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雲無心以出袖，劍有意不知還

　　如果時間是壹座可以精確計算，隨意控制前後行進方向的鐘，那麽請讓我們跟隨穿越時間的畫面的鐘，從反方向開始移動，回到當初大東山的時空，去看那壹襲被淋濕的黃袍，那看那壹柄烈劍，去看劍鋒所向的中年人，去看無數人，在雨中。
　　靜止，然後秒針輕輕掙紮，彈動了壹下，越過了第壹個格子。
　　隨著四顧劍的壹並指，那柄壹直懸浮在空中的長劍，倏的壹聲飛了出去，繞著他的身體畫了壹個半圓，直刺慶帝的後背！
　　此時，葉流雲已經來到了慶帝的身邊，平直伸出他那雙如金石壹般的潔白雙手。
　　劍已經刺破了空氣，撕裂了大東山上或許有或許沒有的濃厚元氣，下壹秒鐘便似乎要刺入皇帝的後背。然而那壹雙潔白得甚至有些稚嫩的手，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輕輕向著那柄劍按了上去。
　　——大東山上宗師圍殺慶帝之局，在這壹刻終於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葉流雲出手，向著那把劍而不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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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接觸到這把殺劍的，是葉流雲的袖子，麻布織成的廣袖，在這壹剎那變得極其柔軟，就像是無雨東山山腰間時常飄浮著的雲朵，柔柔地層層裹疊在那把急速飛來的劍上。
　　雲絲寸斷，麻袖碎成蝴蝶在大東山頂上飛舞。而那把劍，卻在這樣溫柔的廝纏中消耗了精魄，身上所攜的寒意殺意，倏然間消失不見，變成了壹把破銅爛鐵，黯淡無光，十分卑微。
　　這把劍勢來得太兇太厲，以至於葉流雲在念出壹偈之後，不得不出護住陛下安危，然則當他顯示了自己的真實立場，卻無法尋到最關鍵的那壹點進行伏擊，該如何應付接下來的局面？
　　葉流雲白須被雨水打濕，而雙眼卻是認真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劍，沒有因為劍身的黯淡而產生絲毫的輕視，更沒有因為自己被迫提前出手，而不能伏殺四顧劍，有些許的不安。
　　他只是認真地看著這把劍，握著這把劍，似乎這把普通的劍身裏，蘊藏著無數的鬼神，下壹刻便會跑出來，將山頂上所有的人吞噬幹凈。
　　那雙穩定如玉的手抱了壹個虛圓，虎口相對化作壹個圓環，而那柄啞然無光的天劍，就在這半空之中頹然淩空靜止著。
　　他是大宗師，所以他才知道，四顧劍的劍意全數蘊在這壹劍中，若自己此時再不出手，劍身便會全數刺入陛下的身體。
　　他於四海遊走若幹年，為的便是這壹刻，然則，卻被迫提前動了。四顧劍不是真的白癡，正如事後長公主所料想的那般，他與苦荷雖然沒有想到葉流雲會站在慶帝壹方，但是這二位北齊東夷的大宗師，對於慶國人的陰險狡詐，有著最深刻的認識，不到最後壹刻，他們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地。
　　那個戴著笠帽的矮小身體裏，其實蘊藏著與歷史名聲截然不同的大宗師智慧，他只用了這壹柄身外之劍，便破了慶帝的局，逼出了大東山上真正的殺著——葉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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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葉流雲像壹輪明日般護在慶帝身前，雙手抱圓，強行鎮住淒厲壹劍時，四顧劍的身體抖了起來，身上的麻衣就像是被電流襲過壹般劇烈震動著，此時他的劍已淩空飛去，停駐在葉流雲那雙穩定的手掌之間，而隨著他身體的震動，壹股驚天的劍意，蕩蕩然刺透了他身上所穿的麻衣，直沖天際。
　　受此劍意感召，葉流雲赤裸雙手所控的那柄劍，也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在空中嗡嗡作響，重放光彩。
