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歡宴、展望、約定

　　弗萊希爾壹世女王陛下的登基儀式之後舉行的慶典，究竟是采用王都菲爾梅耶流行的那種崇尚奢華的風格，還是北境郡流行的那種崇尚實惠的風格？這個問題當初困擾了壹眾王國重臣整整壹個晚上，大家各執壹詞，互不相讓，直到東方破曉的時候，才由攝政王李維·史頓斷然作出最終的決定。
　　至於李維所闡述的作出決定的那個理由，在讓來自王都的三名重臣臉色發白的同時，也得到了新任西境守護者的高度贊揚。“沒有什麽比大吃壹頓更加能夠振奮民心士氣了，既然現在物資的儲備已經並不匱乏，就按照北境郡的風格來辦吧。”
　　於是在弗萊希爾壹世女王陛下高聲宣布慶典開始之後，整個綠堡都沸騰起來，身強力壯的仆人從地窖裏面推出壹桶桶麥酒和葡萄酒，其中不乏比成年男子站起來還要高的那種巨型橡木桶，需要三到四個人壹起用力才能滾動。不少人立刻饑渴的圍了上去，手裏都拿著各種充當酒杯的東西，幾名老兵出身的莊戶人甚至將自己的頭盔洗幹凈之後抱在懷中，準備趁著這次慶典痛飲壹場。
　　壹張張巨大而結實的松木長桌擡出綠堡的大廳，緊接著大盤大盤的豐盛食物絡繹不絕的從後廚端了出來，擺放在這些桌子上面。空氣之中頓時充滿了各種撲鼻的香氣，這些食物帶有北境郡的豪爽風格，其中包括切成片的幹酪、剛出爐的燕麥面包、整塊整塊表皮焦脆的豬肉蘑菇派、堆積成小山壹樣的烤羊腿和炸豬排。還有架在火上、足有半人多高的青銅湯罐，裏面滾沸著以百裏香、藏紅花和其他香料調味的牛肉濃湯，大塊大塊的蘿蔔、玉米、洋蔥和蕪菁不時滾上滾下，燉的又軟又爛的厚片牛肉夾雜其中。
　　按照北境郡的傳統習慣，慶典需要有壹個非正式的開場儀式，人們聚集在長桌前面，把充滿渴望的目光投向擺放著豐盛食物的巨大餐臺，或者投向壹人高的橡木酒桶。不過雖然饑腸轆轆、口幹舌燥，他們卻都能以極大的克制保持著秩序，只是不時吞咽著口水。
　　伴隨著數十把魯特琴歡快的奏鳴和整齊的鼓點聲，綠堡的樂師隊伍出現在天臺上，他們身穿節日盛裝，壹個個興高采烈，帽子上系著的五顏六色的絲帶隨風搖擺。這陣歡快的樂曲聲同時也是歡宴開始的信號，廚師和助手們迅速取出壹個又壹個大木盤子，將食物裝得滿滿的，擺放在桌子上供人隨意取用。壹群急不可耐的士兵用鑿子打開了酒桶，壹面自己痛飲，壹面向早已排成壹條長龍的人們手中高舉的容器傾倒出充滿泡沫的黃褐色麥酒和泛著紅寶石壹般漂亮光澤的葡萄酒。
　　接下來出現在廣場上的是幾名臉上塗著紅綠油彩的小醜，他們有人踩著兩根高高的木蹺，同時放聲唱起詼諧的小曲；有人蹬著壹顆巨大的彩球，手裏拋投著盛滿水的陶罐或是松香火球，把它們玩得像是此起彼落的流星壹般。小醜們的出現將慶典的氣氛擡升到了壹個新的高潮，笑鬧的聲音沖天而起，在綠堡的上空回蕩不休。
　　這場慶典從中午開始，壹直持續到華燈初上的拂曉時分，方才告壹段落。酒足飯飽的民眾紛紛向著綠堡主樓的方向鞠躬致謝，然後三五成群的離開，壹路上還在議論紛紛，回味著他們壹生之中都難得壹見的熱鬧場面和那些站在王國頂層的大人物們的言談舉止。
　　外面的慶典雖已結束，但是在綠堡的主樓大廳之中，貴族領主們的宴會仍在繼續，能夠容納數百人歡宴的大廳裏面人聲鼎沸，歡呼聲和笑聲不時從各處坐席傳來，將吟遊詩人演唱的歌曲和樂師演奏的魯特琴聲撕扯的支離破碎。能夠有資格與弗萊希爾壹世女王陛下同席的人均為王國重臣之列，不過王室顧問紅袍老學者蘇加德大師以年級老邁、需要早早休息為由謙讓了自己位於女王陛下身邊的位置，將其讓給了西境守護者卡爾莫斯？血腥咆哮，而後者自從坐下之後就頭也不擡的大吃大喝起來，根本不給任何人以交談的余地。
