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講道理

　　佟昂這話喊得沒頭沒尾，但在場眾人卻都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他有幫手，而且是凝元境界的幫手，實力多半尚在玉玄真人之上！
　　禦龍派眾人心中壹緊，出手更急，想要搶在佟昂所召喚的幫手趕來之前將這東萊五鬼擊倒，但賓客們之中，卻有人動了別的心思。
　　吳解並沒有出手攻擊，因為他將註意力主要放在了那個隱藏在高空中的凝元修士身上，除此之外，他只是站在戰場的邊緣，冷冷地看著東萊五鬼被圍攻。
　　他站的位置非常刁鉆，恰恰和東萊五鬼合擊陣法裏面的薄弱環節遙遙相對，不論五人怎麽變幻陣法，他始終能夠站到那個讓他們難受的位置。所以雖然他沒有出手，但卻始終給予了五人強大的壓力，讓他們如同坐在火山之上，感覺腳下隨時可能噴出烈焰將自己燒死，不由得心緒混亂，十成的修為只能發揮出八九成來。
　　激戰雙方都是修煉多年、經過無數爭鬥的高人，很快便看出了吳解所站位置的奧妙。禦龍派眾人自然精神振奮——他們倒是沒懷疑過吳解願不願意出力的問題，只是知道他身份的以為他不屑於跟以多打少，不知道他身份的以為他目前的狀態不適合戰鬥而已。
　　可不直接動手，不代表不能幫忙，相反，他對於整個戰局的貢獻，大概只在玉玄真人之下。
　　有了他的提示，眾人面對那合擊陣法的時候就有了頭緒——他們甚至於不需要懂得陣法，只要看看吳解在什麽位置，然後沿著那個方向進攻就行。
　　東萊五鬼的合擊陣法頗為巧妙，若非吳解提示的話，他們縱然以少打多，也絕對不會敗得這麽快。
　　也正是因為吳解並沒出手，所以他才清楚地把握著整個戰場的局勢，在第壹時間發現了那個凝元修士正在從天上沖下來，也在第壹時間發現了賓客們之中有人打了退堂鼓。
　　那個叫樣子像賬房先生的“老趙”原本就有點出工不出力的意思，此刻目光更是左顧右盼，顯然正在觀察退路，顯然是萌生了退意。
　　吳解看得暗暗好笑——想跑的話，為什麽要跟上來？這人做事這麽不幹不脆，難怪眼看著三百歲大限將至，也才修煉到煉罡初期！
　　就在這時，仿佛和佟昂的喊聲相呼應似的，壹股無形的氣勢帶著刺鼻的腥味從天而降，更帶著令人戰栗的壓力，猶如壹根根鋼針落下，穿透了在場眾位煉罡修士，讓他們不論善惡全都身體壹震，就連戰鬥的動作也不由自主地慢了幾分。
　　東萊五鬼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們慢了，玉玄真人可沒有！
　　高手相搏，豈容半點遲緩！玉玄真人乃是從無數爭鬥之中走出來的老前輩，戰鬥經驗何等豐富，頓時就抓住了這個機會，將兩把護身玉刀壹起放出去，逼住了福家兄弟長幡裏面發出了黑氣，在原本流暢完整的陣勢裏面硬生生撕開了壹個破綻。
　　這破綻並不明顯，不過是兩道黑氣旋轉回環之際，壹個最多巴掌大小的空隙。可對於玉玄真人來說，這麽大的空隙已經足夠了，很足夠了！
　　綠光壹閃，玉玄真人又發出了壹把翠綠的飛劍——這次的飛劍吳解頗為眼熟，儼然就是歐陽師弟他們家族定期出售的翠竹劍，雖然看光澤氣勢，乃是翠竹劍裏面的精品，但再怎麽精品也就這樣而已……看歐陽雲自己都從來不用翠竹劍，就知道他家的這種招牌法器，質量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
　　然而對於青羊觀中人而言不怎麽樣的法器，卻已經是玉玄真人用以翻身的底牌之壹。這支飛劍自從他買回來之後，壹直就用秘法祭煉。他知道翠竹劍威力不夠大，所以祭煉之時壹味追求速度，只求這把劍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刺中敵人，別的全不考慮。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只見綠光壹閃，翠竹劍以令吳解都略感詫異的速度飛了出去，穿過那個巴掌大小的空隙，搶在發現問題的佟昂作出反應之前，穿透了東萊五鬼之中唯壹女子葉梅的胸膛，帶著壹蓬血花飛濺。
