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價值

　　左吳覺得這聚餐應該很開心，體感時間消逝得如此之快就是證明。
　　可是他有些奇怪地感受不到。
　　同理，他感覺自己吃了好多東西，又好像什麽也沒吃。肉體的飽腹感和精神上微妙的空虛相夾雜，簡直是非人的折磨。
　　雖然能帶來壹種略顯奇妙的舒爽就是了。
　　壹大鍋食材被吃得幹幹凈凈，精靈收拾碗筷，左吳決定逃出去透透氣。
　　碰巧鈍子也要回政府報到，結束數小時的假期，權當送送她好了。
　　黛拉也跳到左吳脖子上坐著，跟著他的步伐緩緩搖擺。
　　鈍子出門，先伸了個舒爽的懶腰，身體裏的機械結構吱吱哢哢地摩擦：“真好，工作之余確實需要這麽放松壹下。妳家女仆做的漂湯油不錯，我覺得關節都潤滑了不少。”
　　左吳咧嘴，抓著黛拉的腿防止她掉下去：“聽起來妳好像很忙似的。”
　　“忙啊，忙著被人開瓢，被人插管，”
　　鈍子嘆氣：“還好我壹直覺得這身體不是自己的，否則我得心疼死。”
　　左吳騰出手摸了摸下巴：“妳裹頭巾就是為了蓋住頭上被戳出來的空洞？”
　　“沒錯。咋？妳想戳戳嗎？”
　　“嘶，可以嗎？”左吳兩眼冒光。
　　鈍子把頭巾解開：“可以，註意後腦勺左數第二個洞別戳太深了，那裏是我腦組織和外界連接的接口……噫啊！我說不許做什麽妳就偏要做是吧？”
　　“噫啊啊啊啊！疼疼疼，要死要死！”
　　“住手，住……啊啊！啊……”
　　奇怪的悲鳴聲傳出老遠，左吳覺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壹定有人從聲源這裏投來異樣的目光。
　　左吳深深吸氣。
　　坦白說，手感也就這樣，在路上也不太好發揮，對象還是這個鈍子。
　　但這可是在腦殼上可以戳的洞耶！
　　他開始變本加厲，鈍子齜牙咧嘴地反抗；黛拉用三只手分別捂住嘴巴和眼睛，另外壹只手學著左吳的動作蠢蠢欲動。
　　數分鐘後。
　　左吳和鈍子才氣喘籲籲的分開，左吳擦擦額角的汗冷笑：“妳在騙我，腦組織上方明明有壹層金屬保護的，戳深了不也什麽事都沒有？”
　　“怎麽說的好像犯錯的是我壹樣？！”鈍子瞳孔都在震顫：
　　“那可是大腦，大腦！就算被這身體的前主切的只剩壹小塊了，也還是重要的中樞神經器官！”
　　“還有妳看看黛拉，她在學妳，別把咱女兒教壞了啊！”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黛拉停下動作，吐了吐兩條螯肢構成的舌頭，腳在左吳肩膀上壹下壹下蕩著。
　　左吳轉過頭，難得認真：“妳也該發現了，黛拉很想妳。”
　　“……嗯，”鈍子擦擦鼻子：“主要是我的敏感審查壹直過不了，今天的請假不知道會讓這審查被延長多少。”
　　左吳聳肩：“要不我和靈能殿的長官商量壹下？”
　　“免了，帝聯政府內部從來不是壹條心，再說，我不信就這幾天的功夫，靈能殿就能對妳掏心掏肺把酒言歡，”鈍子搖頭：
　　“談判的技巧是不要讓對方看出妳的所求，幫我說話是要付出妳好不容易掙來的籌碼的吧？不劃算的，”鈍子叉腰，挺起鋼板材質的貧瘠胸膛：
　　“我好歹是堂堂壹顆星球的管理型AI，四舍五入壹下就是壹方星域的總督！這點小事還處理不好？少看不起人了！”
　　左吳撇嘴：“妳這四舍五入的幅度還真是夠大。”
　　“我又沒騙人，當初帝聯原本是打算以那死寂星球為起點，逐漸劃分出壹個新的星域的，可惜……”
　　鈍子感嘆，也不知道是想繼續當壹個隨時會被賣掉的程式好，還是當個壹直在被審查的政府職員好：“所以妳看，壹個只有唯壹星系的星域，我又正好是那裏的頭頭，不就相當於星域總督嗎？”
　　黛拉發出崇拜的“噢”聲，即便她不知道什麽叫“星域”，也不知道什麽叫“總督”；親媽媽在她眼裏總是厲害的，只比爸爸差上壹絲。
　　對孩子來說，面對疑問，詢問父母總是比查資料要更快；蟲娘向鈍子伸出手，卻忽然發覺擺渡車已經到來，就停在站點那裏，仿佛在等待鈍子壹個，離得不遠。
　　四只小手又輕輕縮回。
　　即便黛拉早已經歷過數千光年的航程，而這趟擺渡車與最遠站點的距離不超過壹萬公裏；
　　可對尚且年幼的她來說，這小小的方盒子就是會讓親媽媽與自己隔上無限遠的距離，難以時常相見的罪魁禍首。
　　蟲娘繁星壹樣的眼睛狠狠瞪向懸浮車，腦海中開始復習金棉教授的土制炸藥簡易做法。
　　左吳有所發覺，只是身體上下顛了顛，什麽也沒說。
　　鈍子也是，她是沒法說，沒法告訴鈍子自己其實是主動想離開，更覺得自己不配安慰蟲娘；只能駐足片刻，拖延，卻聽見了擺渡車引擎傳來不耐的震動。
　　AI強行笑道：“左先生，妳家裏的壹地雞毛打算怎麽解決？可別像妳之前對我腦袋的興趣壹樣，把黛拉教壞了。”
　　“……我有思路。”
　　“可別是選擇哪位，離開另壹位的餿主意。”
　　左吳回憶起心中曾閃過的那抹漆黑，他可沒有什麽無聊的道德門檻：“我不會放棄我喜歡的任何東西。”
　　“啊！妳不是幹脆利落的放棄了我嗎！？”
　　“我和黛拉商量過，說如果實在沒辦法，以後就跟帝聯把妳買回來，”左吳冷笑：
　　“我查過了，當初妳被掛在官網的分類可是‘缺陷程式’，還有個七折的標識；比列維娜差遠了，至少當初在死寂星球，我可是壹毛錢都沒把她的價給砍下來！”
　　鈍子楞住。
　　擺渡車催促的音樂喇叭終於直白響起。
　　AI忽然笑起，分不清是反駁的不屑還是對左吳給了她臺階下的感激。她終於能大大方方搶過左吳肩上的黛拉，摸摸她的甲殼，感受自己女兒的體溫，又念叨了些模模糊糊的承諾。
　　終於。
　　鈍子把蟲娘遞了回去，還是叉腰，頭昂得老高：
　　“妳等著吧，以我的才能資歷，在政府壹定能走的很高，很遠，很有用！”
　　“想買我？哈！到時候我壹定讓妳破費無數，讓妳了解我的價值，費上想都不敢想的壹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