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欲與天公試比高 by 書吧精品
2018-8-10 06:01
第九章
“鹿少爺,您來了。”我們幾人才剛走進店裏,壹個掌櫃模樣的人就走過來招呼道。
我細細打量了壹下這個掌櫃,見他大概是四十歲左近的光景,壹身衣飾雖然不見得光鮮,但是卻齊齊整整沒有壹處褶皺,顯然是個處事極有條理的人。作為壹家古玩店的掌櫃,他最讓我滿意的地方是他天生的壹張臉。
他的臉其實很普通,的確很普通。但就是這麽壹張旁人看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才會使得進到店裏的客人感覺不到壹絲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從而會更舒心的在店裏大把大把的花銷銀子。不管這家天寶居的店主是個什麽人,就從他選擇掌櫃的獨到眼光上,我就不得不對他寫個“服”字了。
左右看了看店裏的擺設,從那看似隨意的布置中,我體會到了其中的費盡心思。
就如正掛大堂的那壹幅山水,從“雨點皴”的筆法我知道那是範寬的山水。
雖然因為距離而使我看不出那山水是否真跡,但是範寬畫中那股少不得的浩莽氣勢竟使得店中上平添了幾分古色古香,自然就淡化了不少的市井味兒。
“錢掌櫃,昨個兒妳說今日會來壹批新貨,所以我特意帶了幾位朋友過來瞧瞧。”
“哦,原來諸位都是鹿少爺的朋友啊,這可真是使小店蓬蓽生輝啊!”
“好精明的人。”看著周遭眾人都有些飄飄然,我不免有些“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只是這麽寥寥數語,就可以知道這位錢掌櫃的手段。他話中不但用“蓬蓽生輝”來擡高了“鹿少爺的朋友”,而且還隱隱中捧了“鹿少爺”壹下,使他在“朋友”中長足了體面,這份不露痕跡的奉承工夫,若不是在生意場上浸淫多年的人,恐怕練就不出來。當然,在我的面前這都不過是些不足壹哂的小伎倆了,因為家裏我爹的關系,對於生意場上的事我自小就耳濡目染了的。
“鹿少爺,今日來的貨中,我都親自查看過。不怕您笑,還真是有那麽幾件寶貝,我都特意給您留下了。”錢掌櫃故意壓低了聲音,讓人聽了心中不禁生出想要看看的欲望。
“真的?好,妳就別謙虛了,快些帶我們看看去!”從鹿淩山那放光的雙眼中,可以看出他對於古玩的沈迷。
錢掌櫃點了點頭,招來鋪面上的壹名後生打點櫃臺上的事兒,便引著眾人朝店後去了。
“想不到這店後面還有這麽大的地方。”走在我前面的米常滿驚訝的說道。
“不怕幾位笑話,我們這店後面的院子是用作存放出入貨物的,因此就不免大些了。”
“原來是這樣,這就難怪了。”兩人對話時,我們已隨著錢掌櫃走進了西院的壹個布置得極隱秘的地牢中。昏暗中只聽見“卡嚓”的壹聲,隱約見得地牢中的壹扇厚實的門戶緩緩打開了,我們魚貫而入後,那道門又關閉了起來。
進入密室後,眼前頓覺壹亮,我朝光源處看了看,只見大廳四個角落上剛好都有壹盞風燈,燈光洋洋的灑在大廳的每壹處角落,使得置身大廳裏的人無論站哪壹個位置都能清清楚楚看見廳裏的物件。目光緩緩下移,我很快就被四周架子上的那些古玩吸引住,對著它們目不暇接的掃視過去。
錢掌櫃帶著眾人來到東首,拿過架上的壹對玉鐲,遞給鹿淩山,笑道:“鹿少爺,您是識貨的人,就請您用法眼看看這對鐲子,可是好玩意兒?”鹿淩山接過那對鐲子,細細的賞玩起來,我聽了錢掌櫃那語氣中略帶自信的話,便也將目光投了過去。
只見那對鐲以三節等長的和闐玉銜接而成,銜接處鑲金質獸首,用金質活栓鉸連,抽出後玉鐲可自由開合,制作得十分精巧,我暗自留意了壹下那鐲上的雕飾紋路,想來該是唐代腕飾珍品,這的確是價值不菲的好貨色。
鹿淩山到底也是識貨的人,他看了壹陣後,點頭道:“這鐲子該是唐時的物件,不錯,我就要了。”
“鹿少爺果然是識貨的主兒。這對鐲子是本號用三萬兩在西北進的,如今轉給鹿少爺圖個好意頭,就收個三萬三千八百兩吧!”
