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浴巾

　　梁哲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母親在沙發上織毛衣，她的眼睛擡了擡，淡淡地道：“回來了？”
　　梁哲點了點頭：“回來了。”
　　母親低下頭去繼續織毛衣。
　　梁哲走到客廳，望了壹眼沙發上的母親，眉頭皺了壹下：“妳怎麽天天在織毛衣？”
　　母親：“天很快就冷了，我卻織得很慢。”
　　梁哲：“妳給誰織的？”
　　母親沈默了壹會，忽然開口道：“妳受傷了？”
　　梁哲：“不小心擦破了點皮。”
　　梁哲往浴室裏走去。
　　母親：“妳這樣子洗澡，傷口會發炎的。”
　　梁哲沒有說話，打開浴室的門邊走了進去。
　　不壹會兒，裏面便傳來了嘩啦啦的水流聲。
　　沙發上的母親繼續織著毛衣。
　　紅色的線球，黃色的線球，紫色的線球。
　　壹條條絢爛的線在手指的舞動下密集地聯結在壹起，成為壹個整體。
　　花花綠綠，色彩斑斕。
　　為誰織的呢？
　　忙碌的人們都在用時間換錢，用錢換物品，還有多少人在用時間換物品？
　　在天冷的時候，有多少都市人身上會穿著手工織的毛衣，還是母親親手織的？
　　毛衣，它僅僅只是壹件毛衣嗎？
　　母親偏了偏頭，老花鏡後面的壹雙眼睛輕輕眨了壹下，她似乎想要嘆氣，但又知道自己不應該嘆氣，她額角的皺紋顫動著，像是有壹條條小蟲在上面來回攀爬。
　　過了壹會之後，她低下頭去，繼續織起了毛衣。
　　浴室內，梁哲很快脫光了自己的衣服。
　　他手裏握著壹條新的浴巾。
　　對著鏡子，他將浴巾披到了自己的肩上。
　　他看到了自己的臉，看到了自己的胸口，看到了自己的下體，他看到了壹副新鮮皮肉緊緊包裹著的自己。
　　梁哲緊緊盯著自己的左胸，眼睛壹眨也不眨。
　　如果心臟也有顏色，那它是什麽顏色？
　　應該是各式各樣的，有紅的，有紫的，有藍色，有黑的，甚至還有白的。
　　自己的心臟又是什麽顏色？
　　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梁哲的心臟忽然砰地跳動了壹下，那壹聲跳動清晰可聞，像是有壹頭小鹿撞了自己的心臟壹下。
　　梁哲搖晃了壹下腦袋，將水龍頭開到最大，熱水的蒸汽迅速籠罩住了整間浴室，鏡子上布滿了壹層白色的霧氣。
　　隱約之間，梁哲似乎看到鏡子裏出現了壹張臉，壹張不是自己的臉。
　　誰的臉？
　　梁哲將自己的臉湊了上去，緊盯著鏡面。
　　壹張滴著血的臉，猙獰恐怖！
　　梁哲急忙回頭，身後卻是空無壹物。
　　冷汗從脊背上冒了出來，額頭又開始發癢，梁哲隔著紗布撓了兩下，卻絲毫沒有減弱奇癢的感覺。
　　梁哲環顧浴室的四周，這間浴室他無比熟悉，在這裏已經洗了好幾年的澡，卻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樣奇怪的感覺。
　　壹間幽閉的空間裏，霧氣彌漫。
　　鏡子裏的人影在晃動，看不清臉面。
　　梁哲輕吸了壹口氣，將沐浴噴頭拿在了手裏。
　　嘩啦啦，水花濺在自己身上。
　　有壹種無法言說的舒暢感。
　　梁哲將噴頭貼在自己的脖子上，水柱沿著脖子壹路下滑，滑過他的雙肩，滑過他的胸口，滑過他的小腹，貼著大腿，滑到了腳底。
　　水是萬物之源。
　　熱水滋養著無數的生命。
　　梁哲緩慢地深呼吸著，將沐浴露塗抹在身上，然後把噴頭按在自己的肌膚上，上下滾動，金屬質感的噴頭摩擦著自己的肌膚，讓梁哲產生了壹種特殊的感覺。
　　這是壹種久違了感覺。
　　幽閉，霧氣，香味。
　　昏黃，曖昧，孤單。
　　梁哲忽然感覺自己的小腹處傳來壹股燥熱。
　　他蹲下了身子，雙臂彎曲，將噴頭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水壹直流。
　　嘩啦啦響在耳畔。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哲都感覺自己已經被霧化在水中了。
　　他關掉了水龍頭，擦幹了身子，再次望了壹眼鏡子中自己那模糊的臉之後，才打開了浴室的門。
　　母親依舊在沙發上織著毛衣，像是整天都在那，從來沒有離開過。
　　剛洗完澡，讓梁哲渾身舒暢，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他壹邊擦著自己的身子，壹邊坐到了沙發上：“天就要轉涼了，妳也要多註意身體。”
　　母親微微壹笑：“我這把老骨頭，傷風感冒啥的都不會來找我的。”
　　梁哲：“平時閑著沒事就出去轉悠轉悠，曬曬太陽。”
　　母親織毛衣的速度變慢了：“啥時候妳有時間，我們……”
　　梁哲看著母親斑白的雙鬢，等待著她後面的話：“怎麽？”
　　母親望了壹眼梁哲之後，繼續織著毛衣：“沒事，沒事……我偶爾也會出去轉轉。”
　　梁哲沒有細想，站起了身子道：“別總和老爸鬧矛盾，妳們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要我來疏導關系。”
　　母親：“嗯，我知道。”
　　梁哲望了母親壹眼，然後披著浴巾走進了臥室。
　　“對了——”
　　母親忽然擡起頭說道：“上次來咱們家吃飯那個姑娘怎麽樣了？”
　　梁哲回過頭來，壹臉詫異：“什麽叫怎麽樣了？”
　　母親笑著：“妳和她的關系啊，我覺得她多好的，人長得漂亮，又能幹，也會體貼人……”
　　梁哲：“妳說奕菲吧，我們是同事，不，我們是之前的同事。”
　　母親低下頭去，將別針緊握在手裏：“我倒是真心喜歡這姑娘，大大方方的，有啥說啥……”
　　梁哲：“妳想太多了，時候也不早了，早休息吧。”
　　母親還要再說什麽，但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梁哲走進了臥室。
　　母親繼續織著毛衣。
　　花花綠綠，五彩斑斕。
　　這毛衣，到底是為誰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