起身，似乎想要走過來，但男孩的反應更加劇烈，女孩只得站在原地。
　　“呼呼……”
　　李追遠抱著自己的頭，視線朝下。現在的他，就像壹個考生，進入考場拿起筆，卻突然忘記了所有知識點。他焦慮、仿徨、無措。耳畔是其他考生筆尖 “唰唰” 的答題聲，大家似乎都很會，題目也很簡單，可他就是壹個字都寫不出來。就算周圍都是答案，但距離太遠，他看不見，也抄不到。
　　這時，李蘭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李追遠，我和妳都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咚。”
　　少年的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墻上，整個人卻因此安靜了下來。先前的他，就像經歷了壹場溺水，現在，他終於爬上了岸，渾身濕透，精疲力盡，卻又有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自己壹直在努力不讓身上的人皮脫落，可當人皮真的有長出來的趨勢時，他卻又壹下子變得無所適從。原來，自己和壯壯當初壹樣，葉公好龍。
　　“呵呵呵…… 呵呵呵…… 哈哈哈哈……”
　　少年笑出聲來。
　　阿璃走過來，蹲下，看著他。李追遠也看著她，兩人目光交匯，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阿璃，妳說，等我入門後，我的牌位，能不能擺在妳夢裏的供桌上？”
　　……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陰家十二法門》。”
　　“不是？”
　　“陰萌那丫頭，剛到南通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她腦子笨得厲害，怕是根本連走陰都做不到，怎麽可能教那臭小子什麽法門。”
　　“他說是看那丫頭帶來的書……”
　　“也沒有那套書。” 柳玉梅極為篤定地說道，“若真有這套完整的書，陰家早就斷了傳承，根本等不到現在。因為那套書若不改，後世他們自家人都學不會！”
　　柳玉梅停頓了壹下，又接著說：“我們秦柳兩家雖說人丁稀少，但好歹還有妳，還有阿力，還有那些…… 就算是阿璃，要不是生了病，她的天賦也是極高的。因為只有真正血脈天賦高的人，才更容易患上這種病。普通子弟，根本入不了那幫怨祟的眼，它們也沒興趣糾纏上來報復。秦柳兩家，是被打斷了傳承，而不是沒落了。所以，阿婷，妳是沒見過江湖上那些真正沒落的家族門第是什麽樣子，那後世子孫喲，簡直是排著隊去和豬比賽誰更愚蠢！”
　　“可要是沒有那套書，小遠是怎麽學會的呢？”
　　“就兩種可能。壹種是李三江地下室裏的那些書裏，確實有好東西，哪怕在我們眼裏，也是如此。”
　　“但傳承這種東西，真的只是靠看書就能學會嗎？”
　　劉姨忍不住在腦海中回憶起少年坐在露臺藤椅上看書的畫面，那書頁翻得跟看連環畫似的。
　　“是吧，這種可能很難想象吧？各家傳承的關鍵點在於人，要是真靠書和文字記載就能學會，那各家的絕學不早就共通了？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聰明人呢？”
　　“可是您剛剛還說……”
　　“那是因為第二個可能更難以想象。陰萌那丫頭，身上應該是帶著壹套給豬看的東西。然後那小子，把給豬看的東西，逆推出給人看的，甚至是給酆都大帝看的。”
　　柳玉梅話頭止住了，她下意識地擡起手，喃喃道：“四鬼起轎。”
　　雖然周圍無風無浪，但當時的感受，劉姨已經告訴過她了。就這兩種可能，沒有第三種了。因為過去壹年，她們是和小遠住在壹起的，沒人能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冒出來，瞞著她們收徒教孩子。
　　“小遠，逆推出來……” 劉姨眼裏滿是震驚，“他要是真有這種本事，那各家秘籍只要拿給他，豈不是都能學會？”
　　“要不是當初在李三江家時，怕沾惹福運反噬，我真應該去瞧瞧那小子每天看的都是什麽書。”
　　劉姨提醒道：“阿璃應該知道，可惜，阿璃還不能說話。”
　　“呵。” 柳玉梅嘆了口氣，“阿璃就算能說話，妳覺得她會告訴妳？”
　　“您怎麽倒對我生起氣來了，阿璃可是您親手帶大的孫女。”
　　柳玉梅有些無奈地轉過頭去。
　　她不想承認，可事實就擺在她面前：她，柳玉梅，壹輩子富貴榮華，清高雅致，結果自己親手帶大的孫女，胳膊肘不是往外拐…… 而是胳膊肘根本就沒放在家裏！
　　劉姨見老太太真的氣郁了，只得順著她的話說道：“要怪只能怪小遠不知道給咱阿璃灌了什麽迷魂湯。”
　　柳玉梅冷哼壹聲：“哼，就不能是咱家阿璃眼光好，慧眼如炬？”
　　“啊對對對，您說得對！”
　　柳玉梅雙臂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揚：“咱家阿璃隨我，看男人的眼光肯定壹流。”
　　“那可不，可不隨您嘛，畢竟是您親孫女。”
　　“呵呵呵。” 柳玉梅笑了起來。
　　劉姨故意調侃道：“怎麽，聽您這話頭，您是改變主意了，打算招這過江龍？”
　　“孩子們還小，妳說這話幹什麽，太沒意思了。”
　　“您說得對您說得都對。”
　　“好了，阿婷，是我們看走眼了。他就算只是自己看書看會的，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天才了。妳想想看，當年，我要是對妳和阿力，只是把書砸妳們臉上，讓妳們自己去看，妳們現在估計還在哪條河溝裏挖黃鱔呢。”
　　“當然啦，我和阿力資質多愚鈍吶，哪能比得上您挑的孫女婿。老太太，您可真是的，八字還沒壹撇的事兒呢，倒先把我們看不順眼、瞧不上了。”
　　“不許瞎說，再胡言亂語就掌嘴。”
　　“我錯了。” 劉姨輕輕給自己打了兩下嘴巴，然後說道，“那您可得抓緊，要不然人家就去拜豐都去了。”
　　“傻丫頭，沒瞧出來麽，人哪裏是要拜什麽豐都，人是催我這老太婆趕緊開口，他好拿捏著提要求呢。”
　　李追遠從樓上走下來，在院子裏看到柳玉梅和劉姨站在那裏。
　　“柳奶奶。”
　　“嗯，三天後，我們搬家，按風俗，妳到家裏來吃頓飯。”
　　“好，按風俗，我要帶什麽禮嗎？”
　　“妳是孩子，空手來就好，按規矩，該我給妳入門禮。”
　　“有什麽呢？”
　　“妳想要什麽，奶奶就給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