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第28章：此身若死，魂消魄散

霜棠進入內門結界，回望外門亂糟糟的景色，朝那把自己擄進來的男青年作揖：“多謝師兄相助。”
青年瀟灑壹笑：“我也是為了翰音，道謝就免了。”
這青年正是前些日子與翰音歡好的青年風廉，人如其名，擅長禦風動作迅疾，若是不註意還真難發現他的行蹤。
霜棠也不和他客氣，讓他離開，坐下伸手從氣海穴裏拔出縫衣針打坐調息，全身凝滯的真氣頓時恢復流轉，之前因逞強而真氣枯竭的經脈重新得到封存在體內的儲備靈氣滋潤，內傷已經好了許多。
再加上血蓮丹的滋養，原本出現裂痕的築基蓮子正以緩慢的速度自我修復。
事不宜遲，真氣只運行壹個周天他便強行打斷，拿著元晗劍朝承天閣溜過去。
承天閣位於內門地界以北，在壹處很大的園子內，以前經過的時候都能看到有護衛把守，丹田裏的儲備真氣不允許自己再牛逼壹次，霜棠計劃著可能遇見的危險，小心從角門繞進去。
壹路上倒是沒看到屍體，只是越往裏邊走，周圍房屋建築損壞得越是嚴重，直到後來竟然再也沒有壹處完好的建築。
承坤門的建築及目所見，壹連片的遊廊殿閣塌成廢墟，斷梁殘柱支棱在琉璃磚瓦裏，道路被掩埋，地上留著仿佛巨人用刀砍斧劈留下的巨大裂縫，湊在邊上看裏邊深不見底。
倒塌的巨樹將視線遮住，生怕被人發現，霜棠不敢禦劍，將元晗收進乾坤袋裏，割掉礙事的廣袖衣擺，低著頭手腳並用地爬過廢墟繼續向北方前行。
他在殘磚斷瓦之間跋涉，傾頹的建築構成壹道道迷宮屏障，不遠處隱約有巨響傳來，聽聲音似乎是被悶在什麽地方，霜棠頭壹次恨自己身高太矮，仰著脖子朝那個方向張望，卻只能看到碎瓦堆成的小山坡後的琉璃屋脊。
他拍幹凈手上的碎石子，循著聲音筆直前行，翻過壹顆百年巨樹，眼前明晃晃地映入壹大片泥土龜裂支棱的地表。
就像被耙子粗略犁過，地上找不出壹處平整的土地，土石刺向天空，牢牢拱衛著居中的樓閣。
霜棠在那些土石上發現還未消散的靈力，四周平靜得可怕，也顯得那樓中響聲震耳，霜棠沒曾想過到了近前也沒看到侍衛或者屍體，毫不猶豫地禦劍迫近那樓閣。
整個古雅的樓閣孤獨地矗立在空地中心，猛然壹看，還以為是某處風景名勝。
霜棠在半空望見整個內門地界有大半毀於壹旦，裏邊卻壹個人都無，正想飛落檐角探聽動靜，不防樓體結界顯形，硬是將他彈開，霜棠仔細觀察壹番，最後還是決定從正門直接進入。
大老爺們，就要走正門。
不出所料，大門果然沒有結界，他甫壹踏入其中眼前便開闊起來，原來樓中另有洞天，全然不像外邊看起來那麽小。
壹般洞天入口都有陣法，霜棠小心走了幾步，果然見眼見景色有變，握緊短刀提防，沒曾想景色居然變成了教室的模樣。霜棠站在教室中心，冷眼看著在裏邊鬧哄哄的同學，本來應該是熟悉而充滿回憶感的畫面，他卻是悚然發寒。
這個幻境在重現他心底深處的記憶，而他迄今為止，最不願想起的就是……
“這就是妳的道麽？”
樓閣上方的第二重洞天，赫然是壹片修羅場。
在這個空曠又幽暗的洞天裏，壹座巨大的高臺靜靜漂浮在虛空。近看之下，那高臺大得出奇，寬的壹側有丈高的燈座熊熊燃著幽火，居中石階浮空而上，通向壹扇古樸巨大的石門。
高臺四方皆有護欄，此時裏邊橫七豎八躺著內門叛變弟子的屍體，鮮血匯聚成小溪，蜿蜒滲透進地上的紋路裏。
石階之前七位長老已去其五，其中便包括混入裏邊充當眼線的玄火與玄海，尚有兩人還在，而掌門玄真這邊，卻只剩他壹人。
臉上永遠掛著壹副嫌麻煩事不關己的表情，玄真嫌棄地將手裏的斷劍扔過壹邊。這等貨色根本不可能與元晗劍相比，他拿著不稱手。
“師父，沒想到您尚在世。”他現在雙手空空，看向高臺的耄耋老人：“這就是妳的報復嗎？還是被自己調教出來的弟子打敗很不甘心，不願讓出掌門之位？”
報復當年奪走玄池與掌門之位？玄真無懼地直視老人，嫌棄的表情也壹直未變：“妳從前便是如此瑕疵必報，我倒是壹點都不奇怪，妳會蜷縮在長老會裏卷土重來。”
當年他初與玄池相遇，便是在對方的算計下，但若不是玄池，他不會坐上掌門之位，若不是他，玄池也不會脫離陰陽爐鼎，成為壹派長老，他們兩人相攜至今步步為營，沒理由會在此退縮不前。
“妳因妒忌我暗生心魔渡劫失敗，落得個如此下場，這是怪我？”
由他壹句壹句說著，老人卻只是拉下鬥篷，露出壹張滿是歲月溝壑的滄桑臉龐：“我不怪妳，但我回來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掌門之位，還為了玄池。”
玄真身子壹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接而突然大笑起來：“當年壹手把坤門推向陰陽爐鼎地位的就是妳，妳還敢說妳為了玄池？”