　　葉梅正在操縱幾把飛刀，壹邊壓著劉掌門的劍光窮追猛打，壹邊擋住賓客之中那位老僧發出的金色掌印，另壹邊還在和壹位禦龍派長老的飛劍纏鬥，以壹敵三之下，哪裏還有余力註意這邊！這壹劍刺來，她直到被劍光穿心而過，才茫然地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著鮮血狂湧的胸口，嘴巴張開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只吐出許多血沫，真氣法力瞬間渙散，身體無力地墜向地面。
　　東萊五鬼剩下的四人看得目眥欲裂，狂吼著想要跟玉玄真人拼命，但葉梅壹死，合擊陣法立刻被破，他們根本抵擋不住眾人的圍攻，非但沒有能夠殺死玉玄真人，反而接連受傷。
　　眼看著他們就要死在眾人的圍攻之下，只聽得壹聲大吼，猶如虎豹的咆哮壹般，沈重的壓力令周圍的空氣幾乎都凝固了起來，壹個灰衣的中年人已經帶著狂風呼嘯而至。
　　這人身手高絕，壹擡手就擋下了眾人的攻擊，然後隨手壹掌，將三名禦龍派的長老打得踉踉蹌蹌倒飛出去，嘴裏溢出鮮血，手上的法器也出現了裂紋。
　　更令人驚懼的，卻是他身上的氣勢。
　　沈穩渾厚，儼然將周圍的空間都牢牢鎖住，這正是凝元中期才能修成的神通，封天鎖地！
　　凝元修士號稱窮盡世間法，但從凝元初期到凝元後期，也還是有差別的。封天鎖地，正是凝元中期才能掌握的特殊神通，壹旦施展出來，周圍偌大壹片空間便被完全鎖住，除非有更厲害的高手撕裂空間，否則任誰都沒辦法在這裏用出挪移穿梭之類的手段來。
　　煉罡修士若是不能使用這類手法，那麽就算施展最快的光遁之術，也絕對逃不過凝元真人的追擊。換句話說，封天鎖地之法壹旦修成，就意味著真正擁有了對於凝元境界以下修士的絕對優勢，生殺予奪隨心所欲！
　　看到這人的威勢，再感覺到周圍空間被封鎖，禦龍派眾人和賓客們頓時都變了臉色，而佟昂等人雖然還在心痛結義妹妹的死，卻露出了嗜血的冷笑。
　　“前輩，就按照當初的條件！”佟昂大聲叫道，“請殺了玉玄子等人！”
　　那被稱作前輩的，是壹個面目稍稍有點臃腫的大個子，他的臉上有壹股呆滯的感覺，看起來似乎挺傻的，但仔細看去，便可發現他的雙眸閃爍，機靈得很。
　　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深沈而帶著腥臭，乃是邪修妖族特有的氣息，再結合他那有些奇異的面目，於是他的來歷自然就呼之欲出。
　　“千針子張米波！”玉玄真人雙眼微微收縮，語氣之中充滿了忌憚之意，“妳得了他們什麽好處？竟然屈尊為幾個晚輩效力！”
　　壹聽到這個名字，吳解就知道了那妖修的來歷——此乃北齊國壹個著名的散修，真身是壹只有毒的異種刺猬。相傳他得道在大唐年間，至今已經有接近六千年的修為，就算在妖族裏面，也已經稱得上前輩高人。
　　只可惜妖修因為功法和本體之間的細微不契合，在照見本心那壹關極難度過，就連長孫武這種半妖尚且苦熬五千年，才最終踏出了那壹步，而肖月更是明明已經找到了本心，卻還是沒有能夠順利渡過心魔劫，不得不借助秘寶強行終止渡劫……這兩位長老乃是青羊觀弟子，無論靈藥功法壹應不缺，還丹之路尚且如此艱難，張米波身為散修，修煉自然更為不易。
　　據說他早已修煉到了凝元巔峰，並且在千年之前嘗試還丹。結果嘗試失敗，不僅沒有能夠成就還丹，反而傷了根基，導致修為大退。雖然修養了上千年，卻還只恢復到凝元中期……當吳解看到這段記載的時候非常好奇，很想知道這位散修是怎麽逃過心魔劫的，現在看來，答案卻已經很明顯了。
　　這千針子根本就沒有能夠像肖長老那樣拼著受傷，從心魔劫中強行脫身，恰恰相反，他已經被心魔反過來控制，入了魔道！
