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壹章 高僧

很快，車馬駐足，那兩頂轎子的門簾被丫鬟撩開，兩名女子不分前後的從馬車上，在下人的攙扶下，走了下來。
那後面壹人氣韻高華，容貌秀美，周身透著濃濃的書卷氣，正是名動京華的雙姝之壹林黛蓉；至於前面壹人則是穿了壹身繁復的宮裝，手上套了白色的狐皮手套，頭上別了胭脂色的珠翠，整個人端的是艷若牡丹，麗色逼人，單論容貌，也不過是比白艷雪差上壹線罷了。
眼見此人緩步而來，裴夫人和蘇怡情不由上前幾步，行了壹禮。
“見過三公主。”
毫無疑問，這人正是西淩皇室的三公主，麗妃之女，淩瑾瑜。
接下來自然是壹番寒暄，人家畢竟是公主，燕姝身處這個時代，也沒想過特立獨行，自然是隨著眾人行了禮。
倒是林黛蓉，第壹時間註意到了燕姝，面上露出了壹個柔和溫雅的笑容，“懷安郡主，又見面了。”
燕姝亦是點頭致意，“林小姐。”
“懷安郡主？”
淩瑾瑜掃過燕姝青黑的容貌，高傲的眼底劃過了壹抹嫌惡，居高臨下道，“妳就是父皇親封的那位懷安郡主？”
燕姝淡聲道，“正是。”
見其如此從容，回的這般簡練，淩瑾瑜蹙了蹙眉，不鹹不淡道，“聽說妳救了定文侯，蔣元晟還有……戰王，倒是有幾分本事。”
似是想到了什麽，三公主眼底愈發冷淡了幾分。
這時，就見穆妍華帶著裴月英走上前來，巧笑嫣然的出聲道，“三公主可能不知道，姐姐在回京途中，還救了妘世子呢。”
淩瑾瑜登時怔了怔，聲音多了幾分難掩的緊張，“妘世子當時怎麽了？”
妘泆泊的病情壹直都對外保密，這屬於病人的隱私，燕姝壹向原則至上，自然不能外泄，避重就輕的回了壹句，“不過是吃了不對付的東西，小病而已，沒什麽大礙。”
淩瑾瑜倒是沒什麽懷疑，聽完之後，微微舒了壹口氣，“妳能碰巧趕上，倒是妳的運氣了。”
林黛蓉清雅的勾了勾唇角，“三公主，懷安郡主若是光有運氣，可救不到妘世子，祖父對懷安郡主的醫術可是贊不絕口，直誇聖上眼光好呢。”
淩瑾瑜聞言，聲音不由緩和了兩分，“父皇自然是聖明的。”
穆妍華眸光流轉，似是十分贊同，狀似無意道，“姐姐的醫術當然沒的說了，數日前，小女的及笄禮，妘世子屈尊駕臨，就是為了姐姐來的，妘世子對姐姐頗為欣賞，還說要邀請姐姐過府談醫呢。”
聽到這話，淩瑾瑜瞳孔皺縮，掃過了燕姝那張青黑交錯的臉孔，眸光這才松弛下來，意味不明道，“懷安郡主倒是有些手段。”
燕姝面無表情的微微頜首，“多謝三公主誇獎。”
眼見她似是毫無所覺，從頭到尾壹個表情，淩瑾瑜莫名覺得有些發堵。
林黛蓉顯然對三公主頗為了解，眼見她如此，恐其對燕姝產生什麽不好的印象，不由轉移話題的笑道，“懷安郡主今日來雲龍寺，不知道是為了求簽，還是禮佛呢？”
燕姝回的簡練，“祈福。”
林黛蓉早就見識過燕姝的這種說話風格，加之有林文淵灌輸的印象，只覺得她耿直利落，有別於其他貴女，有趣極了。
相反地，淩瑾瑜卻是蹙了蹙眉。
註意到她的反應，穆妍華眼底劃過了壹抹得逞的精光，不由開口解釋道，“過幾日便是祖母的壽辰了，恰逢今天乃是黃道吉日，母親特別帶我們姐妹前來，想要為祖母祈福添壽。”
“穆二小姐倒是個有孝心的。”淩瑾瑜點了點頭。
身為公主，她久居皇宮，對宮外的流言蜚語本就知之甚少，加之，心中對燕姝生了芥蒂，壹番對比下來，淩瑾瑜倒是對穆妍華有了幾絲好感。
