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下港大人的註視

　　白焰在鐵中玉半邊臉上飄搖，鐵柱先是壹驚，再變得凝重，鐵中石卻是嗤之以鼻。
　　“還以為得了什麽天大的好處，”他不屑的道：“結果就是玩煙火的障眼法，這叫什麽改變？”
　　綠光自身上彌散而出，鐵中玉跳下木臺，手臂鏗鏘彈出兩截泛著鐵銹的長刃。
　　“妳們去抓住小玉，”他招呼還留在臺下的衛士，“我來對付高德。”
　　“小石！”鐵柱驚醒，“妳瘋了嗎？”
　　“不要被他在藏龍島的表現嚇住，”鐵中石嘿嘿冷笑，“那時候他頭上有聖山的人，他根本就是狐假虎威！除了這招障眼法，他根本不足為懼！”
　　鐵柱哪信這話，正要下木臺攔住他，白焰轟然升騰。鐵中玉揮著如火炬般的拳頭，壹拳壹個，揍得衛士倒撞而出。衛士撞在木臺支架上，支架碎裂，木臺前半截轟隆崩塌。
　　木臺垮塌前鐵柱機警躍起，沈沈落地，見到幾個衛士胸口上白光細絲遊走，侵蝕得他們的鐵銹護甲難以凝結復原。那些光絲似乎還在燒灼他們魂魄，讓他們痛苦在地上打滾慘叫，不由轉頭審視鐵中玉，眼裏升騰的震撼再難遮掩。
　　“只要他們放下心防接受魂火，就不會有事。”鐵中玉緊握飄著白焰的拳頭說：“他們還會掙脫鐵銹病的束縛，就像我壹樣。四叔，好好看看我，我已經跟以前不同了。”
　　“送走了鐵銹病，又迎來這煙火？”鐵中石回頭道：“鐵銹病不過是沒了感覺，讓這火上身是要時時品嘗烈焰焚身的滋味？”
　　下壹刻他朝著高德疾沖而去，同時揚聲喊道：“塔主快逮著小玉離開！妳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是凡人之火！”鐵中玉還在努力勸說，“是凡人唯壹能靠自己抵禦混沌之力的方法，就像大明皇帝坐在社稷之座上壹樣……”
　　“是靠自己嗎？”鐵柱盯著已經沖到高德身前的鐵中石，那家夥的臂刃在那如魔思達的鋼鐵巨人身上刮出片片火星，藏在戰甲裏的高德只當是蚊子騷擾壹樣輕飄飄的應對。不僅手腕上的力場盾和背上的大鋼盾都沒動用，連大錘也壹直拄在地上，明顯是在給鐵中玉時間。
　　“這火難道不是高德傳給妳的？”他淡然的道：“既能給妳，也能收回，還能借這火的關聯控制妳們。這跟下港的大人們控制我們鐵銹人有什麽區別……不，有區別，比大人們的控制更直接更有力。高德只需要壹個念頭，就能讓妳魂火失控，從魂魄到軀殼都燒作飛灰！”
　　“不，不是這樣！”鐵中玉想到了自己的“導師”，是他帶著自己跟另外兩個魔人在血怒原野裏點燃了魂火。整個過程難以言述，但他格外清楚，那是他們三個人相互扶持共同努力的結果。
　　“火來自提督大人，柴薪是妳自己。”導師在他成功之後說的話，每個字都記得格外清楚。“但能否點燃，能燃多旺，能不能持久，全看妳自己。”
　　“他當然不會自揭底細，”更多衛士圍了過來，鐵柱朝他們打手勢：“即便妳沒受蒙蔽，說的也都是真話，可事關所有鐵銹人的命運，我總不能憑妳這些話就把大家帶上另壹條路？大人壹直在看著我們，妳啊簡直太天真了。”
　　衛士們壹擁而上，這次沒有直接沖上去，而是紛紛掏出氣筒般的武器，噴出濃稠黃霧。鐵中玉被噴得滿頭滿臉，咳嗽不止，臉上手上的白焰消散大半。
　　“這是……”他努力振作，想重新燃起魂火，身體卻綠光大作，繼而處處鼓脹。很快即便是活頁結構的護甲都被撐裂，暴出塊塊銹跡斑駁的厚重鐵甲。
　　“這是銹氣，妳忘了自己也用過嗎？”鐵柱嘆道：“有時候鐵銹病發作得太猛，變成鐵像之前就有被惡魔奪靈的危險，我們就用銹氣擾亂惡魔之力。這會縮減不少壽命，但也是不得已。而且妳看看，妳仍然能被銹氣幹擾，說明妳身上的鐵銹病並沒有清除，妳的……魂火，並沒有真正改變妳。”
　　“不……不是這樣……”綠光越來越濃，鐵中玉的面容漸漸僵硬，等他跪在地上時，整個人似乎都變作了銹蝕鐵像，連半邊臉頰的猙獰傷口都還維持著原樣。
