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針鋒相對，據理力爭

　　在他十六年的生命之中，格倫沃姆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是壹個笨嘴拙舌的人，而現在他終於有了這樣的錯覺。花妖精的聲音聽上去又急又快，不少字眼聽上去都像是尖銳而無意義的噪音，似乎是屬於壹種特殊的語言分支。然而仔細傾聽壹段時間之後，格倫沃姆卻驚奇的發現，那原來只是帶些野精靈腔調的通用語，不過語速比普通人講話要快三倍以上罷了。
　　格倫沃姆試著為自己辯解，在酒館馬廄工作的經歷讓他比壹般騎士了解更多的鄉村俚語，口才也相當出色。然而每當他說出壹句辯解的話，花妖精就給了他三句以上的咒罵，從多個角度論證可憐的侍從騎士是壹個粗魯可笑下流無恥卑鄙懦弱……的頭號人渣，尤其是喜歡用又粗又長又硬的東西——當然，那指的是戴著鐵手套的手指頭——去捅花妖精柔弱的身體。
　　爭辯實際持續了還不到五分鐘，但是對於格倫沃姆來說，卻好像是經過了五個晝夜那麽久，他的臉色逐漸變得慘白起來，為自己辯解的口氣也顯得越來越無力。
　　正在花妖精準備乘勝追擊，用壹連串高亢的咒罵勝利結束這次言語交鋒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壹陣拍打翅膀的聲音，然後壹只黑羽紅眼的鳥兒從天而降，落在了格倫沃姆的肩膀上。
　　“吵架？吵架？喜歡，喜歡！”
　　無論是以哪個種族的審美觀點來聽，大烏鴉說通用語的怪異語調都絕對稱不上悅耳，格倫沃姆原本也感到有些聽不入耳，然而在這個時候，耳邊回響的聲音卻宛如天籟，恐怕就是傳說之中父神的天國之中回蕩的聖歌也不過如此了吧？
　　花妖精同樣嚇了壹跳，“會說話的鳥兒？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出現，而且這幅樣子……”
　　小小的腦袋左右搖晃著思考，然後猛地身體僵住，壹秒鐘之後，從花妖精的嘴裏發出了壹聲尤其高亢尖銳的慘叫，“哎呀，該死！是大烏鴉！”
　　月語森林同樣有著大烏鴉這種強壯的鳥兒，不過並不像腐滅沼澤黑鴉部落的大烏鴉那樣聰明，前者只不過是壹種普通的野鳥，而後者卻是黑鴉女巫壹族的幼生體。不過對於花妖精來說，兩者看上去並無區別，都是自己種群的可憎天敵。
　　花妖精的幼生體對於大烏鴉來說，是最為上等的可口食物，兩者之間發生的沖突的歷史，幾乎比月語森林本身的歷史還來得古遠壹些。這只會說話的大烏鴉剛壹出現，就將花妖精的註意力完全吸引過去，花妖精翠綠的眸子和大烏鴉血紅色的眼珠相對，小小的面龐上居然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我是花妖精莫尼壹族的族長，蘿莉？姬兒，對面那只報喪鳥兒，妳有名字嗎？”
　　花妖精壹面尖叫，壹面向空中壹跳，隨後展開了壹雙宛如蝴蝶壹般五彩斑斕的翅膀，飛上古樹長老莫尼的頭頂。
　　“黑鴉？伶俐嘴！我就是，我就是！”
　　大烏鴉不甘示弱的怪叫壹聲，在格倫沃姆的肩頭踱了兩步，然後拍了拍翅膀跳上了年輕侍從騎士的腦袋，與花妖精在同壹高度彼此對峙。
　　王廷殿堂壹角發生的小小交鋒方興未艾，而獅鷲領主和翡翠龍王之間的交鋒更形激烈，寒暄壹過，雙方完全沒有經過相互試探的階段，從壹開始就直接進入談判的主題。
　　“李維·史頓大人，”
　　翡翠龍王湛青·奧古斯都首先開口，他的通用語說得很好，甚至比絕大多數精靈都要流暢。“很高興能夠看到妳親自前來月語森林，就前段時間在人類王國，我們彼此之間發生的誤會進行談判……”
