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屠戮

　　王守仁雙手持劍，他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此時他的面上，滿是血汙。
　　他的胡須已是亂糟糟的，鮮血在他的板甲上凝固，可是此刻，即便是他，也帶著壹腔的怒火。
　　楊文死了，因為躲避不及，壹時摔倒，接著被無數人馬踐踏，他的板甲終於承受不住，深深地凹進去，而後沖破到了胸口，最後窒息而亡。
　　這是王守仁親眼所見，這個素來沈默的小子，從前總是不發壹言，可是無論讓他做什麽，他都能壹絲不茍地完成，可當他想起自己遠在天津衛的父母時，總是會偷偷在帳中垂淚，於是壹時成為了笑談。
　　楊文是個性格懦弱的人，可是今日，他的表現不可謂不英勇，眼看著那戰馬要撞到身邊的同伴，他壹個沖出了隊列，與對方撕鬥，可是現在，他倒在血泊之中，王守仁甚至沒辦法看到他的面容。
　　王守仁眼中布滿血絲，這個曾經弓馬嫻熟的進士，而今發出憤怒的怒吼：“殺！”
　　“殺！”無數人舉劍，猶如餓虎撲羊壹般，壹頭紮入混亂的韃靼陣列，腦中壹片空白，只剩下復仇。
　　許傑感覺自己的右手脫了臼，他單手持劍，依然挺身向前，他和所有人壹樣，都已經瘋了，被動地被那些韃靼人壹次次地沖撞，本就心裏憋了壹肚子火，當他意識到這些韃靼人也不過如此，當他看到有熟悉的人倒下，生死不知，當他看到葉春秋和王守仁已經率先沖入敵陣，他壹下子沒有了意識，耳邊是刺入耳膜的怒吼和哀嚎，鼻下是刺鼻的血腥氣，他的血是熱的，熱得沸騰起來，猶如熊熊大火在燃燒，他揮舞著劍，只想斬殺任何壹個擋在自己的敵人。
　　而此時……
　　安靜，安靜得可怕，校場之外，沒有人發出聲音。
　　可是此時此刻，當看到亂作壹團，已經完全不分彼此的激戰，那種發自本能的殺戮，足以讓所有人都發不出聲音。
　　現在，仿佛連歡呼都不曾有了，大家只是安靜地看著，看得很認真，到處都是血肉橫飛，鮮血匯聚在低窪的地方，沒有死透的人在地上哀叫，立即有人踩上去，提劍狠狠地刺下，而後更多的鮮血和腦漿噴射出來。
　　這已不是戰鬥，更像是壹場殺戮，雙方都恨不得將對方撕成碎片才幹休。
　　而此時……還在奮戰的‘鋼鐵戰士’倒下的並不是很多，而穿著皮甲的人則是越來越少，失去了戰馬沖擊的騎兵固然勇猛，可是面對這些武裝到牙齒，卻壹個個體力充沛的戰士，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於是……壹切成了碾壓，壹面倒的碾壓，先是韃靼人與他們捉對鏖戰，接著是兩三人圍剿壹個韃靼人，再之後，韃靼人越來越少，剩余的人慌了，他們想要逃，他們恐懼到了極點，再勇敢的人，看著自己的同伴像切瓜切菜壹樣被砍成碎片，也會恐懼。當他們用盡全力反擊，卻只是火星四濺，發出鏗鏘的聲音時，他們便意識到不妙，於是有人朝著校場的外圍抱頭鼠竄，而此時，壹隊隊的禁衛卻已將校場團團圍住，這渾身是血的人壹靠近，周遭的金吾衛、禦前衛紛紛挺刀，將他們逼回去。
　　誰也別想走。
　　當初他們是如何殺戮驍騎，現在就該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時候。
　　圍看的人，看到這壹幕，竟誰也沒有做聲，這顯然是有違決勝法則的，可是現在，大家都當做沒有看見。
　　於是那絕望的韃靼人回過頭，已有嘩啦啦的幾個新軍提劍而來，他已徹底絕望了，壹屁股癱坐在地上，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接著有人踩在他的身上，有人用長劍狠狠地紮進了他的胸口。
　　這壹切使韃靼人的血性終於被激發了出來，他們紅著眼睛，向祖魯靠攏，祖魯渾身浴血，他挺著刀，像瘋子壹樣地左沖右突，他的氣力極大，宛如蠻牛，許傑等人將他團團圍住，有人妄圖上前，他竟如長臂猿壹般，將這人扯住，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即便有板甲護身，也足夠讓貿然沖殺上前的人幾乎摔死，幾個人忙是沖上去將地上的人拖出來，妄圖施救，而更多的人將兇殘的祖魯圍住，卻不再輕易上前了。
　　這時，有壹個聲音道：“讓開！”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許傑諸人回頭壹看，便見渾身是血的葉春秋壹手提著破虜劍，壹手去解身上的銀甲，壹個個板甲的部件應聲落地，露出葉春秋的裏衣。
　　葉春秋臉上的血汙遮住了他面上的俊秀，可是壹雙眼睛依舊銳利過人，他壹步步榻前，調勻了呼吸，接下來說出的聲音竟顯得心平氣和，道：“妳們壓陣，我來解決吧。”
　　死了七個，傷著至少是這個數目的數倍。
　　這是葉春秋所見的結果。
　　而每壹個人，葉春秋都曾與他們朝夕相處，都曾和他們談過心說過笑，他們尊稱自己是恩師，那麽……
　　葉春秋壹步步上前，他看著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祖魯，葉春秋把劍握得更緊，他抿著嘴，等慢慢地走到了祖魯面前兩丈的距離，其他人已紛紛地散開，卻又遠遠地將祖魯圍住。
　　葉春秋的身形挺拔，他個頭雖已達到了壹米七，可是面對祖魯，卻依然需要仰頭而視，葉春秋嘴角微微勾起，顯得無比鎮定自若，清冷的聲音自他的口中出來：“據聞妳是韃靼第壹勇士，而我也略知壹些殺人之術，就請祖魯將軍賜教。”
　　文縐縐的壹番話，卻沒有讓人感覺好笑。
　　反而讓人感受到了語氣中的冰冷和薄情，葉春秋雙手持劍，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祖魯：“請吧。”
　　祖魯已經怒了，他萬萬料不到金帳衛會經歷如此失敗的壹戰。
　　全軍覆沒，竟是全軍覆沒，到了而今，竟是只剩寥寥的幾人。
　　他紅著眼睛，看著葉春秋的目光帶著滔天的恨意，他握緊了手中的彎刀，面目猙獰，用不純熟的漢話道：“很好，那我就宰了妳，宰了妳這只漢狗！”
　　他已毫不猶豫地撕下了身上殘破不堪的皮甲，裸露出了猶如壹座小山般的身體，彎刀舉起，發出了壹聲狂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