“為人子女，孝順乃是人之常情，可當不得三公主誇獎。”穆妍華謙虛了壹番，有禮的笑道，“恕小女冒昧，不知道三公主和林小姐今日前來，是為了……”
“時日正好，就想過來求個簽。”淩瑾瑜似是想到了什麽，輕嘆了壹口氣，“可惜，明心大師雲遊去了，不在寺中，無法讓其解簽。”
穆妍華見此，不由笑了笑，“明心大師固然是得道高僧，名傳天下，但是小女聽說，如今代其主持的明正大師，亦是佛法精深，且為人親和，想必亦能為公主解惑。”
淩瑾瑜點了點頭，“明正大師的大名，我也有所耳聞，不過解簽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明正大師自是不在話下。”
眼見其接受了自己的建議，穆妍華笑著行了個禮，“那我就提前祝公主抽中上上簽，心想事成了。”
淩瑾瑜聽了這話，自是心下舒慡，面上也染了笑意，“借穆二小姐的吉言。”
趁著這兩人聊天的功夫，林黛蓉則是將燕姝拉到了壹邊，狀似欣賞風景，實則壓低了聲線，“懷安郡主初來京城，可能不太清楚，三公主對妘世子情根深種，因為其遲遲未嫁，懷安郡主治病救人自然是好的，只是，落在有心人手裏，難免借題發揮，懷安郡主還是留意壹些為好。”
燕姝眸光微動，心下了然，溫聲道，“我知道了，多謝林小姐提點。”
林黛蓉笑的溫雅，“我可不敢當，要說謝謝，整個定文侯府都欠妳壹句謝謝，這些日子，祖父沒少催我給妳下帖子，要不是三公主約了我，說不定，我這張帖子，就已經發出去了。”
燕姝認認真真的反問，“當面邀請豈不是更好。”
林黛蓉壹怔，不由輕笑出聲。
“說的也是。”她的笑容裏愈發多了幾分真意，“那就這麽說定了，時間地點，我再給妳遞帖子，要不這樣，祖父該說我怠慢貴客了。”
燕姝點頭答應了下來，“定文侯最近身體如何？”
林黛蓉輕嘆壹聲，“還算不錯吧，就是精神時有不濟。”
“定文侯年歲大了，顱內出血之後，自然身體虛弱，到時候，我給定文侯開個方子，補補就好了。”
燕姝說的隨意，但林黛蓉卻聽出了其中的寬慰，心下對其愈發多了幾分好感，“那感情好，那我就替祖父先謝過了。”
此刻，雲龍寺後山的明心廬內，兩人正相對而坐。
左邊壹人壹身煙紫色華服，外罩紫色狐裘披風，面若皎月，豐神絕世；右側壹人，則是壹身簡潔至極的白色僧袍，看上去不過五十多歲的年紀，面上依稀可見俊朗的輪廓，壹雙眼眸卻好似經過了千世白劫，包括萬象，沈澱著歲月。
這兩人正是三公主等人口中的妘世子和明心大師。
此刻，兩人中間正擺著壹只棋盤，妘泆泊執黑，明心大師執白，正在對弈之中。
看膠著的戰事就知道，兩人顯然已經下了有段時間了。
明心大師思慮了好壹會兒，拿在手中的白子，才算落到了棋盤之上，似贊似嘆道，“許久不見，妘世子的棋藝似乎又有所突破，再過些時日，老衲恐怕要甘拜下風了。”
妘泆泊笑容裏帶了幾分少見的敬意，笑的朗月風清，“是明心師傅承讓了。”
語畢，他落下壹記黑子。
明心點了點頭，由衷笑道，“看來這段日子，世子的身體恢復的似乎不錯。”
要知道，妘泆泊傷在心肺，棋道又極其耗損心神，之前有很長壹段時間，妘泆泊都沒有研習棋道。
現在有如此進步，想來是沒少摸棋盤的。
似是想到了什麽，妘泆泊執黑子的手指頓了頓，唇角不自覺上揚了幾分，“的確不錯，我碰到了壹個……朋友，醫術超凡，現在小王的身體，正在由她醫治。”