　　“尊敬的翡翠龍王陛下，恕我無禮打斷，您剛才的話裏有個錯誤。”
　　李維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開口打斷，雙眼之中閃動著果決而堅定的光芒。“發生在亞瑟王國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麽誤會，而是確切無誤的罪行，壹頭翡翠幼龍毫無道理的襲擊了人類的村落，導致非常嚴重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您或許已經親眼看過，巴索爾村整整壹個村落化為灰燼，壹百零五戶村民只有五十三戶幸存，足足二百余人葬身火海，幸存者之中多半身上帶有嚴重的燒傷。而更加嚴重的傷口留在他們的心底，永遠無法愈合。”
　　李維的語氣並不顯得多麽激烈，然而話裏的意思卻顯得異常嚴厲而毫不退讓。翡翠龍王的臉色頓時壹僵，他已經想到過這場談判必然不會太過容易，然而從壹開始就遭到如此確定無疑的拒絕，依然讓他忍不住露出了惱怒的表情。
　　翡翠巨龍和人類王國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沖突和摩擦，作為調停壹方的精靈王廷實際上並不十分清楚。翡翠龍王雖然並沒有刻意用謊言欺騙，但是在很多關鍵的地方也采用了輕描淡寫的語氣壹帶而過。甚至不少精靈還以為那只翡翠幼龍固然不對，但只不過是傷了幾個人和燒了幾棟房屋，對人類王國為此大動幹戈頗感到有些可笑呢。
　　李維的話音剛落，驟然而起的嘈雜聲如同燎原烈火壹樣席卷整個王廷殿堂，精靈壹族從本質上畢竟屬於善良種族，包括那些高等精靈在內，不少面孔上都露出了驚訝和同情的表情。
　　畢竟數百條生命不是壹件小事情，哪怕是和翡翠巨龍壹族關系密切的三位詠者都不禁眉頭深鎖，尤其是生命女神神殿的仁慈詠者，這位年長的精靈女性為人類平民所遭到的創傷而深感悲哀，雙眼甚至隱約閃動著淚花。
　　湛青·奧古斯都輕輕皺著眉頭，王廷之中的聲音逃不出他敏銳的雙耳，當聽到壹些高等精靈的盟友也對此頗有微詞的時候，翡翠龍王心中浮現起更加深重的憂慮。“翡翠巨龍並非高傲到不講道理，對於人類所遭到的損失，只要是能夠提出證據，翡翠巨龍願意全額進行賠償。”
　　他突然高聲宣布，聲音在王廷殿堂高高的穹頂下面回蕩。“此外，翡翠巨龍還願意拿出額外壹部分珠寶，來補償那些幸存者所受到的心理創傷。”
　　這些話可以說是合情合理，李維臉上的表情變得緩和了壹些，王國使團的幾名成員更是露出放松的神情。“看起來翡翠龍王陛下還是通情達理的。”
　　矮人鐵匠大師布雷貝對狼頭人酋長沃夫這樣說，後者連連點著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表示同意。
　　然而他們高興的太早了，湛青·奧古斯都隨後說出口的話讓所有人都感到怒火中燒。甚至連精靈王廷評議會的成員都發出了壹陣不滿的騷動聲。
　　“不過翡翠巨龍壹族的鮮血也不能白流，李維·史頓大人，我要求人類王國交出傷害綠鉆·佐爾格、並且將龍族心頭血煉制成藥劑的那個人，以便平息巨龍壹族的憤怒。”
　　湛青·奧古斯都的話音未落，就被壹陣炸起的怒吼聲給淹沒了，“這是妄想！”
　　矮人布雷貝第壹個厲聲大叫，緊接著是格雷斯爵士沈穩而冰冷的聲音，“犯下可怕罪行之後還提出這樣的要求，翡翠巨龍難道還不夠不講道理嗎？”
　　性格耿直的獸人統領壯豬甚至伸出手去抓背上的斧頭，幸好羅德裏格斯爵士就在他的身邊，壹把按住了壯豬的手臂。
　　“不要沖動，李維少爺早有預料。”