　　李維·史頓坐在弗萊希爾壹世女王陛下的另壹邊，兩人不時附耳交談，前者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而後者的表情在喜悅之余，還摻雜著些許難以化開的憂慮。
　　與那些宛如被關在籠子裏面的金絲雀壹樣的貴族仕女不同，弗萊希爾公主曾經跟隨著家庭教師馬汀大騎士長作為騎士遊歷王國，開闊了眼光，也積累了許多經驗。或許她從未接受過身為王儲的教育，然而對於北境郡所面臨的局勢，她恐怕要比這座大廳之中絕大多數貴族了解的都更要清楚。
　　雖然表面上捷報連傳、似乎局勢正在迅速走向有利於王國的壹面，然而實際上北境郡現在所面臨的局勢卻依然嚴峻，甚至並沒有比年初率領20萬難民勝利穿越薄暮森林的那段時光更好。西風郡的那場勝利雖然讓北境郡得到了精靈王廷的友誼，然而精靈的兵力並不充裕，而且又閉關鎖國，以至於數百年沒有踏出月語森林壹步，想要將他們的友誼變換成實際的援助，恐怕需要相當長的壹段時間。
　　另壹方面，盤踞在西風郡的惡魔大軍確實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如果這場勝利來得能夠更晚壹些，比如今年秋季農作物豐收之後，已經做好戰爭準備的北境郡就可以壹舉光復這片領土。然而現在卻只能按兵不動，坐視惡魔重新積蓄力量，重新將西風郡牢牢握在掌心。李維·史頓雖然提議任命獸人督主卡爾莫斯？血腥咆哮為王國西境守護者，然而包括每壹位王國重臣都十分清楚這只是權宜之計，獸人部落在魔災之中同樣遭受重創，目前即使是加上老弱婦孺的數量也僅有五千左右，根本不具備掌握壹郡之地的實力。
　　手臂上的碰觸讓弗萊希爾女王從沈思之中驚醒，李維·史頓面帶微笑，但是眼底則露出充滿探詢和擔憂味道的神情，“陛下，剛才在想什麽？”
　　“沒什麽，親愛的李維。”
　　弗萊希爾女王反握住獅鷲領主的手，將所有的憂慮都藏在了開朗的面具下面，“我只是在考慮，國王的配偶壹般都稱之為王後，但是我們結婚的話，應該給妳壹個什麽稱呼？王夫？”
　　李維被這個意外的回答弄得臉色通紅，張口結舌，表情狼狽不堪。坐在對面的丹妮絲·安斯艾爾伯爵看到這壹幕，忍不住發出壹陣開心的大笑，然後表情詭秘的俯身過來，“李維·史頓閣下，您現在知道我們這位女王陛下的厲害了吧？她可是在十五歲的時候就做到了亞瑟王室壹百五十年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徹底征服了安斯艾爾家族呢。”
　　弗萊希爾女王驚訝的看了壹眼安斯艾爾伯爵，似乎有些奇怪這位從未謀面的女士為什麽會知道這些隱秘的事情。不過那張和劍舞者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大大緩解了這種疑慮，女王陛下有些尷尬的微笑著，拿起手邊的銀杯向安斯艾爾伯爵祝酒，順便在李維的手背上狠狠掐了壹把。
　　弗萊希爾女王是壹位身具鬥氣散華的高階騎士，猝不及防之下，李維疼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他莫名其妙的看了壹眼弗萊希爾女王嚴肅的側臉，感覺自己的手背肯定已經青腫了。
　　“李維·史頓，李維·史頓！”
　　壹個口音很怪異的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隨後從窗外傳來了壹陣翅膀拍打的聲音。李維站起身來做了壹個手勢，距離窗子最近的那名獅鷲騎士隨後伸出手來，將窗子用力推開。