看著鹿淩山點頭應允的同時,我心裏不禁也暗暗點頭:“這價錢倒也實在。
前年我爹買進壹對宋時的玉鐲,成色只是相仿,就花了四萬兩銀子,何況是如今這個做工精巧的玉鐲呢?”
“嘩,這鐲子就要三萬四千兩啊?”司馬燕的嬌憨不禁使我有些哭笑不得,同時鹿淩山更是尷尬不已,怎麽說在錢掌櫃這等行家的面前,這話兒也是有失體面的,活脫壹個鄉下大妹子進城。
“姑娘,妳這就不懂了,鹿少爺做的可是精明的買賣,這鐲子過些年到了外頭,可能就要四、五萬兩的銀子了。”錢掌櫃的話頓時為鹿淩山解了圍。
看著錢掌櫃那仿佛例牌般的笑容,我心裏又暗暗的贊了他壹句:“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
且不說鹿淩山買的這鐲子,日後到底漲不漲價,因為這還是要看日後的行情的。就只說錢掌櫃實牙實齒的在眾人面前斷定這鐲子日後定然漲價,這就已經為鹿淩山圓了場子,而且還點到了鹿淩山的精明,無形中在眾人面前重重的捧了鹿淩山壹把。他這樣做,就算日後鹿林山折了幾萬兩銀子,怕也還是要來幫襯天寶居的。
“鹿少爺,您看看這件擺設,又如何?”錢掌櫃又從架上拿下了壹件高長都是兩寸余的金器遞給了鹿淩山。
“好!”只是瞟了壹眼那個栩栩如生的小金獸,我就情不自禁的暗嘆了壹聲。
那用純金打造的瑞獸為鷹嘴獸身,大耳環眼,頭生有雙角,每角分成四叉,叉端各浮雕又有立耳環眼鷹嘴怪獸。怪獸彎頸低頭作角抵狀。尾卷成環形,亦作怪獸頭像。身軀及四肢上部滿飾凸雲紋,頸及胸部以細線條刻劃成鬃毛。怪獸之角、尾、托座系分鑄焊接而成。看看這雕紋,多具上古的氣象,這座小金獸就算開出個四萬兩的價來,也是大大的值得的。
果然,看見鹿淩山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後,錢掌櫃順勢道:“這黃金瑞獸乃是先秦典祭的古物,若是鹿少爺要的話,本號照老規矩,加入貨價的壹成半共四萬五千賣給您。”
這個價格雖然稍高壹點,但似乎已使鹿淩山很滿意,他壹口就答應了下來。
接著錢掌櫃又拿出了幾樣同樣是極其貴重的珍件,但比之先前的兩件,就未免有壹點差距,因此也並沒引起鹿淩山的欲望。
眾人慢慢轉到西首的架子前,錢掌櫃突然從頂上的那層小心翼翼的捧下壹個晶瑩茶碗,我漫不經心看了壹眼,心頭陡地壹震,目光就再也移動不開了。
器大規整的碗口像四瓣海棠般的分開,那仿佛翡玉的碗身晶瑩潤澈,呈現出“千峰翠色”的色調,叫人壹看就忍不住要上前撫摸。
這分明就是青瓷。“類玉、類冰瓷青而茶色綠。”默默叨念著《茶經》上的記載,眼前純正的釉色使我心中不由得壹陣悸動:“爹若看到它,定要歡喜得不得了了。”
“這青瓷碗雖然精美,但卻怎麽看也只是壹件尋常的古物罷了。”
聽到鹿淩山這番無知的話兒,我心中沒來由的壹喜:“這可是我表現壹番的好機會了!”看著他慢慢的把瓷碗遞回給錢掌櫃,而錢掌櫃眼中隱隱露出的不屑之色,我就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忙上前拿過那碗,又看了壹陣,淡淡的問道:
“十萬兩,如何?”我這低微的話語立即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龍琳兒在內的眾人壹下子都驚訝無比的望向了我。
“……這、這位公子,妳認……認得它?”錢掌櫃臉上首次露出凝重,與此同時,他註視著我的眼神中也混雜了驚訝、贊嘆、不解和難以置信等種種神情。
看見他眼中閃射的精光,我心中突地壹動:“他也懂武?”疑問壹閃而過,我很快的按捺下它,微笑道:“’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陸龜蒙的《秘色越器》中說的,該就是它吧!”