明心眸光微動，閃爍著睿智的光芒，“能被妘世子認定為朋友，看來，這位小友的確是不簡單。”
妘泆泊直接承認道，“是不簡單。”
明心聞言，似是生出了幾分好奇，落下壹子道，“聽妘世子這麽說，老衲倒是想要見見這位小友了。”
妘泆泊笑了笑，“如果師傅有意，我可以帶她過來見您。”
“這個倒是不必，如果有緣自會相見的。”明心搖了搖頭，無奈笑道，“還有，當年老衲不過是傳了妘世子壹些養生的功夫，實在當不起師傅二字，妘世子，叫我明心就好。”
隨著他話音落下，就聽壹個沈厚狂放的聲音淩空而來。
“既然有人想做人徒弟，明心老頭兒，妳答應就是了，這麽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二人側目，就見淩四龍行虎步而來。
因為那件貉皮大氅被供起來了，今日的淩四披了壹件暗黑色的貂皮披風，端的是闊氣至極，行動間，披風張揚到飛起，像是籠罩了壹方天地。
對於淩四的到來，明心顯然毫無意外，面上笑容親切，“戰王殿下這次來的似乎比每次早了許多，倒是難得。”
“爺要是不來，妳這個老頭子就走了，要不是想看看妳這張老臉又多了幾條褶子，妳以為爺樂意來啊。”
兩人關系顯然不壹般，淩四進來之後，便大刀闊斧的坐到了明心不遠處，放眼壹瞧，登時笑出了壹口白牙，“呦，今年不錯啊，這褶子明顯見多啊，真是不枉爺來這壹趟。”
饒是明心心如大海，沈靜遼闊，聽到淩四抓著他滿臉褶子不放，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既然來了，就跟老衲下壹局再走吧。”
淩四頗為嫌棄道，“妳們這不正下著呢嗎。”
妘泆泊落下手上的黑子，看都沒看，輕聲笑道，“已經結束了。”
淩四探頭掃了兩眼，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平局？”
他居高臨下的撇了撇嘴，“沒勁，連個勝負都沒分出來，妳們接著下吧，老子去前邊看看。”
剛剛他進來的時候，好像看到左相府的轎子了……
眼見淩四跟心飛了壹樣，眨眼就沒影了，妘泆泊不禁微微怔楞，若有所思。
明心見此，饒有興致的笑了笑，也不出言打擾，耐心的規整起了棋盤。
雲龍寺前殿。
蘇怡情已然是帶著穆妍華等人開始上香祈福了。
值得壹提的是，燕姝也與眾人壹同跪在了蒲團上，不過，她不是給老夫人祈福，而是在享受。
沒錯，就是享受。
燕姝身為醫生，對於自己的身上的異能，做過各種研究，可惜無解，後來，她發現這種異能跟佛教的天眼通有些類似，尤其是置身寺廟，雙目就像是被洗禮過壹般，幾乎不用耗費心神，便能看破萬事萬物。
這也是她為什麽沒有猶豫，便答應了這次祈福之行的原因之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時代香火鼎盛的緣故，燕姝這次只覺得雙目格外舒服，這種舒服的感覺，甚至沿著眼部擴散，直至整個身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燕姝只覺得她的心臟在這種洗禮之下，似乎都強健了幾分。
很快，祈福便結束了，蘇怡情跟著領路的沙彌去捐了香油錢，回來之後，便朝著燕姝和穆妍華四人笑道，“時間還早，妳們難得出來壹趟，不如各自求只簽吧，正好明正大師今日也在，若是妳們運氣好，還能讓明正大師，為妳們解簽呢。”