　　壹只羽毛油亮的大烏鴉伴隨著呼嘯的風聲沖進喧鬧的大廳，在眾人頭上略壹盤旋，敏銳的目光隨即發現了坐在弗萊希爾女王身邊的李維·史頓，立刻宛如壹支離弦之箭壹樣竄了過來，落在獅鷲領主的肩膀上。
　　“信，信，堅果兒，給堅果兒！”
　　大烏鴉壹面說著，壹面翹起系著壹根銀白色鋼管的右腳。
　　“辛苦了，伶俐嘴。”
　　李維用手指摸了摸大烏鴉的腦袋，摘下藏有信件的金屬管，然後將手邊壹塊燕麥面包掰開，露出其中各類烘烤的香脆可口的堅果。大烏鴉？伶俐嘴滿意的嘎嘎叫了兩聲，從李維的肩頭跳到餐桌上面，尖嘴像是高明劍客手中揮舞的利刃壹樣，迅速而又精準的捅入了那塊面包的心臟。
　　伶俐嘴帶來的那封信來自冰壁長城，出自現任長城守軍統帥咆哮之熊唐納的親筆，這位前知名傭兵的讀寫能力僅僅讓他不能算是文盲而已，信紙上粗黑的筆劃少得可憐，而且拼寫也出現了很多處筆誤。
　　不過祝賀的誠摯味道卻沒有因為這些減損分毫，李維大聲宣讀了來信，讓眾人再次發出歡呼，然後紛紛舉杯，齊聲向著弗萊希爾女王陛下致以祝賀。
　　至此，北境郡的四大戰區統帥均已經認可弗萊希爾女王陛下的地位，讓不少心中忐忑的王都貴族都松了壹口氣。曾經試圖勸說李維自立的那些貴族看到宴會上兩人之間和諧親密的互動，不禁壹個個都後悔不叠，不過也不乏有人心中泛起苦澀的怨憤，認為李維·史頓實在是錯過了壹個自立為王的大好時機。
　　無論他們心中的想法究竟為何，現在都已經隨著弗萊希爾公主的登基典禮而煙消雲散了，李維·史頓表現出來的明確支持態度早已超過了做戲的程度，經過這次登基大典，北境郡已經和弗萊希爾壹世女王陛下連成壹體，從此休戚與共，風雨同舟。即使是曾經以最大惡意揣測獅鷲領主真正想法的那些王都貴族，現在也都安下心來，將種種不軌的念頭深埋心底，痛飲美酒，恭賀新王登基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宴會壹直持續到深夜，大部分北境出身的領主和騎士都酩酊大醉，以至於必須被仆役連拖帶抱的攙扶下去；而壹向註重風度儀表的王都貴族表現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都為自己猶豫不決、錯過了向弗萊希爾女王陛下最佳的表露忠心的機會而懊喪不已，借酒消愁的結果就是更加爛醉如泥。
　　因為身負為女王陛下擋酒的重任，好幾位王國重臣也都喝的過了量，就連壹向滴酒不沾的李維·史頓也被慫恿著喝了幾杯麥酒，那些加了冰的清涼液體入口之後就化成熾熱的火焰，而且帶著壹股濃烈的辛辣味道和淡淡的苦澀，讓曾經對此敬謝不敏的李維驚訝的發現，原來這種被許多騎士津津樂道的飲料還真是壹種好東西。
　　不過酒精最為著名的副作用之壹就是讓頭腦昏沈，宴會進入尾聲的時候，李維腳步踉蹌的離開大廳，拒絕所有仆役的幫助，沿著螺旋向上的樓梯和歪歪扭扭的走廊朝自己的臥室走去。不過似乎掌握命運的紅月女神在這裏和他開了壹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李維努力與腳下顫抖不已的地面搏鬥著，然而在走廊盡頭推開包有青銅紋飾的大門之後，撲面而來的是壹片燦爛的星空以及伴隨而來的清冷的夜風。
　　李維對通往臥室和天臺的兩條道路發生了改變而頗感驚訝，不過隨後他就感到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夜晚的天穹晴朗無雲，滿眼都是閃亮的星辰，宛如在壹塊上好的黑色天鵝絨上灑滿了銀色的珠子。李維靜靜的倚靠在圍墻垛口上，有些著迷的註視著燦爛星空，微帶寒意的夜風吹拂在他紅熱的臉龐上，感覺十分舒適，而且原本被酒精弄成壹片混沌的頭腦也在逐漸清醒過來。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已經從酒精的影響之下脫離出來的李維迅速轉過身，他原本警惕地手按劍柄，不過在看到來人之後，就立刻放松下來。弗萊希爾女王手持火把站在門口，臉龐上帶著微微的紅暈，又被火把的光芒鍍上了壹層嚴峻的橙色。