錢掌櫃再次動容了,他恭敬道:“原來公子是大行家,真是失敬了。公子,您當真確定這就是秘色瓷麽?”
“秘色瓷?”鹿淩山也動容了,他大吃壹驚的望著我,手指微顫的指著那瓷碗道:“郭……郭兄,妳……妳說這是秘色瓷?”鹿淩山的作為正好更顯示出了我的高深莫測。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藉著這個安靜的氛圍,環顧了壹下期盼的望著我、而都默不作聲的眾人,然後又深深的望了也正好奇的瞧著我的龍琳兒壹眼,這才故作胸有成竹狀,對著錢掌櫃點了點頭。
錢掌櫃呆了壹呆,突然高興的跳了起來,興奮無比的說道:“郭公子,您…您先在這裏稍侯片刻,我去去就來,您可千萬別走開。”當我還在莫名奇妙的時候,他已經歡天喜地的走出了地下室,仿佛也不擔心我們幾人會對他這滿室的寶物不軌似的。
“郭……郭大哥,這秘色瓷是什麽寶物啊?”司馬燕望著我手中的瓷碗,好奇的問道。
“這秘色瓷啊,可是千金難求的寶物。”我還沒有說話,鹿淩山已經興奮得搶著說了:“這秘色瓷是青瓷中的壹種,出自越窯。因為唐時越窯出青瓷甲冠天下,因此其中的珍品,也就是我們稱作秘色瓷的這些瓷器就被前唐皇家規定只能進貢禦用,尋常人就連看看都不敢想。歷經了前唐的幾代皇帝後,漸漸的這些秘色瓷的造法就只有皇帝壹人知道,就連制造的工匠也不能知全了。”
頓了壹頓,鹿淩山繼續道:“前唐滅國後,制造秘色瓷的絕技也從此失傳,後來到了宋時,那真宗皇帝曾想要重制秘色瓷,誰知卻也沒能做成,因此當今世上存下來的秘色瓷,只怕只有那麽三數件而已,當然也就成了無價之寶了。”
“竟然沒人見過,那郭大哥又是如何知道這就是那什麽秘色瓷?”司馬燕又嬌憨的問我。
我微微壹笑,說道:“不瞞妳們說,這秘色瓷我倒是見過壹回的。”看了壹眼面露驚容的鹿淩山,我又接著道:“我爹壹向喜愛古玩,所以自小便常對我說起這壹行當的事兒,不知不覺的我就知道的多了,也生出了興趣。這些年來,我已讀遍了史書野記中關於秘色瓷的記載,加上我爹前些年才從天竺壹名僧人處購得壹只稀世的翠瑩高頸壺,因此我自然就認得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鹿淩山眼中頓時射出既羨慕又崇敬的目光,嘴裏連連說道:“改日定要好好向郭兄請教才行,壹定要請教。”從他的話中,我知道今天的作為已經完全使我得到了他這古玩迷的尊重,怎麽說我在鑒賞這壹面比他高明已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了。
“郭大哥,妳真的好厲害啊!”司馬燕也在壹旁情不自禁的稱贊道,但是這話才剛說完,她似乎想起這樣當眾稱贊壹名年輕男子似乎有些不妥,臉上壹紅,頓時抿嘴躲到壹旁去了,不時臉含嬌羞的望我幾眼。
司馬燕的舉動自然躲不過我耳目,但是我最留意的其實卻是龍琳兒。我察覺到龍琳兒聽到我的話時,眼中也閃過壹絲稱贊的神情,這不禁使我心中生出了壹絲自豪,這絲自豪當中還纏雜著壹些甜美和快樂。
壹陣子的工夫,錢掌櫃又從外面進來了,與他同來的還有壹名面相富態的老者。
那老者壹進門就朝著屋內幾人直打量,嘴中急切的問道:“哪壹位?是哪壹位公子認出這秘色瓷來了?”