　　證據就是……當他出現的那壹瞬間，吳解體內的煉魔神火便忍不住跳動起來，若非他立刻將其鎮壓，只怕轉眼間就要燒出來，和這入魔的妖修大戰壹場。
　　吳解眉頭壹皺，不僅立刻鎮壓住煉魔神火，還加強了對自己氣息的控制，避免被千針子看出端倪。
　　入魔之人雖然心性智慧都會受到影響，但卻常常會生出壹些特異的神通來。和他們交手的時候要格外謹慎，最好能夠先大致看清他們的實力，再猛的施展雷霆壹擊！
　　玉玄子卻沒辦法這麽鎮定，他驚疑不定地看向既不開口也不出手的千針子，又忍不住看了看吳解，臉上的擔憂之色才算是稍稍緩解了壹點。
　　“前輩……”佟昂本擬千針子張米波壹出手，禦龍派上下立刻就要死於非命，卻不料這位好不容易才搭上線的前輩高人來到之後，卻只是出手抵擋了壹下攻擊，然後就站在那裏壹動不動，於是他忍不住著急起來，話音中有了壹些催促之意。
　　“有些奇怪。”千針子終於開口，他的話音有些嘶啞，聽起來似乎氣息不怎麽順暢的感覺，“這裏明明都是壹群螻蟻之輩，為什麽某家會有不安的感覺？”
　　他說著環顧全場，目光掃過眾人，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殘暴和貪婪——那是可以被稱之為“食欲”的貪婪，儼然將眾人視為了自己的食物。
　　眾人被他的眼神看得壹個激靈，那早已萌發退意的老趙當即驚呼壹聲，手上白光閃爍，不知道祭起了什麽寶物，整個人化作光芒，朝著天空盡頭飛去，去勢之快，簡直可以和安子清的雷遁之法媲美。
　　但千針子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反而露出了嗜血的笑容，身上黑氣壹閃，幾條猶如長針的黑芒便突兀地消失不見，然後那化作白光飛去的老趙突然在空中現出身影，手捂胸口大聲慘叫，朝著地面摔去。
　　他的身體壹邊墜落，壹邊飛快地溶解，不等落到地面，全身皮肉骨骼都已經化成了血水，最後落在地上的只不過是壹襲被毒血浸透的衣服而已。
　　好厲害的手段！好霸道的毒針！
　　“真是可笑！在某家封天鎖地之中竟然還想逃走？”千針子張米波陰陰冷笑，眼中寒芒大盛，“看來妳們的本事也就這樣了，某家的擔心是多余的！”
　　說著，他回過頭來，旁若無人地向佟昂問道：“那東萊山的小子，妳說‘就按當初的條件’，不覺得太厚臉皮了嗎？”
　　佟昂壹楞，疑惑地問：“前輩此言何意？”
　　“當初某家答應幫妳們對付玉玄子和他的徒子徒孫，那是只要對付壹個剛剛凝元的小輩而已，剩下的自然有妳們動手。但現在，妳們已經敗了，卻要某家自己掃滅他們……這樣的話，當初商定的報酬，可就不夠了！”
　　佟昂皺起了眉頭，心說若非妳來得太遲，己方怎麽會敗？結拜妹妹又怎麽會死！但他當然不敢跟這兇名昭著的前輩妖人爭辯，只好苦笑著問：“那前輩要把報酬加到多少？”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童女和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童男，各壹百個！”
　　“這豈不是變成十倍了！”白衣書生——從剛才的戰鬥看來，乃是個劍修——冮歌離驚呼，“我們到哪裏去找這麽多符合要求的童男童女！”
　　“那是妳們的事，某家倒也不怕妳們賴賬。”
　　佟昂擡起手，阻止冮歌離繼續說下去，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臉色壹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就依前輩！我東萊山各族，會將族中符合要求的童男童女絡繹不絕地送去，直到湊足前輩所需的數字為止——不知道行不行？”
　　“當然沒問題，反正我又不要用他們煉制法器，只是打牙祭罷了。”張米波頓時眉開眼笑，裂開血盆大口，露出滿嘴森然白牙。
