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緣由

　　沃爾夫心中的豪邁越來越熾熱，犧牲也好獻祭也罷，他要去做那看壹文不值的努力。
　　而金棉也是用牙齒咬住自己的臉肉，喘著粗氣轉頭；面對這圖書館的中樞小球，壹瞬間竟然因為失神而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著手自己的工作。
　　此前的話語像是章末總結，回憶鶯歌索的過往確實是種扒開自己傷口，也只有自己會血淋淋的疼的蠢事。
　　簡單的音符被金棉反復品味，這是自己在激動下脫口而出，其中的苦澀卻是自己真實的發泄。
　　鶯歌索還有來自其中的自己，確實太弱小了。弱小到為了挽救家鄉的努力都有這麽大的區別。
　　回想來圖書館文明的這壹路上自己同伴們的表現——
　　小灰不必多說，她是來自遠古的灰蠱，是左吳現在最大的依仗。
　　列維娜也是，她的血脈正往完全覺醒的方向高歌猛進，之前為左吳潛入到了虛空深處，解除了維度惡魔對左吳眷顧的幹擾，還在驚鴻壹瞥中看到了那處於虛空中的地球。
　　可自己呢？
　　金棉自嘲，自己就是壹行人中最弱小最沒存在感的那個。
　　自己是在鶯歌索練出了不錯的軍事素養，可這素養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在行星上打打遊擊，面對的敵人也只是星際走私團這麽個層次。
　　連同制作土炸彈之類的本事也哄不住漸漸長大的黛拉了，否則鈍子為什麽要在星海聯盟給蟲娘找另外的老師？
　　自己的粗糙經驗和所運用的化學原理，和星海聯盟中的爆破專家用精確計算舞動的尖端物理比起來，無論是層次還是純度都太低了。
　　這次選擇同左吳壹起來到圖書館文明這，除開為了照顧重傷未愈的列維娜外，也有呆在星海聯盟只會無所事事的原因。
　　金棉知道自己心中有怨氣淤積，如今終於看清了它的本體，原來自己在怨恨自己的弱小與無力。
　　可這又有什麽辦法？金棉低頭，看到自己胳膊上那黑紋相間的金黃絨毛，居然在心中升起壹股惶恐。
　　如果沒有這身絨毛，左吳還會帶著自己嗎？黛拉還會接近自己嗎？自己在鶯歌索獲救的契機就是陛下的愛好，而蟲娘會喜歡自己也是因為她喜歡抓著這絨毛爬來爬去。
　　現在。
　　列維娜好像發現了金棉狀況不太對勁，有些擔憂的摸了摸獸人小姐的耳朵：“嗚哇，怎麽了？我剛剛還想誇妳罵得好呢。”
　　金棉搖搖頭，擡起手腕狠狠擦了下眼睛，想要找回狀態，可任憑小灰的機群在自己身邊嗡嗡，腦海中卻對處理眼前圖書館的中樞小球的事根本就壹片空白。
　　片刻後。
　　獸人小姐吸氣，臉上的絨毛終於掩飾不住她此刻的表情：
　　“……列維娜，妳說我能做到什麽？”
　　“明明首領在鶯歌索，用我無數同胞在死前這麽大的痛苦為代價去擊毀帝聯了中子滅殺，就是不想讓我們成為別人毛茸茸的寵物，而是希望我們這些幸存者能昂首挺胸，記得我們是能夠擊毀巨構的種族……”
　　“可現在的我是不是走了壹條相反的路？我能在這裏……就是因為我……我是陛下毛茸茸的寵物了？”
　　列維娜有些手足無措：“嗚哇，我想老板肯定沒有這個意思。”
　　“可事實就是如此，”金棉臉上竟然泛起壹絲笑：
　　“明明我以前在鶯歌索，訓練的成績雖然說不上頂尖，但至少還能算優秀吧？炸彈我試幾次就學會怎麽做了，各種奇奇怪怪武器的運用也是……”
　　獸人小姐笑的越發肆意：
　　“列維娜，妳知道嗎？當時的那些武器啊，都是用走私團丟掉的垃圾給攢出來的；可就算是垃圾，材質的強度也是我們望塵莫及，我們幾乎加工不了，做出來的武器公差大得嚇人！”
　　“哈哈，可就算如此，我使用這些武器的炸膛次數，也是我戰友中最少的那批……可為什麽，為什麽我現在用的是小灰的機群，是整個宇宙中都最頂尖的造物了……”
　　“我反而什麽都做不到了呢？”
　　列維娜壹時間說不出話，瞥了眼手邊那是整個圖書館控制中樞接入口的小球，其內的湛藍行將被逼到極限，蟲族意識帶來的翠綠光輝優勢幾乎是無限大。