　　“快把他帶走！”在鐵柱的招呼下，衛士們用大網兜住鐵中玉，正要朝倉庫那邊拖，轟隆悶響，壹個人體高高飛起，越過眾人朝著倉庫砸去。
　　那是鐵中石，他只是被高德端起大錘隨手撩了壹下就飛出去了。
　　踩著沈重的步子，高大身影步步逼近，震懾得衛士們連帶鐵柱都不叠退步。
　　“我也知道，就憑幾句話不可能讓妳們改變想法。”
　　圓形頭盔加狹長且斜豎的眼縫，再是圓形的呼吸器，被渾圓而巨大的肩甲襯托著，壹點也不顯可笑，反而洋溢著強烈的而且邪惡的壓迫感。
　　高德低沈的說：“但我沒有足夠的時間說服妳們，現在妳該思考的只有壹個問題，那就是到妳投降為止，還準備付出多少人命？”
　　回答高德的是爆雷槍的槍聲，先是孤零零的壹槍，是鐵柱射的，再是蓬蓬無數槍，是衛士們跟著射的。
　　壹發發雷彈出膛之後，彈尾又噴出橘黃烈焰，彈丸再度加速，以至空氣中震蕩出有如雷鳴的爆音，“雷彈”這個名稱正來自於此。無數發足以撕裂陶鋼板的雷彈射在高大的魔思達戰甲上，卻跟尋常槍彈壹樣，除了濺起點點火星，給看似傷痕累累的戰甲塗了壹小塊白斑之後，再無更多效果，連讓戰甲晃動壹下都做不到。
　　壹輪攢射沒有效果，鐵銹人們也沒太驚訝。不僅是鐵柱，那些衛士估計也參與過藏龍島之戰，見識過高德的神勇。
　　衛士們紛紛丟槍，彈出各式刃器沖向高德，鐵柱則去抓大網，要把鐵中玉拖走。
　　高德平端大錘，雙手壹震，白焰噴薄，大錘頓時變作火錘。再掄圓了橫掃，焰火拉出半月之弧，十多個鐵銹衛士呼啦啦上天。
　　擺開馬步，高德準備壹個大步趕上鐵柱，鐵柱卻自己停步了。大網裏白焰再燃，瞬間蔓延到鐵柱手上，燒得他不叠松手。
　　本已變作鐵像的鐵中玉撕開大網挺身而起，此時的他已經燃作人形火炬，即便是高德都略略吃驚。在他之下還沒哪個提燈人能將魂火燃燒到這個程度，除非完全放棄了生念，毫不顧忌魂魄的損傷。
　　“四叔……”白焰中鐵中玉模糊的說著什麽，此時高德卻難以分心去聽。
　　倉庫大門緩緩推開，壹尊尊比他還要高壹倍的鋼鐵巨人走出大門，步伐沈重得像在打樁。
　　“這裏不是藏龍島！”
　　領著鋼鐵巨人出門的竟是鐵中石，背後有若幹鋼鐵巨人，讓他底氣十足。“那時候我們的鐵銹傀儡還沒整備好，才讓妳占了便宜，這次不同了！原本還要費工夫送上臥虎島，現在妳自己送上門來，真是太好了……哎……”
　　正說得高興，被鋼鐵巨人壹腳當頭踩中，頓時變作人皮嵌進了地裏。
　　鐵銹人格外皮實，這壹腳倒不至於死，但還是讓大群鐵銹人沖出倉庫，又叫又撬著，把那家夥從地裏撬出來。
　　這些鋼鐵巨人也是由若幹個鐵銹傀儡拼出來的，不過跟在藏龍島上倉促拼接不同，顯得規整細致多了。高德仔細看了壹會，才數清楚了每個巨人是由二十個傀儡拼成。腦袋兩個，雙肩各壹，大臂、小臂各二，胸口、腹部、大腿、小腿各三。各處接縫異常自然，除了每個部位都有壹張近似面孔的圖紋，幾乎看不出拼裝痕跡。當然總體上還是處處鐵銹，像在地下埋了數百上千年。
　　大約十多個鐵銹巨人挾著難以撼動的壓迫逼近，旁邊鐵中玉還熊熊燃燒著，跟鐵柱對峙……不，說著什麽。
　　高德深深吸氣，再由呼吸器吐出嘶嘶長音。他反手摘下背上的陶鋼盾丟在地上，壹個滑步跳上去，鋼盾在石磚地面磨出壹流煙塵，托著高德與鐵銹巨人迎面撞上。
　　其實並沒撞上，在即將相撞的剎那間，高德側身，大錘掄轉砸在巨人的膝蓋上。這時另壹方的鐵銹巨人也迎面而來，正擡腳要故技重施，將他踩成鐵片。收回大錘再砸已經來不及，高德也懶得躲閃，松開壹手取下表情符金瓜錘，白焰中小錘變作大錘，朝上壹撩。大錘與巨大腳掌正面硬碰硬，鐵銹巨人整條腿崩散成鐵銹傀儡，嘩啦啦落了壹地。
　　等高德踩著盾牌掠過，兩個鐵銹巨人都因為少了壹條腿而失去平衡，撞在壹起轟隆倒地。