　　李維的確對此有所預料，巨龍壹族的傲慢和他們糟糕的脾氣同樣聞名遐邇。翡翠巨龍雖然不像是火鉆巨龍那樣脾氣暴躁，也不像是暗影巨龍那樣陰險惡毒，但是也絕對不能說是容易打交道的。翡翠龍王湛青·奧古斯都居然這麽容易就答應賠償損失，李維就猜到他後面必然會提出讓人無法接受的條件。
　　“傷害翡翠幼龍的人嗎？”
　　李維露出壹個冷冷的笑意，雙眼仔細審視著湛青·奧古斯都的表情，“當時那只翡翠幼龍發了瘋壹樣攻擊村落，殺害平民，是我親自帶領部隊前去阻止，將其擊傷之後關押起來。翡翠龍王陛下，如果說傷害翡翠幼龍的人的話，那麽他現在正好站在您的面前！”
　　湛青·奧古斯都臉上飛快的閃過壹絲猙獰，不過眨眼就恢復了平靜。“我只要求人類王國交出‘那個’人，彌補翡翠巨龍壹族受損的尊嚴。”
　　翡翠龍王似乎擔心李維沒有聽懂，加重語氣又重復了壹遍，只差沒有將潛藏的意思宣諸於口——“至於那個人究竟是誰，那就無所謂了。”
　　“罪行就是罪行，哪怕是拿出再多的財富進行彌補，能夠補償的也只有物質上遭受的損失。”
　　李維的口氣之中帶著憤怒，以及壹種濃濃的苦澀和哀傷，“失去親人的悲哀，以及在心中留下的傷痛，翡翠龍王陛下，那些並非是物質財富所能夠補償的。所以我們不會交出任何人，而且還要那只翡翠幼龍在綠堡的廣場上公開認罪！”
　　“我必須承認，妳比我想象的更要勇敢，李維·史頓大人。”
　　提議遭到拒絕，翡翠龍王的臉色變得陰沈下來，但是並沒有如高等精靈們想象之中那樣勃然大怒，反而用贊賞的語氣感嘆了壹句，不過隨後話音壹轉，口氣變得冰冷無情起來。“但是僅僅勇敢是不夠的，許多比妳年紀更大，實力更強的精靈、人類以及其他智慧種族的領袖都不敢對巨龍壹族這樣說話，因為巨龍壹族的力量比妳想象得更要強大和可怕！”
　　“就像是在巨龍戰爭裏面展現的那樣？”
　　李維毫不示弱的針鋒相對，“常綠之塔、龍炎平原、天之斷層，巨龍壹族的確展現出可怕的力量，然而血灑長空的卻並不僅僅是不甘受巨龍壹族壓迫的各個種族的子民，伴隨著致命的龍息從天而降的東西，還有宛如暴雨壹般灑落下來的龍血！”
　　數百年來，這還是第壹次有人在常綠之塔的王廷殿堂之中公然頂撞翡翠龍王，哪怕是當初被迫與精靈壹族簽下互助協議，這些驕傲的巨龍依然擺出了壹副恩賜壹般的嘴臉，而且要求在精靈壹族的王廷殿堂之中擺放下翡翠龍王的王座。
　　看到翡翠龍王的臉色變得鐵青壹片，精靈女王的心裏甚至浮現起壹陣細微的欣喜感覺。或許精靈壹族的安撫策略並不是最好的選擇，這些驕傲的巨龍已經被殘酷的戰爭給剪去了爪牙，現在居然變成了壹副欺軟怕硬的樣子。
　　不過精靈女王卻不能放任這種僵持繼續下去，精靈壹族是來調停雙方矛盾的，而不是眼看著談判進入僵局的。面對李維語氣銳利的反擊，翡翠龍王壹時找不到合適話來做出回答，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精靈女王柔和的聲音恰好就在此時響起，將眾人的註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生命女神艾拉拉在上，聽到人類王國和翡翠巨龍之間發生的沖突，不禁讓我心裏泛起難言的哀傷，善良陣營的力量本來應該用在抵禦和消滅那些違背自然之道的邪惡陰影上，而不是彼此對抗消磨。”
　　精靈女王開口的時候，整座王廷殿堂都安靜下來，除了大烏鴉伶俐嘴和花妖精蘿莉？姬兒還在壓低聲音爭吵不休之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側耳傾聽。“翡翠龍王陛下，亞瑟王國攝政王閣下，兩位之間的立場分歧是如此明顯，而且各自均有不得不堅守的理由，不過能否各自退讓壹步，找到壹個雙方都能夠滿意的解決途徑？”
　　“賠償數額可以協商，不過人類王國必須交出那個人，否則無法彌補翡翠巨龍壹族受損的尊嚴！”
