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河朔子弟

　　說書人很善於調動聽眾氣氛，不但聲音抑揚頓挫，而且語氣也是起伏跌宕，格外富有感染力，臺下壹幹人都聽得眉飛色舞，似乎都被帶入了說書人所都說的氣氛當中去了。
　　那名烏衫男子選了壹處角落裏坐下，江烽和鞠蕖以及吳瑕也就隔著幾個位置坐下，想要看看這家夥究竟有什麽勾當，未曾想到這家夥也就這麽優哉遊哉的坐下來，待到茶博士將茶送上來，更是興致勃勃的聽起說書來。
　　說書人說的是《關東英豪傳》。
　　這是流傳於南陽、光申、淮南、江南和荊楚壹帶的熱門評書。
　　有文人士子將當下頗負盛名的關東四大家族的遊俠故事加以編撰，然後說書人便用於在茶樓酒鋪中來說書。
　　因為貼近現實，主要講述南陽劉氏、越國錢氏、吳國楊氏、淮北時家從第壹代人開始打江山崛起到當下的情形，所以很受庶民百姓的歡迎。
　　尤其是加以虛化和誇張了的這些家族發家史，免不了要對這幾大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加以歌功頌德，自然也受到了這些藩閥的大力支持，所以《關東英豪傳》也在這些地區流傳開來。
　　當然在各個地區不同也會有所側重，在南陽自然是劉氏壹族的豐功偉績更受推崇，在杭州當然就是錢家子弟的故事更受歡迎了。
　　“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輕輕的喟嘆壹聲，似乎是對茶鋪裏壹幹茶客們對說書人的故事熱血沸騰很不以為然，烏衫男子搖搖頭。
　　周圍眾人都被那說書人說那劉翰在伏牛山中力戰烏魈，壹躍登臨太息期高手這壹故事聽得如癡如醉，也沒有人註意在角落裏的這烏衫男子嘴裏冒出這樣壹句話，否則立馬就要引來壹場事端，但江烽和鞠蕖二人卻聽了個分明。
　　這家夥看樣子很有點兒憤世嫉俗的味道啊，居然不把劉翰放在眼裏，要知道現在劉翰已經是南陽府尹，也是登臨了太息期的高手，據說距離固息期也不遠了，這家夥居然稱對方豎子，不得不說這家夥有些放肆。
　　江烽對這個家夥的身份倒是越來越感興趣了，口氣如此之大，而且氣度不凡，看得出來不像是庶民小姓出身，但觀其與那麻衣男子的行徑，卻又難以理解。
　　正琢磨間，卻見那依然換了壹身青色長衫，甚至連發髻都改換了的麻衣男子已經走了進來，徑直就往角落裏過來。
　　“九郎。”
　　看見那青衫男子招呼那烏衫男子，烏衫男子卻不理睬對方，只是輕輕哼了壹聲，目光仍然望著說書臺上。
　　“九郎，何必如此？既然妳幫都幫了我，又何必這樣做臉作色？我也是沒辦法，要不妳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妳連把像樣的武器都沒有，如何去那群英會？”青衫男子嘆了壹口氣，“現在咱們好歹也有五十金了，替妳買壹把好刀，也好讓妳尋機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妳覺得在這南陽我就能得償所願？”烏衫男子臉仍然面向前方，不無感慨，“這壹路行來，所見所聞，都是讓人失望之極，南陽搞這種噱頭，很有點兒要學太宗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的味道，哼，其實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似乎是覺察到了自己話語裏的味道有些重，烏衫男子又四下打量了壹下周圍，丟下兩枚銅錢，轉身出了茶鋪，而那青衫男子也緊隨而去。
　　江烽和鞠蕖交換了壹下眼神，鞠蕖眼中有些擔憂，顯然是覺得那烏衫男子不好對付，若是跟蹤而去，被對方發現，也許就會招來壹場麻煩。
　　不過在看到江烽興致盎然之後，鞠蕖還是和吳瑕打了個招呼，示意對方就在茶鋪裏等候著，便隨著江烽出門。
　　“來都來了，九郎，妳就還是去試壹試的好，若是這南陽不堪，妳也可以去淮北或者淮南啊……”
　　“淮北時家，冢中枯骨，比南陽尚且不如，淮南若是那楊行密還在，倒是可以壹投，現在妳難道不知道淮南是君臣相疑，內亂在即了麽？”
　　“被妳這麽壹說，都成了不值壹提，那就去杭州吧，聽說那邊術法昌盛，而且我也聽妳說過錢繆不是雄才大略麽？我也久慕錢塘繁華，想要去壹遊呢。”