　　鐵銹巨人並不只是高大強壯，等高德再砸斷兩個巨人的腿讓其倒地無力之後，他就陷入到連綿不絕的鋼鐵攻擊中。
　　有漫天飛舞的鋼索，有如風扇轉動的鋼鐵槳葉，更多的是巨大鍘刀，將高德當做砧板上的五花肉，以極快的頻率剁切。這些布滿鐵銹的器物雖然只是個頭大份量沈的凡物，對高德的打擊還不如之前的壹輪雷彈，可無窮無盡純粹比拼質量的攻擊還是讓高德接連硬直，有種壹下子應付不上來的窘迫。
　　“提督大人！”
　　倉庫中又有人在喊：“妳自己送上門來真好！免了我們去臥虎島的麻煩！只要在這裏把妳解決掉，我們海金貨行就算拿不回貨物，也是大賺特賺了！”
　　喊聲被炮聲吞沒，壹發發小口徑炮彈自倉庫射出，穿透鐵銹巨人的攻擊之潮，在高德身上雜活起團團火星與烈焰。
　　這是射速極快的機關炮，還不只壹門，即便打不穿高德的戰甲，也讓他更難以應付。片刻之間，他就被幾個鐵銹巨人傾軋而下，困在由巨人編織起的鋼鐵牢籠中，還被炮彈以及槳葉等武器不停鞭打轟擊。
　　“就算妳說得對，”倉庫外遠處，鐵柱看著被困住的高德，搖頭說：“可妳信賴的這位提督大人如此莽撞無智，哪是可以依賴的人？”
　　裹住鐵中玉的魂火減弱了許多，但還是遮住了他的面目乃至身形，連聲音也變得含混不清，似乎說了句什麽。
　　鐵柱沒聽清楚，側身要問，幾道煙跡急掠而過，落在鐵銹巨人身上。地板不斷震動，烈焰沖天而起，將若幹巨人盡數吞噬，動靜比倉庫裏的機關炮大得多。
　　“火箭彈！”
　　鐵柱抽了口涼氣，循著煙跡來處壹看，卻是若幹穿著與鐵中玉相同護甲的人，顯然是高德的部下。
　　這些人不僅有火箭筒，還架好了輕重機槍。由火箭彈開路，密集彈雨向倉庫中潑去，裏面的機關炮陣地頓時壹片慘叫。
　　爆炸與槍聲還只是個引子，緊接著船塢之外的泊位，壹團團烈焰升騰。修造廠乃至海金貨行的船相繼爆炸，那是準備運載人員裝備進攻臥虎島的船。
　　“妳們是怎麽潛入這裏的？”
　　鐵柱心神恍惚，卻在此時想到了這個問題，“天上地上海上都有哨探嚴密布防，連水下都設了聽筒，就怕官兵用水下舟突襲。”
　　“我們沒必要潛入，”鐵中玉這時的話倒說得清楚，“直接就這麽來了，憑空就來了。”
　　鐵柱眼瞳緊縮，“難道是……”
　　“四叔，”鐵中玉點頭：“妳猜得沒錯，修造廠這裏沒有安全可言，繼續與提督大人作對，必然會是被提督大人第壹個消滅的戰塔……不對，該是第二個，第壹個是黑鯊戰塔。他們是什麽下場，海金戰塔的唐塔主肯定清楚。”
　　鐵柱沈默，鐵中玉猛然將他撲到。壹發火箭彈掠過，將遠處正掙紮著直起上半身的鐵銹巨人又炸得躺倒。
　　白焰裹住鐵柱，讓他發出慘烈呼號。
　　倉庫裏炮聲槍聲不斷，自倉庫兩側湧出大隊魔人，也都是披掛齊全，魔光閃爍。
　　“拖住他們！”
　　海金貨行的頭目呼喊道：“大人們很快就會趕到，到時候他們壹個也跑不掉！”
　　修造廠這座天坑附近槍炮大作，焰火魔光綻放，幾裏外的高樓頂層，某個罩在迷霧中的身影將這番亂象看得壹清二楚。
　　“難得啊難得……”
　　迷霧低沈的自語，“這還是朝廷第壹次在下港動手，真是稀奇。”
　　桌子上像是骷髏頭制品的電話響了，由腿骨雕琢的聽筒憑空飛起。
　　“我在關註……”
　　迷霧對著小壹號有如嬰兒骷髏頭的話筒說：“再觀察幾分鐘，確定沒有聖山的人再出手。我出手時，妳們註意掩護。”
　　掛了電話，迷霧開始凝結，先是腿腳，再是手臂，眨眼間變作個身著巴托式獵裝，頭戴圓頂禮帽，左眼還掛著單片眼鏡的年輕男子。雖是洋人裝扮，卻是黑發褐眼的震旦人。
　　手中壹抖多了根拐杖，男子推開窗戶，註視著修造廠方向，身影又開始模糊。
　　遠處海面上忽然響起炮聲，含著警告意味的汽笛長鳴，讓男子下意識轉頭看過去，瞇著眼睛，不爽的哼了聲。
　　那是四艘戰艦，正在港口外排作壹字長蛇陣，攔住了最繁忙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