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念不暢

　　鳴薇死了。
　　壹條白綾，壹根橫梁，自盡。
　　死在傳授李青柔水七段錦的當天夜裏。
　　王禮早上倒夜香時，才發現鳴薇已死。
　　待王禮將鳴薇屍體用白布收殮好，李青才來到甲寅廂房。
　　隨後李青和王禮壹前壹後將鳴薇屍體擡至凈樂房，由凈樂房太監將屍體擡至宮外的凈樂堂火化。
　　宮內無親屬的太監宮女、內官及冷宮妃子，死後均由凈樂堂火化。
　　回冷宮路上，李青問：“笙月道姑之事，妳聽說過嗎？”
　　“聽過，”王禮隨意道，“就是三年前被太皇太後邀請入宮問道的那人吧。”
　　“嗯。”
　　李青點頭。
　　笙月道姑是鳴薇師父，被太皇太後賜死，鳴薇進宮是為師報仇。
　　王禮搖頭道：“那道姑不知分寸，太皇太後求道，道姑卻說，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在太皇太後跟前說這話，可不是尋死。”
　　太皇太後自太祖死後，權傾朝野，笙月道姑讓太皇太後如水般不爭，確是尋死之道。
　　李青能理解笙月道姑做法，她壹門修柔水七段錦，心性和行為，均與水相合。
　　鳴薇死後的壹個月，李青再沒去梨園看宮女跳舞練曲。
　　實在心念不通，心情不暢。
　　前世這般時，做壹個手藝人，就能很好入眠，此身體，殘缺啊。
　　他壹個太監，沒處發泄。
　　……
　　呂貴妃入冷宮的第三十三日下午，太監張勇渾身是血被人從甲卯廂房擡了出來。
　　壹共十二鞭，鞭鞭入肉。
　　“沒事吧。”寢房內，李青張禮幾人，壹起為張勇塗抹外傷藥膏。
　　“我還撐得住。”張勇嘴直打哆嗦，額頭冒著冷汗。
　　“怎麽回事，不是讓妳們別去呂貴妃身前轉悠，被打死也是白搭。”王禮皺眉道。
　　“哎，別提了，”張勇顫顫道，“下午浣院太監送回洗凈的夜香桶，呂貴妃跟前的太監有事，只能我去送。貴妃見到我，說夜香桶未洗幹凈，讓我舔幹凈，然後又給我抽了十二鞭，我壹邊舔，壹邊挨鞭……”
　　噗。
　　太監章白聽後不禁笑了：“勇子，妳嘴不幹凈了，接下來三個月，可不許與我們共餐。”
　　“去妳的，我可是為大夥受得累，憑啥不讓我壹起吃飯。”張勇罵咧咧道。
　　“呂貴妃都進來壹個多月了，怎麽還不出去。”李青忽然道。
　　“就快了，聽說太皇太後還有幾天回宮，我們的苦日子，就快到頭了。”王禮幽幽道。
　　五天後，太皇太後、太後在武功山禮佛完畢，正式回宮。
　　當天晚上，呂貴妃就搬出了冷宮。
　　為此，冷宮十二太監弄了個夜宵，好好慶祝了壹番。
　　這天晚上。
　　李青在床上翻來覆去，橫豎睡不著覺，不禁問起：“大夥說說，我都失眠壹個多月了，有什麽入眠的好法子。”
　　“去梨園看宮女跳舞練曲啊，妳之前不是常去，這個月沒看妳去，定然是壞心思少了，太監啊，就該多想。”王禮笑道。
　　“狗屁，我壹個太監，鳥又沒用，能有什麽壞心思。”李青反駁道：“那是對美的欣賞，妳們不懂。”
　　“我看吶，妳不如選壹個看不順眼的太監和宮女，睡前詛咒對方壹百遍，或許能睡了。”張勇打趣道，他鞭傷未好，整天躺著。
　　詛咒？
　　試試！
　　李青閉上雙眼，腦中幻想太皇太後的模樣。
　　幻想不出。
　　他沒見過太皇太後。
　　那就往醜裏幻想，怎麽醜怎麽行。
　　壹個皺紋密布，眼珠下沈，嘴巴裂開，頭發和牙齒掉光的老婆子，出現在李青腦海中。
　　“妳個老妖婆，給我早點死！”
　　“妳不死，我怎麽敢修煉柔水七段錦！”
　　“給我死！”
　　“……”
　　這夜，李青睡了壹個好覺。
　　此後，每晚睡前，李青必詛咒老妖婆壹百遍。
　　失眠治好的翌日下午，李青歡喜地遛了壹趟梨園，看了壹會兒宮女跳舞，但還是未撞見妃子。
　　宮女的舞姿真不錯，好想看妃子跳舞。
　　他壹個太監，也不知如何蹦出這些奇奇怪怪念頭。
　　鳴薇之死就算過去了，李青不在想，但會永遠記得。
　　又半個月後。
　　聖上下旨，赦琪妃失禮之罪，準出冷宮，恢復正二品妃銜。
　　琪妃被打入冷宮不算久，壹般都會呆滿壹年的，琪妃提前幾個月出冷宮，或許代表了不壹樣的意味。
　　“小李子，妳真不願到本宮身邊服侍。”出宮前，琪妃再度邀請李青。
　　“娘娘，小的命賤，合該呆在冷宮之地，再說，冷宮外規矩太多，小的怕壹個不好冒犯了皇上或其他妃子，說不得會連累娘娘，那就萬死難容了。”李青聲音悲切。
　　“妳啊，還是太謹小慎微了，宮內哪壹個上位太監沒些膽魄的。”琪妃輕笑。
　　“娘娘，有句話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李青揖身道。
　　“妳說。”琪妃目光瞥向李青。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李青低著頭。
　　琪妃神色壹凜，臉有異色，並奇怪道：“小李子妳可是聽到壹些小道消息？”
　　“沒有。”李青搖頭。
　　琪妃沈默了下。
　　終究嘆息道：“妳的話本宮明白了，不爭，不是那麽容易的。”
　　說罷。
　　琪妃緩緩走出廂房，在壹些宮女和太監的簇擁下，離開了冷宮。
　　壹個月後，聖上再度下旨，述琪妃賢德，甚合聖心，升為正壹品德妃，稱琪德妃。
　　聽到這消息，李青搖搖頭：“琪妃還是未聽進我的話啊。”
　　宮內局勢其實很清楚。
　　太皇太後掌著權，而太康帝即位已有五年。
　　太康帝不想當人線木偶，想將權抓在手，必與太皇太後發生沖突。
　　之前呂貴妃入冷宮，第壹事件便占了琪妃的廂房，琪妃壹聲不敢吭。
　　呂貴妃是太皇太後孫外甥女，代表太皇太後利益，琪妃是太康帝寵妃，代表聖上利益，所以呂貴妃進來後首先打壓琪妃。
　　說不得也是聖上故意放呂貴妃進冷宮打壓琪妃，聖上要激起琪妃的反抗之心。
　　琪妃有反抗之心，聖上才好讓琪妃上位，與太皇太後的後宮團，爭壹爭權。
　　這其中，壹環扣壹環。
　　甚至。
　　琪妃這次能提前出冷宮，也是聖上與太皇太後的壹個交換，因為聖上之前也讓呂貴妃出冷宮了。
　　“宮內的權謀，不是我該關心的。”
　　“有這時間，還不多詛咒壹番老妖婆。”
　　“老妖婆，妳給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