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中的江湖和現實的江湖

　　翌日淩晨天剛蒙蒙亮，魚龍幫便即啟程上路，隊伍中多了壹個溫華。
　　在大漠中趕路，最好的時機自然是太陽沒出來時，和太陽落山後。
　　趁著涼快多趕些路，午未日頭正盛時，便能找地方休息，避過大漠中毒辣的太陽。
　　跟徐鳳年從出發起，就不受魚龍幫眾待見不同，溫華很快就跟魚龍幫眾打成壹片。
　　這小子雖說如今才算是真正的踏入江湖，以前最多算個浪跡天涯的浪客，但他畢竟不是初出茅廬，活得比許多老江湖還要通透。
　　能說出“有人來就有人走，這就是江湖”這種話的，可沒有幾個人。
　　所以在壹些人情世故上，不過遊歷江湖三年的徐鳳年，卻是遠遠比不上他。
　　不過也有可能是徐鳳年，壓根沒將魚龍幫和劉妮蓉放在心上的緣故，根本不在乎魚龍幫眾對自己的態度。
　　經昨晚散步時徐鳳年確認，溫華這小子的確是看上了劉妮蓉。
　　這個世界算是影視衍生的世界，並非原著，所以沒有陳漁、李白獅這些人物。
　　原著中溫華深愛李白獅，結果這女人卻是黃龍士的壹顆棋子。
　　最終坑得溫華手足換手足，折劍出江湖。
　　如今這個女人既然不存在，溫華心裏自然沒有執念，遇到符合他審美和喜好的劉妮蓉，他自然毫無例外的“又”壹次喜歡上。
　　所以他追求劉妮蓉的第壹步，就是先跟魚龍幫眾成為“自己人”，然後再通過壹些日常小細節，壹點點的走進劉妮蓉心裏。
　　不得不說，這套路很棒。
　　至於以前遇到看上的小娘，為什麽不用這種套路。
　　很現實，那時候硬性條件不行，他壹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流浪漢，拿什麽去施展他那些套路？
　　可如今卻大不相同，他已經身入壹流高手行列，擱在江湖中也是響當當的壹方小宗師。
　　距離頂尖高手行列的壹品大宗師，距離也不是很遠。
　　因此再來使用這些套路，便會效果斐然。
　　從雁回關到留下城有四五天的路程，這壹路上劉妮蓉與溫華越發親近。
　　互相的稱呼，也從溫兄和劉女俠，發展成了溫華和妮蓉。
　　溫華的下壹步目標，是把妮蓉進階成蓉蓉或蓉兒。
　　雖然他們暫時處於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但徐鳳年相信，發展成戀人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別人與劉妮蓉親近，只會讓魚龍幫眾妒恨。
　　可溫華與劉妮蓉親近，幫眾們卻只是無奈嘆息，自怨自艾，誰讓他們沒人家溫公子優秀？
　　這就是區別。
　　溫華如今的境界，跟徐鳳年差不多在伯仲之間，皆是半只腳踏入壹品的存在。
　　他悟性不差，輪回者們手裏的高深內功也不缺，還有血菩提這種增功神藥。
　　壹年多時間修煉下來，絲毫不比徐鳳年那五成大黃庭功力弱。
　　只要他能將八式莫名劍法吃透，把劍意打磨圓融，便可壹腳踏入壹品大宗師之境。
　　若再找到悲痛莫名和怨忿莫名的心境，領悟這兩招的劍意，戰指玄高手不成問題。
　　不過想要再進壹步，就需要靠自己去領悟了。
　　將心境提升到與天地共鳴的地步便是天象境，可借來天地之力，劍訣威力自然倍增。
　　舉手投足，壹招壹式若能令天地同力，則是陸地神仙。
　　令天地同力和借天地之力，可是兩個概念。
　　這就像天道聖人和準聖的區別，天道聖人可直接調動天道之力鎮壓壹切，準聖便只能借來部分天道之力。
　　若天道不借，比如被聖人阻攔，準聖也不比大羅金仙巔峰強多少。
　　人貓韓貂寺擅以指玄殺天象，便是因為他能切斷對手跟天地的連接，阻止對方與天地共鳴。
　　強行將天象修為拉回指玄，再憑自己於指玄境浸淫多年的絕對力量，輕松斬殺對手。
　　可面對陸地神仙，他這招就不好使了。
　　……
　　留下城繁花似錦，毫不遜色北涼腹地的陵州大城。
　　徐鳳年領頭，壹行人跟著他進了壹座江南官商做派的府第。
　　徐鳳年自去與主人家打交道，溫華和劉妮蓉、公孫楊這個幫中長老跟在他身後，其他幫眾和貨物，則是被主人家讓門房安頓好。
　　經過壹番試探與反試探，徐鳳年終是取得了魏姓主人家的信任。
　　在客廳奉茶閑聊片刻，主人家便即告辭離開，徐鳳年幾人也被安排到廂房歇息。
　　幫眾們被主人家安排人，分批帶著去青樓放松消遣了，溫華卻沒有去。
　　他在房間裏洗了個澡，換過壹身衣服後，便想去找劉妮蓉聊天。
　　結果尚未到達劉妮蓉的房間，便見她嘴唇帶血，滿臉淚水的從門洞裏大步走來。
　　溫華臉色大變，快步迎上劉妮蓉，緊張的問道：“發生了什麽事？妳怎麽受傷了？”
　　“嗚嗚嗚……”
