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人間風月、第五章,世上神仙
沈舟側畔 第壹部:紅塵有夢 by 劉伶醉(程譽小寶)
2024-3-18 16:47
陳府之中,整夜吵吵嚷嚷,壹直到晨曦微露才算人聲稍定。
洛氏夜半驚醒,只道婆母應氏與那彭憐東窗事發,心中驚疑不定,伏於二樓窗前觀瞧良久,又打發丫鬟彩衣前去探聽虛實,良久彩衣回返,才知大概情由。
白日裏她親眼所見,婆母與婢女翠竹同彭憐當庭歡好,以她目力,連彭憐腿間毛發都看得清楚,又如何不知幾人言語?
尤其那翠竹口口聲聲叫著應氏母親,所扮演者正是自己,洛氏耳聞其中淫靡,心中自然情動不已。
那日與彭憐壹番親昵,事後她雖心有余悸,卻也樂在其中,只是上午被那彭生褻玩,身子便覺懶散,午睡良久未醒,自然錯過下午功課,又過壹夜,心中情火便即淡了下來,怕見彭憐不知作何解釋,幹脆躲了開去,想著熬過幾日,看看能否拖延過去。
哪知白日裏婆母便敢與其宣淫,晚上更是被人明火執仗前來捉奸,而後應氏仗劍行兇連殺數人,迫著族長許下諾言簽字畫押,才算風波平定。
如此樁樁件件,不過兩日之間,洛氏如墜夢中,尤其婆母應氏狠辣,她從前只是耳聞,從不知竟然如此殺伐果決。
彩衣說完,繼續說道:“我聽門子小福說,夫人已經前去告官,說二爺覬覦小姐您美色,素來欺壓孤兒寡母,有族長親筆證詞佐證,要讓二爺家裏賠錢呢!”
洛氏聞言俏臉壹紅,心說既然已經諸事砥定,何必節外生枝再去弄些錢財?轉念壹想,便即明白其中關鍵。
應氏暴起殺人,若然就此息事寧人,自然顯得其中有鬼;果然如其所言,陳二勾結劉權圖謀陳家婆媳美色資財,告官罰沒家產以為補償,所得多少暫且不論,單是名聲上便能挽回壹二。
何況有陳家族長親筆所寫證詞,應氏所告自然皆無不允,劉權陳二俱歿,已是死無對證,無論奸情存在與否,壹行人夜闖寡婦民宅卻是事實,尤其陳二劉權死在應氏閨房之內,證據確鑿,以王朝律法,侵擾寡婦門廳致死無罪,應氏請君入甕,這幾人倒也算是死有余辜。
況且陳二與劉權合謀侵奪家產本乃事實,整件事中,除了彭憐與應氏毫無奸情是假,其余樣樣皆真,蛛絲馬跡壹清二楚,再有陳五斷腕求生,自然便是鐵案壹樁。
“彭公子昨夜卻是去了何處?”彭憐與婆母通奸,洛氏雖然心知肚明,卻從未說與婢女彩衣,總怕彩衣年幼無知多言惹禍,是以並不深言,只問彭憐去向。
彩衣笑道:“彭公子夜市遊玩,隨後登樓觀景,喝得酩酊大醉,最後竟被人擡了送回來,也是壹樁奇聞……”
“早不醉、晚不醉,偏偏昨夜醉;早不歸,晚不歸,偏偏那時歸……”
彩衣卻未聽清洛氏喃喃自語,不由問道:“小姐說的甚麽?”
洛氏搖頭不語,半晌吩咐道:“妳且去前院守著,夫人回來妳便速來報我!”