　　“哼，錢镠已死，其子守成有余，進取不足，而且江南水鄉，我不善舟楫，水土不服，去有何用？”
　　“九郎，說來說去，妳還想要去報仇，只是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妳還放不下？張氏壹族現在不但和契丹交好，而且與大梁也是千絲萬縷的聯系，讓妳去河東，妳又不願意……”
　　“不是我不願意去河東，而是河朔這麽些年打生打死，壹片狼藉，根本沒有多少加之，河東沙陀人現在只盯著大梁，對河朔那邊根本沒多少心思，沙陀人現在只重視他們本族人，我們這些人去了又有何益？”
　　見那二人沿著小巷而出，江烽和鞠蕖二人跟隨在其身後，鞠蕖對探聽壹道倒是有特殊手法，對方沒有刻意隱匿，遠隔幾丈遠，也能聽個大概，便壹壹轉述給江烽。
　　江烽也能聽出壹個大概了，這二人應當是朋友，而那叫九郎的家夥應該是有些來歷，看樣子身負家仇，好像仇人應該是張氏，而且應該還是某家藩閥，這倒是讓江烽有些好奇。
　　河朔那邊藩鎮當首推河朔三鎮，盧龍、成德、魏博，若是要說姓張的，則只有成德節度使張文禮這壹族。
　　張文禮乃是斬殺了王镕之後方得來這壹節度使之位，現在更是牢牢和大梁結盟，還與那吐谷渾赫連氏、契丹等都有往來。
　　整個河朔三鎮的局面也是撲朔迷離，別說外人，就是內部人都說不清楚他們這裏邊的門道，也許今日座上賓，明日就是刀下鬼。
　　正因為如此，連大梁對河朔三鎮雖然有相當影響力，但是都不敢抱太大希望，就是害怕妳對他寄希望太大的時候，結果突然來壹個大反轉，某個部將又把主帥斬了上位，這種事情已經在河朔那邊屢見不鮮，弄得妳應接不暇。
　　而且這壹二十年來，河朔雖然因為面臨大晉的強勢壓力加上東面泰寧軍的威脅，而不得不依靠三家抱團和大梁結盟這壹大戰略。
　　但是這河朔三鎮內部矛盾叢生，尤其是主帥往往都難以控制住自己手下的驕兵悍將，動輒來個帥袍加身，城頭變幻大王旗，所以正因為這種內亂不已，而且內戰的激烈程度甚至比對外戰爭更慘烈，使得本來論軍隊戰鬥力絕對可以與大晉、泰寧相提並論的河朔兵卻越來越弱。
　　就是因為這種戰亂屠殺不斷，使得其實力壹直處於無法止血而日漸虛弱的狀態，也使得大梁對河朔三鎮也越來越喪失信心，河朔三鎮對泰寧軍和大晉的牽制力也是日漸削弱。
　　難道說這家夥是王氏家族的子弟？王氏壹族統領成德節度使數十年，但在王镕手中卻被其義子張文禮所篡，王氏壹族幾乎族滅，這壹慘劇雖然過了十多年，但是仍然廣為人知，江烽卻不知道王氏還有子嗣。
　　正思索間，卻聽得鞠蕖突然壹聲：“不好！”
　　拐過巷尾之後，卻見對方只剩下青衫男子壹人，手中卻早已經持握了壹具筒狀器具，另外有壹枚月牙形的金屬符箓捏在手中，顯然是兩具術法器具。
　　江烽還未來得及回頭，就聽見身後傳來烏衫男子的聲音：“妳們二位跟隨某兄弟倆這麽久，意欲何為？”
　　“這大街小巷本就是隨人而走，兄臺憑什麽就說我們是在跟著妳二人呢？”
　　“狡辯無疑，我有印象，先前在坊市那邊時，妳二人就在……”
　　“既然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才這般虛張聲勢呢？”江烽轉過身來微笑道，示意早已經蓄勢待發的鞠蕖無須如此緊張。
　　烏衫男子目光在江烽和鞠蕖身上上下打量，而那青衫男子見烏衫男子已經現身，倒是相當爽快的收了手中物件，顯然是對烏衫男子的武技十分信任。
　　“做賊心虛？笑話，某兄弟二人做事俯仰無愧，有什麽心虛？”烏衫男子面色坦然。
　　“是麽？那冒充雨金詐人錢財，難道還這麽理直氣壯？”江烽笑得更開心。
　　“哼，什麽叫冒充？那買客買來雨金也就是意欲打造武器，我們那物事縱然不是雨金，但是經過我等術法洗練，並不比雨金遜色多少，打造出來的武器壹樣其利斷金！”青衫男子有些不樂意了。
　　“那是兩回事，買主買回去幹什麽是買主自己的權力，但是妳們冒充雨金那邊欺詐行徑。”江烽抓住對方話語中的漏洞，緊追不放。
　　倒是那烏衫男子默然不語，揮手制止了青衫男子還欲狡辯：“兄臺說得對，某等行徑的確非男兒所為，待到明日我兄弟去尋那買主，退他便是，不過兄臺跟蹤我二人這麽久，怕不是單為此事吧？”
　　江烽見男子氣宇軒昂，這壹番話說來也是擲地有聲，心裏也有些欽佩：“某只是對二位身份有些好奇，別無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