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有恃無恐

　　百年？
　　千年？
　　萬年？
　　對於時間的概念，對於生命的概念，唐三葬的內心其實並沒有壹種特別清晰的認知。
　　從記事起，他似乎就擁有永恒的生命。
　　他的壹塊肉，就能讓人長生不老，平日裏又怎麽會去在意凡人的百年壽命。
　　哪怕壹個凡人活了壹百年，二百年，唐三葬也不會感到半點的驚訝，畢竟他從來沒有過凡人壹生匆匆百年這種想法。
　　可是，直到這壹刻，直到現在，聽了觀音的話，唐三葬突然想到了壹個問題。
　　是呀！
　　壹個凡人，無論他是行善積德，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照燈也好，亦或者是無惡不作，伏屍百萬也罷，所擁有的，都不過匆匆百年壽命而已。
　　沒有修煉，不曾服用天材地寶，哪怕身體再如何康健，百多歲也是很長壽、很少見的情況了。
　　可是……
　　在他眼前，卻活生生的有著壹幫活了百年以上的老東西。
　　他們……又是如何做到的？
　　他們，只是壹群連修行都未曾接觸過的凡人啊！
　　下意識的看向觀音，菩薩似是讀懂了唐三葬的想法，微微搖了搖頭，“殺不掉。”
　　是的，殺人……他也想過。
　　甚至於在閉關出來之後，在發現此處的事情之後，她第壹反應就是把這群連畜生道都沒有資格去的東西形神俱滅。
　　只是……
　　嘗試過之後，她徒勞的發現，即便以她的手段，也殺不掉這些人。
　　這些……沒有半點修為在身的凡人。
　　唐三葬眉頭皺的更緊。
　　殺不掉？
　　他不信。
　　眼前這些，只是壹群凡人。
　　看出了唐三葬的不信，菩薩轉身，帶著唐三葬向村頭那棵大柳樹所在的位置走去。
　　唐三葬陰著壹張臉，跟在菩薩身後。
　　身邊，大聖握著金箍棒，長著金色猴毛的手臂上，似都有青筋凸起。
　　二師兄的釘耙拖在地上，自通天河到陳家村，留下九道清晰的勾痕。
　　沙老三背著包裹，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不時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家師父和師兄們。
　　村頭，大柳樹下。
　　對於唐三葬的再次到來，壹群老人並沒有露出什麽異色。
　　甚至於，最先和唐三葬有過交流的老者還對唐三葬咧了咧嘴，露出燦爛的笑意。
　　這笑容，在唐三葬的眼中是那般的嘲諷。
　　嘲諷中，帶著……有恃無恐。
　　是的，他們……有恃無恐。
　　即便來的是唐三葬這個聖僧，即便來了三界之中聲名赫赫的觀音菩薩。
　　他們……依然有恃無恐。
　　下棋的，依然在下棋。
　　觀棋的，依然在觀棋。
　　還有兩個老東西站在唐三葬身邊，旁若無人的討論著晚上壹起喝酒用什麽下酒菜的話題，仿佛絲毫沒有註意到唐三葬黑著的臉。
　　更甚者，在壹番討論之後，二人還對唐三葬發出了邀請。
　　面對遠到來的客人，他們……似乎有著十足的熱情。
　　這熱情……
　　讓唐三葬有壹種殺人的沖動。
　　當然，實際上他也那麽做了。
　　擡起手，壹巴掌狠狠地拍下。
　　那對他發出邀請的老人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壹下就化作了壹團血霧。
　　只是……
　　把這讓自己惡心的東西拍成了壹團血霧之後，唐三葬非但沒有感到痛快，反而眉頭皺的更緊。
　　因為，他清晰的感覺到，盡管自己把那老東西拍成了血霧，但對方的生機卻並沒有散去。
　　甚至於，那壹團血霧之中的生機愈發的濃郁，且以肉眼看見的速度開始在空中重組、重新化作先前的人形。
　　“客人……發脾氣了呢。”
　　重新組成人形的老東西沒有半點在死亡邊緣遊走了壹遍的自覺，對唐三葬咧咧嘴，臉上帶著的……是依然嘲諷的笑意。
　　唐三葬沈默。
　　他能夠看得出，被他拍成血霧的，或者說這整個村子的所有老人，都只是切切實實的凡人。
　　可是……
　　就是這些凡人，卻仿佛擁有不死之身壹般。
　　即便以他的能力，竟然殺之不死。
　　眉頭皺的更緊，唐三葬知道了觀音所說的殺不掉，終究是什麽意思了。
　　不死不滅嗎？
　　凡人間的不死不滅？
　　可是……到底是因為什麽？
　　他們……也吃了唐僧肉不成？
　　“把樹砍掉。”
　　就在唐三葬疑惑的時候，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出於本能的信任，讓唐三葬沒有絲毫的猶豫，五指並攏成手刀，淩空壹斬，那棵大柳樹自根部轟然斷開，倒在了地上。
　　眼看著唐三葬砍斷柳樹，壹群老人依然冷眼旁觀。
　　那種目光就仿佛……坐在舞臺下，看著小醜賣力表演的觀眾。
　　唐三葬眉頭壹皺，轉頭看去，果然見那被自己砍斷的樹，切口處開始匯聚大量的生機。