　　此時大東山上的雨還在嘩嘩下著，只是在這樣的片斷時光中，雨滴似乎在用壹種奇慢的速度，細膩地感知著大地的吸引力，不再成絲成傾盆之勢，而像是壹粒壹粒晶瑩透明的珍珠。
　　就在重重珍珠玉簾之後，穿著麻衣的矮子以身為劍！勢破天地，就這樣須臾橫縱十余丈，像壹道電般殺到了葉流雲的身前，伸手壹摁，摁住了自己佩在身邊數十年，早已心意相通的那把普通劍枝！
　　四顧劍的手掌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劍，劍上芒尖狂吐，如銀蛇亂舞，氣勢逼人。
　　而就在層層雨簾像靜止般被麻衣四顧劍生生撞破之時，葉流雲的眼瞳裏驟然間大放光芒，有如流雲裹日，生生吸取了太陽中的能量，悶哼壹聲，拱成圓環無極的雙掌，向內壹合！
　　啪的壹聲脆響，空無壹物的空氣卻像是堅硬的金屬，片刻後被這雙潔白的手生生壓碎，合在了劍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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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大宗師來說，沒有什麽局，即便慶帝設了壹個局，將葉流雲隱藏到了最後，可依然讓四顧劍簡簡單單壹劍挑破了重重迷霧，而緊接著，四顧劍卻利用了這個大好的機會，將自己的全部劍勢，重新灌入到這把劍當中。
　　葉流雲的身側是慶帝，當此淩厲壹劍，卻是避也無法避，只有用雲手硬抗，然而無上劍勢與肉身相敵，葉流雲的散手身法卻無法盡情施展，四顧劍搶的便是這個先機！
　　大宗師之戰，偶壹動念，便天地變色，只需要壹絲偏轉，大勢便已偏移！
　　四顧劍淒厲瘋狂地叫了起來，壹身狂戾的劍氣全數湧進了手中的這把劍上，劍氣湧入的速度是這樣的快，以至於手掌握著的劍柄處竟倏然間變得高溫起來，倏的壹聲蒸發了草繩上的所有水滴。
　　令人恐怖的金石摩擦聲音響起，長劍在葉流雲緊緊合著的雙手間，往前突進了壹寸！
　　葉流雲依然微低著頭，雙臂上的廣袖早已化作了身周空中飛舞的蝴蝶，世上最穩定的那雙手臂死死夾著那柄劍，片刻後，手上的皮膚……開始寸寸裂開，就像是得了某種皮膚病的患者，皮膚老去，邊緣翹起，看上去就像是慶歷五年的那場大旱中的土地，龜裂開來，異常恐怖神奇。
　　他的眼中全是寧然的目光，看著掌中的劍壹寸壹絲地向自己的身體靠近，卻沒有壹絲情緒吐露，而只是吐了壹個字。
　　“雲！”
　　兩只已經被無上劍氣激得皮膚寸裂的手臂，隨著這壹個字偈，猛然間變得柔軟了起來，比海水更深，比湖水更柔，比江南女子的眼波更溫純，是那天上的雲，雲中的絲絲縷縷，如牽掛壹般，壹縷壹縷地系在了驚天壹劍上，讓那強大到了極點的劍勢驟遇溫柔，不得不在途中暫歇。
　　哢的壹聲，就在這短短的壹秒間，天公極為湊趣地賞了壹道閃電，照亮了被烏雲遮蓋，顯得格外陰暗的山頂。
　　閃電，照亮了四顧劍笠帽下的臉龐，只見他雙眼裏全數盈滿了如野獸壹般的狂野氣息！
　　他沒有說壹句話壹個字，只是淒厲地尖嘯著，嘯聲回蕩在大東山上，不知道震昏了多少人。他是用劍的大宗師，他用的是四顧劍，顧前不顧後，壹往無前！
　　劍勢隨著嘯聲全數湧了出去，逾發的暴戾不可阻擋。無窮無盡的殺意，暴戾的氣息，盡在這壹劍中。
　　這是四顧劍出世以來刺出的最強壹劍，是他整個人的生命、精神、信念凝結成的壹劍。劍勢之淩厲暴戾，已有逆天之跡。在這片大陸上，以前從來沒有人刺出這樣的壹劍，以後估計也沒有。
　　沒有人能夠阻擋。即便是葉流雲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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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往往是分不清局內人，局外人。謀局定勝的人們往往在事情結束的那壹刻，才會悲哀地發現，自己算來算去，反將自己算了進去，誤了朕及卿家性命！
　　事情的發展，永遠和控局者最初的算計，會漸行漸遠。如果知道此時時鐘停滯的這壹秒發生的壹切，或許慶帝在最開始的時候，寧肯選擇將虎衛收攏於山，以慶國兩大宗師與苦荷四顧劍正面相敵。有五竹在旁，在百名虎衛於兩敗俱傷之後揮刀而斬，何至於會出現眼前的情況？