　　湛青·奧古斯都口氣刻板的說。
　　“翡翠巨龍必須認罪道歉，否則無以撫慰在惡行之中死去的無辜靈魂。”
　　李維立刻針鋒相對的宣布。
　　這兩個截然相反的條件硬邦邦的擺在了精靈女王的面前，令她的臉上露出了頗為無奈的苦笑。“那可就難辦了，兩位，既然是談判，僵持下去不是辦法，總要有所讓步才行。”
　　翡翠龍王湛青·奧古斯都倨傲的卷起嘴唇，“這已經是我做出的最大讓步。”
　　“假若談判破裂，用龍血作為奉獻給長眠導者的祭品，無辜者的靈魂同樣也會得到撫慰。”
　　李維用極為認真的口氣回應說。
　　再次針鋒相對，精靈女王的眸子深處閃過壹絲黯然。“沖突真的在所難免嗎？我究竟應該怎麽做，才能避免彼此之間的鮮血繼續流淌？”
　　她簡直泫然欲泣。
　　“尊敬的……女王陛下，翡翠龍王……陛下，還有人類……的攝政王閣下……”
　　壹個聲音突然從周圍的人群之中響起，裏面夾雜著沙沙細響，聽上去好像是微風吹拂樹葉的聲音，“我……是古樹壹族……的長老莫尼？摩尼？莫尼……我有個……好主意，相比可以讓大家全都……滿意。”
　　精靈女王的表情之中帶著有些可疑的不很情願的感覺，“莫尼長老，請您盡量克制發表真知灼見的尺度，對於時間計算的尺度，人類和我們是不壹樣的。”
　　她低聲提醒說。
　　古樹長老點頭肯定，脖頸處發出咯吱嘎吱的摩擦聲，“我……很清楚，這壹點……所以，我，會長話短說……”
　　“不，糟透了。”
　　歐西裏斯侯爵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呻吟，本來堅毅、冷漠、俊美如石雕的面孔上露出從未有過的表情，甚至可以稱之為……畏懼？
　　鐵衛騎士之首、綠獅子歐西裏斯侯爵的英勇之名冠於王國，即使是聖白石堡遭到數萬惡魔大軍圍城的時候，都沒有讓精靈天騎士露出絲毫懼色，仿佛戰死對他來說只是平靜安詳的歸宿而已。看到歐西裏斯侯爵居然產生了畏懼，李維忍不住有些擔憂的看了壹眼那根正在緩緩爬上平臺的古樹長老。
　　“……的確跟盆栽沒什麽兩樣。”
　　沒有在古樹長老莫尼身上發現任何值得畏懼的東西，李維嘟囔了壹聲，向著歐西裏斯侯爵攤開雙手。“天騎士閣下，您究竟在畏懼什麽？”
　　“您可能還不知道古樹壹族的可怕，李維大人。”
　　歐西裏斯侯爵艱難的開口說，“他們是最好的守護者，能夠制造大量枯木衛士，組成最為堅韌的防線。由於他們屬於自然精靈，除了火焰之外，對其他元素魔法也具有相當強大的抵抗力，同時還能夠以生命的力量克制告死者。”
　　李維用力的點點頭表示同意，“的確很強大沒錯，但是這不應該是您產生畏懼的理由啊，難道古樹壹族和您曾經發生過沖突嗎？”
　　“比起本身強大的力量來說，古樹壹族在月語森林之中更以出了名的愛好長篇發言著稱……李維大人，這位莫尼長老應該還不足壹千歲，在古樹壹族之中，幾乎還算是未成年的孩子，您知道為什麽精靈王廷評議會讓這個孩子當上古樹壹族的長老嗎？”
　　李維不解的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古樹的年紀越大，語速就越慢，當初精靈王廷曾經選擇了壹位年齡足有三萬多年的生命古樹擔任長老，結果在就職儀式上，他就以壹次長達足足五十個小時的亢長演說震撼了所有人。”
　　歐西裏斯侯爵的嘴角微微抽搐兩下，看來即使是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他對當時的悲慘經歷仍然有所畏懼。“精靈三族有史以來第壹次團結在壹起，太陽詠者提出提案，然後全票通過，要求古樹壹族選擇年紀最小的前來擔任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