老人被氣得五官扭曲，揮出氣勁擊飛玄真，指著他大叫：“妳懂什麽！童子元精最有益修為，我這也是在幫他！”
玄真身子本來已是強弩之末，猝然受襲，胸口疼得近乎窒息，奇怪的卻是依舊清楚地聽到對方的辯駁，他嗤笑道：“壹心修道，半路嘗情，妳為了自己的修仙大業壹邊不敢對玄池表露真心，壹邊又將他囚禁於坤門，還怕只有自己犯了修行大忌，再把我和玄火玄海都拖下水，這些妳當我都不知道？”
“妳滿心以為自己控制了長老會，卻也不知道對方反過來控制了妳，可憐！”
“住口！妳去！妳去殺了這個逆徒！”老人對身側的玄華大聲叫嚷。可憐玄火也已被重傷，被對方吼著壹陣心悸，體內內傷放大，又嘔出壹口老血。
“事到如今，妳還偽善到不願擔起殺死弟子的名聲，我卻背負這個弒師的汙名已經幾十年了！”
玄真此時真氣枯竭，無法調用法術，他只能靠著肉身力量從地上站起，隨手抄起壹把長劍遙指老人。
“我給妳個失手殺死我的機會，敢不敢，再和我用劍比壹場？”
老人壹聲嘶吼，揮手便從地上招起壹把斷劍：“妳重傷在身，我讓妳壹半。”
果然，還是出手了。玄真眼角透出狠戾，右手隨心壹劃，做了個壹劍清寒的起劍式。
兩人瞬間雙劍相交，快逾閃電，鋒刃相擊之間濺出火星，竟然是壹點真氣也沒用上，壹招壹式皆是普通劍招，每個承坤門弟子都會的招式，由兩人演武又大又不同，壹方刁鉆狠辣，壹方大開大合，演武隨心，不過如此。
玄華，看了壹陣，只覺得頗受啟發，面前師徒兩人皆是天資卓絕，相互拆招，來往之間招式衍化繁復，不說在修真界，若是在凡間，也定是有名的劍客。
那兩人以命相鬥，最後還是玄真體力不支，劍被彈飛出高臺之外，被對方斷劍刺入右胸。
“我贏了！”老人神色激動地叫起來！
“我終於在分神期之後又贏了妳壹次！”
“不，妳沒有。”玄真朝他微微壹笑，壹如當初在承坤門前演武，初次贏過他的少年。
師父，我贏了妳第壹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今後我要壹直贏妳，我是個執著的人，這個目標是不會變的。
玄真穩穩抄住他手腕，祭出自己元嬰，竟然想同歸於盡！老者臉色漲得青紫，壹手擊向玄真想迫使他松手，沒想到玄真拼著手骨折斷的痛苦也要牢牢抓住他，他壹狠心，幹脆緊握住斷劍，更加用力地往對方胸口捅進去，鮮血流了壹手也不顧！
旁邊玄華只見退無可退，也急急跑上前想阻止，哪想胸口壹痛，壹柄長劍當胸穿過，劍氣將他識海金丹攪了個稀爛！
他回頭看清來者，只覺得腦袋壹蒙，對方看著眼熟，名字卻又說不上來，似乎是在哪見過。
“啊，我叫霜棠，當初將妳壹軍的那個。”霜棠握住元晗劍柄將玄華屍體蹬開，強提真氣飛身直撲背對兩人的老者，融合後期的實力本就不俗，再加上那兩人疲累之極，竟是無人發覺有只黃雀在後！
“掌門！松手滾開！”
玄真眼神被那抹劍光映亮，本能地壹腿將老人蹬開，斷劍飛出，不顧形象滾過壹邊，眼睜睜地看著霜棠壹劍刺入老者後心：“是妳？”
劍尖入肉，十方劍陣寒芒暴漲，鎖靈陣後發先至鎮住老人神識修為，不讓其逃散，對方是元嬰修者，霜棠不敢大意，怒極之下的壹擊，竟然將元晗劍的兩成威能都催發出來。
平臺上仿佛升起壹輪烈日，老人的身軀被萬千光劍推出高臺之外絞碎，三魂七魄皆被溶盡，神識被劍意剿滅，從此普天之下，再無此人投胎轉世。
“掌門！”
霜棠殺了壹個元嬰修者，顧不上懼怕顫栗，抹了臉上的血跡跑到玄真面前，看到平日裏的甩手掌門如今氣息奄奄，神色立變：“妳撐住！我馬上去找玄池長老！”
他顫著手從乾坤袋裏掏出林執墨做的藥丸，全都灌入掌門嘴裏：“別睡覺！想點開心的事！”
“罷了……我從進入這裏開始就從未想過能活著回去……不然我為何要將元晗劍交托與妳……”
“我知道！妳若是給玄池，那個矯情的肯定不會收！妳要是給我，我不好意思拿還得還給他！”霜棠看對方聲音漸漸微弱，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手忙腳亂地扯下布條給對方粗略包紮：“不要亂立奇怪的Flag！”
“嗯？立什麽……”
霜棠再說壹遍，玄真聽不清，眼神卻逐漸渙散了：“不知道……”
“他媽的……妳要是能活過來，得讓我當副掌門！”霜棠人小力微，咬牙拖著玄真走，雙腿直打擺子也沒停下。
“承坤門那麽多財寶，都是我的！元晗劍也是我的，玄池師父也是我的……得……我實話實說……呼……我簽了個契約，要讓玄池得到幸福……妳要是死了我也就嗝屁了！”
他絮絮叨叨地將人拖到石階底下，再看玄真，身體猶自溫熱，臉色卻快速灰白下去，早已沒了呼吸。
此身若死，魂消魄散，長眠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