　　四顧劍在這壹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裏，完美地展現了壹位大宗師的智慧與決斷，只用了壹劍，便逼出了葉流雲，更完美地利用慶帝布下的局以及慶帝的生命，將葉流雲逼入了絕境之中。
　　如果四顧劍不是在上東山登天梯之時，壹劍斬盡百余虎衛，消耗了他部分心神，此時那驚天的壹劍，或許早已經刺入了葉流雲的小腹之中。
　　當然，如果不是用上百名慶國高手的鮮血去祭這把劍，去蘊積無窮的血腥殺意，四顧劍或許也使不出來如此絕情絕性，暴戾動天的壹劍。
　　葉流雲有三個方法可以應付這壹劍。正如那個世界中三十六計的最後壹計，當事態發展到了極端之時，最好的方法往往就是最簡單的方法。
　　以這位慶國宗師的無上身法和流雲散手，面對著四顧劍的驚天壹劍，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可以選擇後退逃離，以散手雲海暫封劍鋒壹剎，只需要壹剎，他便可以離開那道劍勢籠罩的範圍。
　　然而皇帝在他的身側，如果他避開了，皇帝只怕會在這柄天劍下變成漫天肉屑，所以葉流雲沒有避，而此時，他已經……無法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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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直沈默站在古廟門口的五竹，低著頭，手掌不知何時，再次放到了腰畔的鐵釬柄上。然而，此時的皇帝已經命在旦夕，他依然沒有出手。
　　便在這壹秒的最後那段細微時光裏，葉流雲古拙的面容上忽然閃現了壹個微笑，這個笑容出現在這樣的時刻，顯得格外的怪異。
　　如流雲般的雙手，忽然間被山頂的風吹拂走了壹部分，卷了起來，直撲四顧劍的面門！
　　流雲未至，笠帽已然遠遠飛走，強風撲面，直噴四顧劍的五官！
　　既然擋不住這壹劍，那為何要擋？葉流雲選擇了撤去壹只手，散開壹片雲，去籠四顧劍的面門。這是低級武者也最擅長的圍魏救趙，但此刻在這位大宗師的手中施展出來，竟顯得那樣的揮灑自如，去留隨心。
　　正是天邊壹朵雲，循著暴戾沖天的劍意，輕柔而快速地飄到了四顧劍的面門之上。
　　如果四顧劍不理這壹記散手，長劍貫入葉流雲腹中，以劍上蘊著的劍意殺氣，瞬間便能將葉流雲的五臟絞成碎片，即便葉流雲僥幸活了下來，也再沒有任何戰力。
　　如果他要避開這壹記散手，心念壹動，全數湧入劍中的精神氣魄，自然要出現壹個缺口，壹記並不完美徒有暴戾之氣的劍術，如何能夠刺大宗師於劍下？
　　葉流雲在這壹刻的選擇很有智慧，甚至可以說很美妙，他知道自己的壹記流雲，根本無法重傷四顧劍，但卻逼著四顧劍在這奇短的時間內做壹個選擇。
　　他用自己的生命去賭四顧劍的重傷，因為他能清晰察覺到，四顧劍已經搶先晉入了壹種絕殺的境界裏，然而山頂還有五竹，還有姚太監，還有眾人。
　　葉流雲可以死，四顧劍卻不能重傷，因為壹個重傷後的四顧劍，不能確保自己能殺死慶國的皇帝，而這樣的結果，絕對是四顧劍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那壹記流雲拂去，便等著四顧劍變劍。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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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顧劍沒有變劍，他的瞳中依然閃耀著狂野的氣息，整個人的黑色頭發順著山風狂舞著，看上去就像是壹個執劍的神魔，氣息懾人，長劍依舊壹往無前地向著葉流雲壓制過去。
　　而他的左手卻空空壹握，斜斜指向了左前方，根本沒有去管撲面而來的那團流雲。
　　世間的劍術有萬千種，但握劍的手法卻只有壹種，四顧劍的左手此時便是壹個最標準的握劍姿式——拇指與四指間圓成虛空，空無壹物，卻驟然間有了壹抹極微弱的劍意，從虛無中透了出來！
　　雖然微弱，但如果要殺死左手空劍所向的那抹明黃身影，卻是異常輕松。
　　葉流雲攻四顧劍不得不救，而四顧劍……虛握劍柄，以劍意破空，反攻葉流雲之不得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