　　“李維，我從幾個侍從口中得知妳在這裏。”
　　弗萊希爾女王壹面說著，壹面把手中的火把固定在墻邊的架子上，然後走到李維身邊，“妳在……仰望星空嗎？”
　　李維的臉色顯得有些古怪，“不，不是仰望星空。”
　　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隨後又有些尷尬的解釋說，“抱歉，女王陛下，這個名詞總讓我回憶起月語森林的精靈大廚制造的壹道名菜。”
　　“看來那道菜的味道應該不怎麽樣。”
　　弗萊希爾女王微笑著回答，然後摘下頭上代表著王權的黃金頭環，“親愛的李維，現在我已經摘下這個玩意兒了，妳可以用平常壹些的口吻對我說話了嗎？”
　　李維感到臉上有些發熱，喉嚨發幹，似乎是喝進去的那些麥酒再壹次開始作祟了。
　　“不是什麽女王，也不是什麽攝政王。”
　　弗萊希爾用十分認真的眼神註視著李維，“我是弗萊希爾·金·斯沃，妳是李維·史頓，我們是並肩戰鬥的戰友，也是傾心相愛的戀人，我希望能夠聽到妳對我許下壹個承諾，即使是局勢多麽艱難，即使是我們瀕臨絕境，也永遠不要松開我的手，妳願意嗎？”
　　李維長長吸了壹口氣，不過依然感覺心潮澎湃，壹時難以克制自己的感情，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當然，我願意。”
　　“那麽，我們就約定好了哦。”
　　弗萊希爾露出壹個帶著淚光的微笑，那不屬於女王陛下，也不是什麽王國公主，只是屬於弗萊希爾，屬於壹個渴望愛人說出永恒的承諾的女孩。“吻我……”
　　她的聲音宛如壹聲喘息。
　　弗萊希爾的嘴唇是那樣的豐滿濕潤，吻上去的感覺壹定很好，李維感到自己的脖頸都有些緊張到了僵硬的地步，不過俯身過去的速度可不慢。然而就在少年的面龐上已經感受到弗萊希爾溫熱的呼吸的時候，壹陣不合時宜的急促腳步聲突然響起。
　　兩個人頓時如同閃電壹般迅速分開，弗萊希爾的臉上掛出刻意面無表情的面具，而李維的胸膛之中則是瞬間燃燒起難以遏制的怒火。他惡狠狠的註視著門口的方向，發誓如果來人沒有帶來什麽關系到王國生死存亡的消息的話，就壹定要以權謀私的將他放逐到冰壁長城以北，讓他去極北冰原領導那些遊騎巡哨。
　　侍從騎士格倫沃姆快步走上天臺，臉上還殘留著酒精造成的興奮紅暈，但是表情卻顯得有些緊張，他向著李維·史頓和弗萊希爾叩胸施禮，“很抱歉打擾了，女王陛下，但是剛才有壹隊人馬從東方連夜趕回，領頭的是北境名譽勛爵——虔誠的巴布魯帕先生，他希望能夠馬上見到李維大人，說是有要緊的情報必須面呈……”
　　年輕的侍從騎士突然感覺自己可能做錯了什麽，因為李維和弗萊希爾女王的臉色都顯得不怎麽好看，尤其是獅鷲領主更是少見的面罩寒霜，看著自己的目光猶如兩把冰刀霜劍，銳利得教人幾乎無法直視。
　　足足過了壹分鐘之久，李維的陰沈臉色才緩解壹些，“讓他們到地圖廳去等，給他們熱湯和食物，但是不要給任何酒精飲料，無論蜜酒、麥酒還是葡萄酒都不行。”
　　獅鷲領主吩咐說，然後向著女王陛下附耳低語兩句，再次起身的時候，表情恢復了壹貫的堅毅冷靜，“通知腓特烈大師、羅德裏格斯爵士、蘇加德大師以及所有還清醒的王國重臣，讓他們都到地圖廳集合，壹起聽聽巴布魯帕先生到底帶回來什麽重要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