我略微望了錢掌櫃壹眼,見他臉上仍掛著壹絲歡喜,知道並不是什麽壞事,便應聲道:“老丈,是晚輩。”
那老者的目光聞聲落在了我的身上,他從頭到腳的打量了我壹遍,又急切的問道:“公子真認準了這就是秘色瓷?”
“如此釉色純正的青瓷,玲瓏得像冰,剔透得如玉,勻凈幽雅得令人陶醉,它定是秘色瓷無異。”我語帶肯定的答道:“五代人徐夤曾曰:”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貢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旋薄冰盛綠雲。’其中就是說的秘色瓷的釉色。“
”好,好,公子果然是行家!“那老者擊掌贊道:”昨夜裏也有壹人說的同公子壹模壹樣,原本老朽還不相信,但今日經公子壹說,老朽這才相信了。“”哦?除了我之外,還有人能認出這秘色瓷?“我心裏壹陣驚疑,但同時也微微的對老者口中說的那人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掌櫃的,我出十萬兩要了這四瓣海棠茶碗,不知行不行?“我知道趁熱打鐵的重要,便又轉頭向錢掌櫃問了壹句。
”不瞞郭公子,這茶碗我們老板怕是不賣了。“”不賣了?莫非是嫌我的價低了?那我就出十二萬兩銀子,如何?“錢老板聽了我的話眼光先是壹亮,隨即微微望向那老者,那老者輕輕壹笑,這才插嘴道:”哈哈,公子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今天本號遇見了行家,也就不瞞諸位了,其實天寶居是老朽開的店子,這茶碗不論公子出多少錢,老朽都不會賣的。“
”哦?這是為何?“我心知不妙,但仍是壹般從容的問道。
”老朽收集了壹生的古玩,直到今日才得見了這麽壹件秘色瓷。唉,人老了難免心眼就小了。“他微微壹頓,又道:”老朽將這茶碗擺放在這,不過是想能遇上行家,為老朽鑒別壹番而已,從頭到尾,本號從未說過要將它賣出吧?“看著老者眼中露出的壹絲得意,回想壹下那錢掌櫃的確沒說過要將這茶碗出手的話來,剎那間,我頓時心知肚明了,自己今趟不過是為人作嫁而已。
”老丈,妳這不是分明蒙人嗎?“我還沒有說話,司馬燕已經搶著出來為我鳴不平了。
同時,鹿淩山也說道:”錢掌櫃,這……這好像不合適吧?“”算了,君子不奪人所愛。這回便算我自作多情好了。“我忍住心中的失望,依舊神色不變的說道。
那老者聞言,看著我的眼神頓時壹亮,捋了捋胡須,朗笑道:”公子果然是豁達之人。這回本號的確有不妥之處,嗯……這樣吧,公子盡管在本號選上壹件物件,本號以成本的壹半賣給您作為補償,這樣可好?“”這倒是極有誠意。“我心中暗想,只是這樣卻未免顯得自己太小家了,於是微微笑道:”那倒不必,晚輩今日在老丈身上也學得了不少東西,若是老丈願意,晚輩就挑上壹件,老丈以成本價錢給我就是了。“我這話恭敬之中又暗暗挪揄了壹番那老者今天的不是。
他聽完先是壹楞,隨即就開懷大笑了起來,說道:”好,好,果然是不同凡響。“聽到他這樣說,我也不禁相得的笑了起來。