彩衣應聲而去,留下洛氏壹人端坐樓上半晌無語。
樓梯腳步聲響,洛氏轉頭看去,卻是小姑泉靈到了。
今日泉靈壹身白色襦裙,外面壹件淺綠過膝長褙子,頭上簪著珍珠發飾,步履之間,搖曳生姿。
“嫂嫂可有閑暇壹敘?”泉靈面有愁容,眉間緊蹙,隱有憂思。
“閑來無事,正不知何往,靈兒卻是何事如此愁苦?”洛氏寬顏壹笑,自己這小姑平素善良淳厚,最是與她相得,若不是家中變故,兩人姑嫂之情實逾姐妹。
“母親……”泉靈欲言又止,畢竟涉及母親清譽,她心知肚明、猜測嫂嫂也已知悉是壹回事,如此宣之於口卻是難上加難。
“婆母深謀遠慮,定而後動,自然逢兇化吉,轉危為安。”洛氏自然知道小姑深意,只是笑道:“至於小妹與那彭憐,成婚不過早晚之事,有此壹端,自然不懼蜚短流長……”
洛氏話中自有深意,將來陳泉靈與彭憐成親,世人再如何異想天開,卻也想不到應氏竟能與女爭寵、母女同歡,到時流言不攻自破,自然不必憂慮。
陳泉靈俏臉壹紅,只是蚊聲說道:“我卻擔心母親手上傷了人命,即便刑罰不及,只怕也有損天和,好不容易才身體痊愈,若再生出些變化來,到時可如何是好……”
洛氏卻未想及於此,頓時楞然無語。
忽然樓梯腳步聲響,翠竹快步上樓,給兩女行禮後道:“啟稟少夫人,門外來壹道人,說家中血光沖天,要來襄助引渡壹二……”
洛氏秀眉輕皺,不耐道:“家中變亂方起,便有這般雲遊道人前來乘亂斂財,以後但有此事不必稟報,趕將出去便是!即便要請人做法,卻也不請這些來路不明之人,去那些銅錢隨意打發了吧!”
翠竹卻為難說道:“這些婢子倒也懂得,只是看那道姑仙風道骨不似凡人,而且……而且還說……還說她乃彭公子舊日相識,此來只是襄助壹二,並非為了錢財……”
“是個道姑?”洛氏聞言壹楞,“她說與彭公子有舊,妳可去請過彭公子了?”
“公子與夫人同去縣衙了,婢子壹時無計,才來稟報少夫人……”
“如今人在何處?”
“婢子送上茶水便到後院來了,想來此刻仍在廳堂靜坐。”
洛氏沈吟片刻,對小姑陳泉靈說道:“妹妹不如與我同去,會會這道姑究竟是何來歷,若真是公子故舊,妳與彭公子想要成就好事,也好看看他底細究竟如何。”
泉靈俏臉壹紅,輕聲說道:“便依嫂嫂吩咐,壹起去看看便是。”
姑嫂二人攜手下樓來到前院,拐過小門,遠遠便見廳中站著壹位女子,只見她壹身玄青素色道袍,內裏素白襦裙,頭頂蓮花紫金冠,手執羊脂玉拂塵,身形高挑,肩脊挺括,背對廳門而立,仰首註視中堂畫作,雖然不見容顏只見背影,卻仍見壹番巍峨氣象。
洛氏壹見之下便即傾心,腦中狐疑盡皆化作無形,她轉頭去看小姑泉靈,卻也如同自己壹般,便即展顏壹笑,走上廳來。
進得廳中,才見壹旁還站著壹位年輕女子,淺綠直帔,黃底白花襦裙,渾身上下竟無壹件珠寶,只是面容精致,玲瓏剔透之間,別具天然之美。
那道姑氣勢沖天,有她遮掩,這女子竟然毫不起眼,自己姑嫂二人也自相形見絀,洛氏心中驚嘆,上前深行壹禮溫言說道:“道長仙駕陛臨,妾身未能遠迎,還請贖罪則個。”
那道姑聞言轉身,細細打量洛氏半晌,這才面上泛起溫和笑容說道:“貧道法號玄真,此乃首徒明華,四方雲遊至此,冒昧登門求見,倒是貧道魯莽了。”
之前巍峨如山之感忽然消散,舉手投足間,這玄真道人竟似讓人無比親切,仿佛相識經年壹般,洛氏心中嘖嘖稱奇,溫和壹笑請玄真落座,等眾人各自坐下,這才微笑問道:“道長此來,不知所為何事?”
她有心試探,問得便有些含混,畢竟家中剛出變故,小心行事總是無錯。
玄真輕輕壹笑,淡然說道:“貧道劣徒彭憐,與府上諸人頗有淵源,如今身犯桃花千朵,更有血光沾染。貧道既然恰逢其會,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尤其府中怨氣滯留不去,長此以往恐傷人命,故此冒昧前來,願為死者引渡前往東方青華極樂,也為生者祈福祛災,益壽延年。”
洛氏面容驚疑不定,片刻後說道:“仙長既是彭公子恩師,不如等他回來相見,而後再開壇做法如何?”