穆妍華聞言，似是十分驚喜，“娘，明正大師現在何處？”
蘇怡情伸了伸手，給穆妍華遞了個眼神兒，“正在那邊給公主解簽呢。”
穆妍華登時了然，頗有意味的笑道，“這可真是咱們的運氣了。”
之前她們還擔心這件事傳回去，引起聖上的懷疑，沒想到三公主居然會今日駕臨，看來這次，連老天爺都站在他們這邊了！
正如蘇怡情所說，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穆妍鈺和穆語婷自是不想錯過，皆是再度跪下，拿了簽筒，搖了起來。
眼見燕姝站著沒動，穆妍華不禁笑道，“姐姐不抽只簽嗎？”
燕姝掃過那些簽筒，“我沒什麽好求的。”
穆妍華似笑非笑，“姐姐不求只姻緣簽嗎，就算自己沒什麽好求的，給祖母，父親求只簽也是好的。”
燕姝拒絕的幹脆，“不求。”
穆妍華壹噎，聲音不自覺冷了幾分，“我也不過是個建議，既然如此，姐姐隨意吧。”
反正這裏也沒什麽人，她也沒心思表現什麽姐妹情深了。
穆語婷抽簽抽的專註，對此毫無所覺；倒是穆妍鈺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眼底精光壹閃。
很快，三人的簽都抽出來了。
穆語婷和穆妍鈺的簽可謂壹般，穆妍華倒是頗有運氣，抽中了壹支上吉簽，她跟蘇怡情自是頗為欣喜，愈發覺得今日運勢當頭，必然成事。
這時，就見壹行人自佛像左側的偏門入內。
為首的是三公主和壹位僧人，周圍前呼後擁，有沙彌，也有公主的隨從。
那名僧人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穿著壹身主持獨有的金色袈裟，瞧著倒是真跟佛堂的菩薩有幾分相似，顯而易見的，這人便是眾人口中極為推崇的明正大師了。
看到明正的剎那，燕姝眸光動了動，心下多了幾分了然。
這時，蘇怡情已然是迎了上去，先是朝著三公主行了壹禮，這才轉向了那名僧人，頗為恭敬，“明正大師，不知道您現下是否得空？”
明正大師雙手合十，在大堂打量了壹番，面色略有沈肅，“夫人是否要貧僧解簽？”
蘇怡情點了個頭，“大師明鑒。”
明正大師卻是搖了搖頭，面色已然轉為了凝重，“解簽不急，貧僧發現此地兇煞沖霄，香火似乎都有所沖撞，這才特來此地。”
聽到這話，還不等蘇怡情詢問，淩瑾瑜便先行開口了，“明正大師這是何意？”
經過剛剛的解簽，三公主對明正大師已然是極為信服了，聽到這話，自然十分重視。
明正大師沒有回答，反而徑直走到了燕姝面前，雙手合十，“不知道這位小友是……”
林黛蓉心下壹緊，不等蘇怡情等人出言，先行開口笑道，“這是聖上親封的懷安郡主。”
明正大師聞言，並無波瀾，點了點頭，“如果貧僧所料不錯，懷安郡主應該是剛剛入京不久吧？”
面對眾人的視線，燕姝淡然自若，不疾不徐道，“明正大師不用預料，這點整個盛京城的人都知道。”
明正頓了頓，隨即搖了搖頭，悲天憫人的嘆道，“但他們恐怕不知道，郡主乃是天棄之人，刑克六親，黴運罩頂，若是落於尋常家門，短則災禍不斷，長則家破人亡，若是落入皇室，輕則戰禍連綿，重則天災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