　　再看看好不容易和自己壹行恢復聯絡的左吳，漸漸接近的原蟲天體似乎已經看清了小灰防線的虛實，將行進的速度漸漸放緩。
　　不是原蟲天體見到那段防線後慫了，只是因為減速後才能更加方便的登陸星球而已。
　　列維娜忽然想到了什麽，也像是想轉移金棉的註意力：“金棉，妳有沒有發現索林原蟲好像不害怕灰蠱，這不應該吧。”
　　金棉呼氣，勉強壓制住心情的失控：“什麽不應該喵？我們不是原蟲，怎麽知道那些蟲子的想法。”
　　“不，我的意思是，索林原蟲不是從銀河之外到來的族群嗎？可是無論是燎原的灰風還是咱們的小灰，都沒有離開過銀河的；還有小灰活了百萬年，也不認識這些索林原蟲，”
　　列維娜說著，越想越有道理：
　　“那麽這些索林原蟲，是憑什麽判斷他們同小灰間的強弱關系的呢？老板之前還覺得他們有些謹慎，可現在這謹慎已經被完全丟掉了！”
　　金棉擡了下眼睛：“難說，沒準是原蟲憑感覺來判斷的呢。”
　　“嗚哇，為了跨越銀河進入深度沈睡的原蟲，能壹眼看穿灰蠱防線的虛實？我不信。”列維娜搖頭。
　　金棉臉上的胡子抖了抖：“那句詩怎麽說來著？子非魚……腌制魚汁什麽什麽的，就是讓妳不要隨意揣測異族的想法！咦……”
　　獸人小姐腦海中忽然劃過了某種可能性，快步走到跌坐於壹邊的沃爾夫面前，壹把將他揪起：
　　“我記得妳和妳長老說了些圖書館中，藏著有關灰蠱‘詞條’之類的東西，現在告訴我，這詞條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之前沃爾夫差點就說出口了，還是他長老制止，說如果有關秘密暴露，整個圖書館就會遭遇滅頂之災，再無於銀河中的立錐之地來著。
　　沃爾夫還沒有從失神中回過神來，幾乎是憑借本能重復著長老數十年來的諄諄教導：“不能說的……這事關圖書館文明全體的安危……”
　　金棉什麽也沒說，只是狠狠甩了他壹巴掌：“妳再想想，哈，剛才是誰說命可以不要，願意付出壹切代價的？”
　　壹切代價。
　　沃爾夫驚覺，對啊，自己的家園都要滅亡了，再保留這個秘密還有意義嗎？
　　說起來剛剛自己還說命是最寶貴的東西，可自己分明下意識的想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自己心中已經將這個秘密看得比命還要寶貴了。
　　自己想換得文明的未來，確實誠意不足。
　　他緩緩低頭，組織了壹下語言，回憶著以往長老的教誨，又揮手指向周圍陳列的無數展品：
　　“……金棉……女士，妳也看見了，這個圖書館中樞也是壹個博物館，這裏的藏品大概連科技獵人都會垂涎三尺吧。”
　　列維娜歪頭：“是嗎，我還以為這裏藏著的是妳們祖輩留下來的破爛，噢，別誤會，我只是看到了妳們祖先用各自的額骨造出來的望遠鏡和顯微鏡而已。”
　　確實。
　　圖書館文明的人，各自的透明額骨是絕佳的光學材料，被他們所唾棄的野蠻祖先最早就是用這樣的骨制造物來觀測星空的。
　　可後來，圖書館人開始追求理性與自由，也相信發展不能以任何人的犧牲為代價。
　　額骨制造的光學造物被打上了野蠻的標簽，又被鐵鏈束縛，作為圖書館人時時刻刻的警醒。
　　這是沃爾夫說過的故事，那鐵鏈也如此顯眼，讓列維娜壹眼就看到了這故事的主角。
　　說著骨制造物是圖書館人流傳下來的破爛，也沒什麽毛病；可列維娜此時提起這茬，就是覺得歲月和鐵鏈好像絲毫沒有影響被鑄造成造物的額骨的晶瑩。
　　沃爾夫也望了壹眼那望遠鏡和顯微鏡，真是奇怪，以往每次來圖書館，都會覺得這東西是壹族的恥辱，如此燙眼；現在自己居然能欣賞它本身具有的美了。
　　有著和無數文明遠古前的巫覡時代壹樣有著血與骨的蠻荒之美，可它卻又是精密的光學儀器，被賦予了天生而獨特的理性。
　　明明這造物中有著如此獨特而耀眼的理性，為什麽以往的自己，要因為他蠻荒的壹面將其束之高閣呢？
　　直到金棉輕咳，提醒二人他們的跑題。
　　沃爾夫才回過神來，搖頭：“抱歉，我說的藏品不是這倆，是其他更先進壹些的造物，什麽機甲什麽導彈，什麽儲存硬盤之類；”
　　“妳們壹定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文明是靠考古來發展自己的吧？去挖掘遠古時代的遺物，從而提升自己的水平。”