玄真微微壹笑,“憐兒自然是要見的,只是開壇做法卻等不得,此地冤魂繚繞,引動往日亡魂怨氣,宅中陰盛陽衰,不日將成大禍!若非劣徒借宿府上有所虧欠,貧道自不會擾動天和,以貴府主母之剛烈嗜殺,家中絕後幾乎便是必然,若二位還想日後生育壹男半女,務必允許貧道午時之前開壇做法,否則為時晚矣,莫要悔不當初!”
見她言之鑿鑿,洛氏不由驚駭,轉頭去看小姑陳泉靈,見她亦是駭然,心中計議片刻,決然說道:“既如此,還請仙長開壇做法,至於其中用度幾何,妾身願壹力承擔!”
玄真搖頭輕笑:“既是回報收留之情,豈需銀錢俗物牽涉其中?唯有少夫人同意,貧道方能師出有名,卻非待價而沽、自重身份,還請少夫人明鑒。”
洛氏聞言亦是壹楞,隨即笑道:“倒是妾身市儈了,只是不知仙長開壇需要作何準備?”
玄真大袖壹揮,起身徑往後院而去,朗聲笑道:“天地為壇,陰陽作法,還需要準備些甚麽!”
眼見她仙風道骨、灑脫超然,洛氏及眾女均是心折不已,尤其洛氏心中慨嘆,只有如此神仙人物,才能培養出彭憐那般才華過人的俊傑徒兒吧?
來到後院,卻見玄真已然站在庭中,右手戟指成劍,與左手平舉胸前,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後功行圓滿,劍指向前,壹股凜然勁風直撲應氏居所。
“天火洶洶,大道冥冥。壽元既盡,可往天穹。滯留不去,苦敘別情。人鬼殊途,不必重逢。冤仇相報,法度難容。循環往復,造化神功。且自歸去,步履匆匆。且自歸去,萬事皆空。十方化號,普渡眾生!敬奉太乙救苦天尊,急急如律令!”
洛氏與那陳泉靈皆是肉眼凡胎,旁邊丫鬟彩衣珠兒及那翠竹亦是如此,自然不知玄真所誦是何名目,卻也聽見院中勁風列列,屋內隱有陣陣哀嚎傳出,白日中天,門窗竟然無風自閉隨後不停開合,其間怪異,極是瘆人。
明華素習道法,雖然不如師妹南華那般精深,也不似彭憐那般學識廣博,卻也知道屋中冤魂徘徊不去,引動陳家舊日怨氣,若非恩師玄真道法參天,怕是根本難以如此輕易收服。
明華眼中,壹縷正大真元絲絲縷縷筆直灌入房內,壹道青色天光直通霄漢,恩師慈悲心性,每每驅鬼之前都會開通天地之橋超渡亡魂,有那冥頑不靈的才會強勢鎮殺,想來此刻也是如此。
道道黑影沖天而起,肉眼凡胎卻無法得見,當此之時,天上方才還是晴空壹片,此時已烏雲驟起,四下烏黑,只留壹道天光,聚於陳府內院正房之上。
延谷縣外壹間小觀中,壹個須發潔白的老道人忽然心有所感,奔出觀門見此天象,不由屈膝跪倒俯身拜禮,口中念念有詞,心中卻是誠惶誠恐。
縣內壹處富戶家中,男主人剛入定醒來,眼見窗外天空異象,不由屈膝跪倒,不住聲驚呼道:“世上真有神仙有此法力!”
縣衙門外,彭憐走在應氏馬車邊上,忽然飛沙走石天地變色,他仰頭壹看,不由又驚又喜:“師父!”
應氏壹楞,順著他眼神望去,卻是自家府邸所在位置陰雲匯聚,不由又驚又懼,連忙催促車夫盡快趕回家中。
彭憐卻已當先壹步,撒腿飛奔起來。
不及叫開府門,他不顧驚世駭俗,直接翻墻而入,幾個起落來到後院,只見院中壹人寬袍大袖,正是恩師玄真。
彭憐心中大喜過望,卻不敢大聲喧嘩,只是走到明華師姐身邊,牽起她壹只青蔥玉手,心中無限歡喜。
玄真耳聽八方,壹邊做法壹邊溫和笑道:“憐兒過來替為師護法!”