　　樹根和樹身的斷口處，生機開始相連，有了壹種要重新長合到壹起的預兆。
　　沒等兩面端口合在壹起，唐三葬的耳邊再次傳來蘇洛的聲音。
　　“挖開。”
　　唐三葬腳尖往地上壹點，壹股力量沒入底下，將樹根從地下連根拔起。
　　那壹瞬間，唐三葬清楚的看到，那群見自己殺人都壹臉淡定的老家夥，面色似有那麽瞬間的驚變。
　　那變化只是壹閃而逝，卻沒有逃過唐三葬的目光。
　　“轟！”
　　樹根帶著蜿蜒數百米錯綜復雜的根莖自土層中飛出，沖到了空中。
　　唐三葬擡眼看去，只見這大柳樹的樹根下，竟然掩藏著壹具屍體。
　　確切的說，是壹具小腹隆起的女屍。
　　壹條條樹根如同壹條條觸手從刺入女屍的身體，那詭異的壹幕，竟讓唐三葬都不禁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轟！”
　　就在唐三葬看著那身上插滿樹根，卻沒有絲毫腐朽痕跡的女屍心中發寒的時候，轟然聲中，被唐三藏砍斷的大柳樹，兩邊自切口處重新愈合在壹起，再次化作壹棵生機勃勃的大柳樹。
　　只是，唐三葬渾然沒有去在意這棵樹的變化的想法。
　　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樹根處的那具女屍。
　　不知是不是錯覺……
　　看著這具女屍之時，他竟恍然間有壹種見到了小黑的奇妙感覺。
　　“師父？”
　　唐三葬口中低聲的呼喚，壹陣沈默之後，唐三葬耳邊傳來似有些壓抑的聲音。
　　“樹根下，有壹塊石頭。”
　　唐三葬定眼看去，果然見到女屍的不遠處，壹條粗壯的樹根上長著壹塊巴掌大的石頭。
　　那石頭只有巴掌大小，並不曾被樹根穿透，反而像是長在了樹根的中間壹般，看上去……分外的維和。
　　唐三葬手壹揮，想要把那石頭取下來。
　　只是，這壹次……卻沒能成功。
　　“嗯？”
　　眉頭，皺的更緊，唐三葬發出疑惑的聲音。
　　“這些，當年我都曾見到過。”
　　觀音的聲音響起，似也在壓抑著怒火。
　　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經查明了壹切。
　　只是，盡管什麽都知道了，但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正是這種無能為力，卻讓她覺得更加的壓抑。
　　當年女孩死後，村民們做下的禽獸不如的事情，自然不敢暴露在陽光之下。
　　因而連夜將之掩埋在了村頭的大柳樹下。
　　之前說過，懷胎十月，在胎兒孕育五個月之後，地府之中轉世靈魂就會進入胎兒的身體，等待著新生。
　　而在這其中如果嬰兒出現意外，甚至於即便是出生後，未滿三朝前夭折了，這孩子是不會回歸地府的，只是跟在母親的身邊，等待著下壹次的轉世。
　　等到母體再壹次懷了身孕，這個靈魂會再壹次進入母體的腹中，新生之後還是她的孩子。
　　而當初女孩第壹次剩下的壹雙兒女，在出生之後就死亡，自然回再壹次降生。
　　只是之後的周而復始，每壹次未等降生就胎死腹中，次數多了，壹對胎兒的靈魂中就帶上了深深的怨念。
　　女孩慘死，心中怨念也同樣深重，七日回魂之夜，女孩和壹對嬰兒的冤魂化作修羅厲鬼索命。
　　那壹夜，他們吸幹了全村上下所有人的血，吞下了全村上下所有人的魂。
　　壹夜之間，全村只余壹片幹屍。
　　只是，即便是把她埋在那顆大柳樹下的村民也不曾想到，他們當初為了掩藏自己的獸行而隨便把女孩埋在大柳樹下的行為，卻會成為了他們生的希望。
　　大柳樹並沒有什麽神奇之處，只是這顆大柳樹下，有壹塊石頭，壹塊神奇的石頭。
　　女孩的屍體被埋在樹下，腹中又有壹對死嬰。
　　陰氣與怨氣滋養下激發了石頭本身所具有的壹點靈性。
　　待女孩冤魂化作的厲鬼屠了全村之後，石頭的威能被及法定越多，竟然在女孩、嬰靈、柳樹、全村百姓的靈魂之間締結下了類似於共生契約的東西。
　　這些存在之間，以女孩的屍體為承載體生命得以共享，被索命殺死的村民魂魄得到龐大生命力滋養後獲得了新生，且從此似乎擁有了不死不滅的能力。
　　發現自己再不用懼怕死亡，這些人過了壹斷時間無所畏懼的生活之後，野心開始逐漸膨脹。
　　他們不再滿足於只是這般的不死不滅，卑微的活在陳家村這壹片小小的土地之中。
　　他們開始想方設法的控制女孩化作的厲鬼和那壹對嬰靈，為他們謀取更大的利益。
　　他們發現，似乎他們之間被共享的不只是生命，甚至還包括能力。
　　化作修羅厲鬼的女孩也好，變成嬰靈的壹對冤魂也罷，這三者的能力似乎都被他們共享到了壹部分。
　　或者說……均分。
　　這壹個類似於共享契約的循環之間，無論是生命力還是力量，所有人得到的都是均等的。
　　他們……想到了滿足自己野心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