　　“這些藏品也幾乎是各類遠古時代的遺物，妳們也能在藏在銀河某個角落的某個遺跡中找到和這些藏品幾乎壹樣的東西……可這些藏品，並不是我們購入或者挖掘出來的。”
　　“少賣關子，直接說正事……”金棉挑眉，還是抑制不住身為貓科生靈與生俱來的好奇心：“所以是怎麽來的？”
　　沃爾夫沈聲：“這些各個遺跡中的同款遺物是我們自己造的。”
　　列維娜覺得有些荒謬：“等等，妳是在說，本該在銀河各個角落的遺跡中出現的各類遺物，在離挖掘地點萬裏之外的這裏，被妳們給造出來了？”
　　“沒錯。”
　　“嗚哇，我快對妳們刮目相看了，怎麽做到的？”
　　沃爾夫擡頭，他說這麽多就是為了吐露秘密在做心理準備：“很簡單，因為這圖書館的特性；我們的祖先自稱知識管理者，這圖書館就是祖先們最自豪的作品！”
　　“詳細原理不明，用起來還很麻煩，占地面積這麽大，甚至讀取速度在現在的眼光看來都有些不入流，但這壹切缺點，卻根本影響不了它的耀眼——”
　　“只要是在這片銀河中出現過的知識，哪怕只出現過壹次，出現了壹微秒壹納秒，都會被我們的圖書館記錄其中！”
　　這次輪到金棉和列維娜楞住了。
　　什麽？銀河中只要出現過壹次的知識，都會被圖書館給記錄？
　　兩位女士面面相覷，心中皆是毛骨悚然；難怪圖書館文明墮落如斯也有享樂的資本，若其中的知識沒有必須將意識上傳後才能輕易讀取的限制，這片銀河又哪裏有其他政權的舞臺？
　　列維娜想起了什麽，擡頭：“等等，妳們圖書館文明的歷史，比起初丹天使……不對，是比起小灰的歲數，到底哪個更長壹些？！”
　　沃爾夫低頭：“我們有理由相信，圖書館中記錄著灰蠱小姐最初制造者的名字。”
　　也就是說，這圖書館是記錄了灰蠱從出生到如今的壹切了。
　　列維娜神情復雜，這樣想，原蟲天體的遊刃有余就想得通了——它們將意識上傳，也獲得了讀取圖書館中知識的權限，有關小灰的情報肯定是最先被破解的壹批。
　　原因很簡單，沃爾夫和他的長老都說過破解了壹部分灰蠱的條目，知道燎原掌握著灰風，幾乎是明牌，那其他相關聯的知識只會最先被原蟲知曉。
　　即便原蟲絕對強度不如小灰，可是知曉了小灰壹切的特征與弱點後，它們當然可以信心十足。
　　還好，還好無論是被上傳至服務器中的蟲族意識，還是被天體拱衛的女王，都因為沒有互相接近到零點壹光年的距離限制而沒有完全蘇醒，目前也只是占據了圖書館的使用權而已，沒有將其中的知識完全侵吞。
　　否則這次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取得勝利。
　　沃爾夫低頭：“抱歉，妳們若對我為什麽沒有早點講出這個秘密有任何埋怨，我全盤接受。”
　　金棉搖頭：“……不，妳說的沒錯，這是妳們全族性命攸關的情報；如若泄露，即便沒有原蟲入侵，整個銀河也不會有多少能容得下妳們生存的政權的；”
　　“哈，哈哈，拖妳的福，我算是理清現在究竟應該做什麽了喵——陛下想要的有關地球的知識我顧不上了，只能用盡壹切手段將整個圖書館毀了。”
　　可該怎麽做？
　　用小灰的機群？不行的！這點機群不足以擬態出什麽足夠強大的武器，畢竟壹開始，左吳和小灰只覺得給圖書館人驅散壹下體內的寄生蟲便足夠。
　　自己能做什麽？
　　又是壹陣無力感襲來，金棉咬牙，幾乎將口腔咬出了血。
　　等等？
　　血腥味沖擊著金棉的大腦，其中滋味，讓她忽然想起了藏在體內的壹樣東西——
　　“列維娜，妳為什麽要給創神檄文取這麽個名字？”
　　列維娜回答：“這名字的意思是宣告了將給神靈帶來創傷的檄文，因為在當時，妳們全族為了擊毀中子滅殺的努力，在我眼中與和神明搏擊無異。”
　　“……原來是這麽個意思啊。”
　　金棉擡起眼睛，此時，她聽到又有些人朝圖書館趕來。
　　沃爾夫也回頭，有些震驚：“瓦勒利，妳怎麽來了？”
　　瓦勒利帶著些人遠遠回答：“幾乎所有培養艙都壞了，留在那裏也無聊，我們來這裏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