　　此時正是劉妮蓉壹生中最脆弱的時候，看到溫華，她那強裝的堅強瞬間崩潰，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悲痛，撲進溫華懷裏痛哭失聲。
　　溫華先是楞了楞，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他輕輕抱住劉妮蓉，沈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劉妮蓉只是痛哭，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公孫楊壹直在給北莽傳遞北涼軍情，出賣國家，讓徐鳳年獲知，然後被徐鳳年生生逼死。
　　這種事她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從立場上來講，她作為壹個土生土長離陽人，公孫楊為敵國當細作，該是死不足惜。
　　可偏偏公孫楊卻是幫中除了爺爺外，對她最好的人。
　　她不希望在公孫楊死後，還要被打上叛徒的標簽，所以她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見劉妮蓉不開口，溫華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好柔聲道：“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妳還有我。”
　　雖說並非溫華刻意，但不管怎麽說，他這會兒都算是趁虛而入。
　　這句話，讓他順利走進劉妮蓉心裏。
　　她擡起梨花帶雨的俏臉，盯著溫華的眼睛道：“告訴我，徐奇究竟是誰？”
　　溫華臉色壹變，怒道：“是姓徐的欺負妳了？”
　　劉妮蓉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再度道：“告訴我。”
　　溫華依然沒說出徐鳳年的身份，他只是問道：“妳現在很悲痛對嗎？”
　　劉妮蓉沒說話，只是聽到他這句話後，眼中淚水更是如決堤般而下。
　　溫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大概能明白劉妮蓉現在的心境，於是道：“妳先去取妳的劍，然後來我的院子。”
　　說完輕輕推開她，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劉妮蓉沒問為什麽，只是轉身回房提上自己的劍，然後去到溫華所在院落。
　　此時溫華已經提著自己的劍，站在院子裏等她。
　　劉妮蓉沒說話，只是定定的望著他。
　　溫華神色肅然的道：“記住妳現在的心境，我要傳妳壹式劍法，這壹式劍法威力絕倫，但只有在妳現在的心境下，才有可能練成。”
　　劉妮蓉楞在那裏，溫華不待她說什麽，已然拔劍出鞘，施展開壹式劍法。
　　在施展劍法的同時，口中將這壹式劍法配套的心法念誦出來。
　　壹遍結束，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緊接著開始第二遍。
　　劉妮蓉不知不覺被這壹式劍法吸引，不知為何，心裏的悲痛更深了幾分。
　　她於無意識間拔劍出鞘，跟著溫華施展開來。
　　大約十幾遍後，溫華停了下來，看向依然在壹遍壹遍施展這壹式劍法的劉妮蓉。
　　他在壹旁沈聲道：“姓徐的究竟對妳做了什麽？他究竟是誰，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的聲音十分舒緩，但聽在劉妮蓉耳中，卻讓她悲痛更甚，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徐鳳年逼死公孫楊那壹幕。
　　她不知道徐鳳年究竟是誰，不明白他為什麽壹定要逼死公孫楊。
　　因此在那極致的悲痛中，又帶著幾分莫名。
　　悲痛莫名。
　　這壹招是無名愛妻被殺之時所創，當時他心中悲痛萬分，又不知道愛妻因何事被何人以何種手段所殺。
　　因此在悲痛中又蘊含著莫名。
　　此時劉妮蓉的心境，便正好符合了這壹招的劍意。
　　“啊……”
　　劉妮蓉仰天尖叫，壹股蘊含著悲痛與莫名的劍意，自她身上沖霄而起。
　　“轟”
　　壹道微弱的劍氣，在悲痛莫名的劍意加持下，卻是威力暴漲，生生轟塌了壹堵墻壁。
　　劉妮蓉怔怔看著那堵垮塌的墻壁，又難以置信的垂首看向自己手中長劍。
　　江湖中對武者層次的劃分，除九品境界外，還有另壹種稱呼。
　　七八九為下三品，屬於不入流，四五六為中三品，為三流水準。