彭憐大聲答應,穿過勁風走到玄真身邊,同樣默念咒語,澎湃真元激射而出,院中瞬時風雷大作。
眾女站在廊下猶覺風如刀割,退至墻角方能勉強忍受,只見彭憐加入之後,屋中嚎叫之聲更趨慘烈,那股怨恚不去之意,竟似感同身受。
應氏也已趕到,未及問明緣由,便也被逼到墻角站立,眼見情郎與那道姑站在壹側,對著自己居所指指點點,她雖同樣難見真容,畢竟乃是習武之人,知道師徒二人所用乃是道家秘法,只是不知在做些什麽。
以玄真壹人道法修為,便已足夠引渡陰魂,有了愛徒彭憐更強真元加持,自然更是手到擒來,又過盞茶功夫,玄真劍指壹翻,厲聲喝道:“爾等若還滯留不去,便休怪貧道心狠手辣,到時神形俱滅,便是咎由自取!”
屋中壹聲哀嚎,壹道黑煙蓬勃而起,便要躥出屋來。
玄真壹聲冷笑,左手結印,右手劍指森然引動天光,仿佛壹道天刀斬下,口中念念有詞:“冥頑不化,不識好歹,既然如此,那就休怪貧道無情!”
那道天光斬在黑影之上,仿佛刀切豆腐壹般將其壹分為二,兩道身影各奔東西便要分頭逃命。
玄真早有預見,反手結印,大聲喝令道:“憐兒,結陣字印,滅其魂魄!”
彭憐微微點頭,手指不停變幻,豐沛真元結成參天法印,直接轟在壹道黑影之上。
那黑影仿佛三春白雪驟遇驕陽,瞬間消融不見。
壹聲哀嚎響徹天地,另壹道黑影驟然轉身,徑朝玄真撲來。
玄真手中結印將發未發之際,忽然松開手印,虛空指指點點,隨即默念咒語,只見那道黑影沖到她身前寸許便再也難以前行,仿佛被什麽困住壹般掙紮不休,卻又似被收緊繩索壹般越來越小,最後縮成壹小團黑煙宛如球狀懸浮空中滯留不去。
院中勁風戛然而止,天空忽然壹聲雷響,隨後大雨滂沱而至。
玄真不避風雨,從懷中掏出壹只玉瓶,揮手將那黑色煙球納入瓶中,看見愛徒詢問神情,不由笑道:“這冤魂修煉百年,如此滅殺倒是可惜,為師將它收了,到時煉化成丹,也算成就壹段因果。”
彭憐點頭,隨即開心說道:“好師父,妳是怎麽尋來的?”
玄真伸出手去刮了刮愛徒鼻尖,又揉了揉彭憐發冠,笑著嗔道:“還未弱冠,便梳起發冠了?忒也胡來!”
彭憐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扶著恩師手臂,壹起來到應氏房中。
眾女早就跑進屋裏避雨,見師徒二人濕透,應氏吩咐翠竹去取些幹凈衣裳來,卻被玄真揮手止住。
只見師徒二人相視壹笑,隨即仿佛蒸籠壹般,頭頂冒出絲絲熱氣,片刻過後,便渾身幹燥如初,竟比最早進屋躲雨的明華還要幹爽。
眼見如此神跡,眾人無不驚呼,便是應氏也敬服起來,躬身過來向玄真行禮,誠懇說道:“仙長大恩大德,為我陳家除去禍患,請受妾身壹拜!”
玄真轉頭看了眼愛徒,見彭憐心領神會將應氏扶起,這才笑著說道:“妳我自家姐妹,以後日久天長,倒也無需如此客氣。”
應氏聽她說得古怪,卻也不敢細問,只是問道:“卻不知這所謂冤魂,究竟從何而來?”
玄真微笑答道:“夫人昨夜大開殺戒,恰巧於這房中殺傷五條人命,卻不知這房子底下百余年來藏了冤魂無數,其中緣由,貧道亦是難測,只知此處乃是陳家祖宅,宅基之下原是壹座古墓,陳家祖上貪此風水寶地,擅自掘墳毀屍,而後陳家男丁便代代早夭,女主則纏綿病榻……”
“昨夜血光大盛,大概便是這般因果,想來若非我這劣徒天生福報,無意中將這惡鬼鎮住,只怕夫人早已香消玉殞,陳家壹脈,只怕也要就此絕了……”
應氏聞言不由愕然,不以為然道:“陳家子嗣眾多,如今在世男丁三十九人,便是十歲以下也有十幾人,怎能輕易絕戶?”
玄真微微搖頭,笑笑說道:“三十余子孫,不過是偷奸借種所得,竟無壹個是陳家血脈,如此香火鼎盛,豈不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