　　正說話間，他突然心有所感，轉頭看去，正對上了吳解冷冷的目光。
　　“哦？小子很面生啊，看來妳對我有意見？”
　　吳解忍住壹刀砍死他的沖動，粗聲粗氣地問：“佟昂，妳身為東萊山各族的領袖，為了壹己之私，將族中兒女送給別人當血食，不覺得心中有愧嗎？”
　　“有愧又怎麽樣？”佟昂臉上露出難堪之色，話語中卻沒有半點示弱，“對我來說，殺了妳們最重要！”
　　“那可是妳的族人！他們給妳供奉，尊妳為祖先，是希望妳保佑他們。妳若是嫌麻煩，可以不理睬他們，但豈能反過來加以殘害！”
　　“胡說！他們既然奉我為主，那自然就是我的東西。譬如牛羊豬狗壹般，我要送給誰，關妳什麽事！”
　　吳解冷笑壹聲，沒有理睬他，又看向張米波：“妳沖擊還丹境界失敗之後，竟然自甘墮落到以靈慧之物為食的地步……但妳可知道這世上但凡開了靈慧的生物，全都在人道護佑之下？妳之為食，已經觸犯了人道的忌諱，眼看就要大難臨頭了！”
　　“就算大難臨頭，也先吃了再說！”張米波從鼻子裏面噴出呼哧呼哧的白氣，不屑地說，“某家當年太傻，為了追求什麽飛升，幾千年都壓抑著自己，明明看到那麽多上等血食，卻只能暗地裏面流口水。直到渡劫之際，才明了自己的本心——某家生來就是要吃人的！人吃豬羊我吃人，天經地義！”
　　“天地萬物，但開靈慧之後，皆不當為眾生之食。”和玉玄子交好的那位老僧口宣佛號，“前輩，妳入魔了！”
　　“呸！什麽叫‘魔’？某家活得痛快，活得自在，深感過去幾千年簡直都蠢透了！居然去相信妳們這套！”張米波吐了口吐沫，不屑地笑道，“某家不但要吃人，今天還要把妳們也吃了！小家夥，老禿子，等壹下某家會慢慢地細嚼慢咽，讓妳們好好體驗壹下被吃的感覺！”
　　他狂笑著，黑色的妖氣四溢出去，幾乎將天空都遮住。妖氣之中充滿了邪惡貪婪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地面上的禦龍派莊園裏面，眾人好不容易才從黑色暴風形成的壓力裏面爬起來，立刻又被這股殘暴的氣息嚇得渾身發抖，哆哆嗦嗦連壹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驚恐地看著天空，等待著眼看就要臨頭的大禍。
　　吳解並未如老僧那般露出死到臨頭的悲哀釋然之色，反而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妳知道嗎，我因為某個原因，這些天心情壹直都不大好，很想殺人。”他沒頭沒腦地說，“但我壹直告誡自己，我的修煉是為了超脫塵世，是為了守護蒼生，就算免不了有所殺戮，也應該是站在道理上的，不可以僅僅為了自己的心情就殺人。”
　　“呸！沒見識！”千針子吐了口吐沫，黑色的吐沫墜落到地上，將壹大片草地腐蝕成壹片焦黑。
　　“不過呢，現在我找到理由了。”吳解沈默了壹下，突然笑了，“妳該死！”
　　說完，他身上猛地騰起沖天烈焰，將黑色的妖雲頃刻間燒得幹幹凈凈，更化作千百丈的火界，將眾人全部籠罩在裏面。
　　火界之中，吳解凝元中期的氣息毫無掩飾地散發了出來，更在不斷攀升，雖然境界沒有變化，渾厚強橫之處，卻已經遠遠壓倒了張米波。
　　張米波眼睛頓時瞪得像鴿蛋壹般，他尖叫壹聲，身影猛地化作壹溜黑光，甚至不敢跟吳解正面交手，反而朝著地面飛去。
　　身為刺猬，他善於地行之術。只要讓他鉆到地下，這隱藏了實力的小子必定奈何他不得！
　　但是……在鉆到地下之前，他還要先去禦龍派莊園上，多少吃上壹口！
　　那麽多的血食，不吃壹口，如何對得起自己！
　　眼看他化成的黑光就要沖到禦龍派莊園，這時只聽得轟然巨響，壹只火焰化成的大腳從天而降，將他直接踩進了地下，不等施展遁術，就踩成了壹團肉醬。
　　“還想吃？等下輩子吧！”吳解擡起腳來，看著那團早已分辨不出形狀的肉醬，臉上滿是厭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