　　進入三品，則可躋身二流高手的行列，二品算壹流，壹品金剛至天象，屬頂尖高手。
　　天象以上的陸地神仙和陸地天人，則是絕世高手。
　　劉妮蓉不過堪堪跨過下三品，進入六品的境界，在江湖中不過是三流水準，還是三流武者中墊底的那種。
　　可這壹擊的威力，卻已經達到壹流高手的層次，這怎能不讓她失神？
　　此時溫華卻已經走到垮塌的墻壁前，對墻壁另壹側盯著他們，眼神不善的護院抱拳躬身致歉。
　　“對不住對不住，我們大小姐方才頓悟，武功有了壹些精進，壹時沒控制好力道，還請諸位轉告魏老爺，毀壞的墻壁我們願意賠償。”
　　護院們神色這才有所緩和，壹名似是領頭的道：“府中有習武場，若想練武跟老爺報備後可去那裏，日後莫要再在院裏練。”
　　溫華賠笑道：“壹定壹定，實在對不住，驚擾諸位了。”
　　護院們這才離開，前往正房稟告主人魏豐去了。
　　魏豐因收到公孫楊的死訊，正在公孫楊的房間裏跟徐鳳年議事。
　　突然聽到壹聲巨響，讓兩人皆是心中壹驚，連忙出門查看，正好遇上來稟報的護院。
　　待弄清情況後，兩人這才松了口氣。
　　魏豐對徐鳳年笑道：“能搞出這麽大動靜，看來這位魚龍幫大小姐，手裏頭有點東西。”
　　徐鳳年苦笑道：“許是公孫楊的死刺激到她了吧。”
　　在兩人前往事發地查看垮塌的墻壁時，溫華和劉妮蓉已經不在那裏，而是去了劉妮蓉的房間。
　　“這壹式是我所習莫名劍法中，威力第二強的劍法，名喚悲痛莫名，其中蘊含悲痛與莫名的劍意，是我壹直沒能練成的劍式。”
　　這壹式在沒有相應的心境時，無論如何都是練不成的。
　　光是學會招式，沒有領悟劍意，就不能算練成。
　　可壹旦練成，就是徹底練成，壹得永得。
　　哪怕施展這壹招時，並無悲痛莫名的心境，但只要劍式壹展開，心境就會自然而然回到練成時的那壹刻。
　　而在施展時，如果恰好也處於悲痛莫名的心境，威力還能得到加成。
　　悲痛越深，莫名之意越強烈，這壹招的力量便越強大。
　　但壹般來說，即便是練成這壹招的人，也很少會在平時施展。
　　因為每施展壹次，都無異於讓自己回到曾經最悲痛莫名的那壹刻，再感受壹次曾經的痛苦。
　　經過壹番宣泄，劉妮蓉的情緒已經初步平復。
　　聽完溫華的解釋，她感激的道：“謝謝妳傳我劍法，有了這壹式劍法，我也算多了幾分自保之力。”
　　溫華搖搖頭，柔聲道：“這是妳的機緣，若非妳擁有了這般心境，就算我願意傳授，妳也練不成。”
　　“不過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妳會忽然擁有這種悲痛莫名的心境？”
　　劉妮蓉微微垂下頭，哽咽道：“公孫叔叔死了。”
　　溫華霍然起身，瞪眼道：“公孫前輩死了？怎麽死的？”
　　劉妮蓉聲音低沈的道：“自殺的。”
　　溫華壹滯，又緩緩坐回凳子上，蹙眉問道：“他為何要自殺？”
　　劉妮蓉搖搖頭，淒然道：“我不再問妳徐奇是誰，妳也別再問我公孫叔叔的事，好嗎？”
　　溫華沒有絲毫猶豫，頷首道：“好，我不問妳，至於姓徐的是誰，等到時機成熟，我會告訴妳。”
　　劉妮蓉輕輕點頭，主動轉換了話題，“妳之前說，悲痛莫名是莫名劍法第二強的劍式，那第壹強的呢？”
　　溫華嘆道：“第壹強的劍式叫怨忿莫名，要心裏充滿怨忿，卻又不知該去怨誰恨誰。”
　　“這樣的心境，比悲痛莫名更加難以捉摸，恐怕我這輩子都練不成這壹式了。”
　　劉妮蓉沈默片刻，忽然開口道：“我希望妳永遠也練不成這壹式。”
　　溫華微笑道：“我師父也是這麽說，不過也無所謂，只要我把其他八式劍法練到登堂入室的水準，就能進入華龍幫武庫，修煉更厲害的劍訣。”
　　劉妮蓉咋舌道：“莫名劍法還不是最厲害的劍訣？”
　　溫華搖頭道：“不是，華龍幫最厲害的劍訣，已經是劍仙層次的劍訣。”
　　“雖說我如今也是華龍幫的人，可對於華龍幫，我也不過了解到冰山壹角。”
　　“沒有壹定的實力，連深入了解華龍幫的資格都沒有。”
　　劍仙層次的劍訣。
　　劉妮蓉有些失神，她的師父，華龍幫副幫主肖鏘，壹輩子都在追尋的東西，就存在華龍幫的武庫中。
　　原本她心中所憧憬的那個寫意江湖，是武當掌教洪洗象騎鶴過東海，是東海上北涼刀客鄭咤與王仙芝神仙打架，是龍虎山上劍神李淳罡壹聲劍來漫天飛劍。
　　可這壹路走來，初涉江湖懵懵懂懂的她，仿佛看清了更接近真實的江湖，那是壹個弱肉強食的江湖。
　　原來神仙打架、高手過招的那個江湖，離她是那麽遙遠，遙遠得跟她壹點都不著邊際。
　　但是華龍幫，那座武庫中，卻存著她所憧憬的那個江湖。
　　這壹刻，劉妮蓉看向溫華的目光，徹底變得不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